第55章 同行 温憬仪瞧见他的眼神, 不由怔住,倏尔低下头打量自己身上。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看出哪里有异常,可是宣晟看她的目光, 带着三分不自在, 她难免狐疑地问道。 经过昨夜,温憬仪颇有些疑神疑鬼的后遗症,生怕又有哪里是她从前忽视了, 而今却要被宣晟揪住小辫子的细节之处。 宣晟咳了咳,道:“并无不妥, 只是在想方才京中来的奏报内容罢了。走吧, 我带你去后山看看。” 温憬仪乖乖应是, 眸光清亮,可微微挑起的眉梢无声中透露了主人的怀疑。 师兄多年大权在握,性子也是说一不二,从不喜欢解释做事的缘由,往往他开始解释, 就意味着这件事的背后有蹊跷。 眼下不是打探的时候,问了他也定然不愿意说,温憬仪眼珠一转, 把此事悄悄记在心里。 虽称后山, 但书院所在地实则为云浦主山的一座群山。 主山与之山脊绵连,修出一条栈道供人行走, 栈道两头各设一座哨亭, 居高临下可环视四周。 守亭人轮班值守, 奉命严加管理, 时刻监视四通八达的山径。 “庄主。”才瞧见宣晟的身影,亭中人忙上前拱手行礼, 问道:“庄主可是要去书院?” 宣晟颔首,道:“近来山风大,夜间值守辛苦了。” 那守亭人看着很是耿直憨厚,闻言摸着脑袋一笑:“多谢庄主,管事们都给备足了棉衣和火炭,饭食里的油水足,兄弟们吃了有力气,不怕累。” 说罢,他连忙卸了铁锁,将大门打开。 宣晟温声勉励两句,这才带着温憬仪离开。 温憬仪这才道:“师兄待这山庄上下众人态度和煦,听他言语透露,饮食起居也十分受照顾,怪不得他们如此死心塌地跟随着你,这样的日子去外头可寻不着。” “即便是下人,也都有自己的尊严。何况他们依靠自己的劳动换取回报,并非我的奴仆,我自然应以平常心待之。山庄众人来去自由,除了作奸犯科恶行绝不容忍,其他人我并不强迫他们留下。”宣晟的声音一如古井无波。 可是温憬仪却听得心潮澎湃,生出向往之情。 “师兄,倘若我以后不做郡主了,来你这山庄里过活可好?”如今的山庄比之当年,简直加倍令人喜欢,温憬仪恨不得常驻于此。 宣晟瞥瞥她,不答。 温憬仪急了,拉拉他的衣袖:“好不好嘛,师兄?” “郡主,臣初来时便说过,这山庄不养闲人,须有一技之长能为山庄做贡献方可留下。不知郡主预备付出些什么?”他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她当真思索着回答起来:“我会书画,而且是前任庄主亲传,若是精心制几幅,想来在市面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我还识文断字,通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我知道了,我可以来你这——弘毅书院,做教书先生!” 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白墙青瓦,院门处以二人高的大块花岗岩制成石刻,丹砂红漆四个大字“弘毅书院”赫然呈现。 温憬仪只觉自己真是太聪明,能想出如此有创意的一条法子,今后便可名正言顺做云浦山庄的教书先生,而不用担心师兄斥她为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之人。 却不知又是哪句话触动了宣少师的敏感神经,温憬仪都已走出去五步路之远,惊觉身旁无人,她连忙回头看去,才发现宣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所谓“伴君如伴虎”之感,今日才真正知道 。 “你要来书院教书?”那人冷着声音开了口,眸似寒星,不带一丝温度,俊逸面容绷得吓人,倒令人在这大白日就能感受到夜间的冰凉之意。 温憬仪不满他总是无来由地发脾气,想想今晨才被侍女惹得不愉,顿时心头一股闷气弥漫,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她“蹬蹬蹬”跑回宣晟面前,质问他:“分明是你说的山庄不养闲人,我这才想出此法。别人都可以,为何我就不行?” 见她仰视自己,一双狐狸眼内再无平素的狡黠灵动,反而盈满了委屈,看着就可怜巴巴,宣晟无奈蹙眉。 少师大人一年来对别人解释的机会大约在今日都消耗殆尽:“我并非责怪你……” “你明明就是责怪我,还狡辩!”看出宣晟欲息事宁人的态度,温憬仪气势愈发高涨指责道。 宣晟看着她这副如小猫被踩了尾巴的模样,继续耐心道:“书院里都是男子,若是你来此处与他们日日相处,未免不妥。” 这勉强算是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温憬仪这才肯稍稍息事宁人。 可是即便有不妥,他直说便是,何必摆出一脸不悦的表情来?思及此,她又暗暗瞟着宣晟。 “罢了。”太过了解她内心所想,宣晟摇摇头,神情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率先往前走去。 温憬仪低声咕哝:“男人心,海底针。” “师兄,弘毅书院的名字是否出自‘士不可以不弘毅’?”她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连忙追上去,下意识拉住宣晟的衣袖,问道。 被牵扯的力量限制住步伐,宣晟面色和缓些许,点了点头。 此时正是书院开课的时辰,有朗朗书声越墙而来,在这山谷密林间回荡,气势磅礴。 二人站在窗下静听,屋内夫子正在讲述《论语》:“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何解?” 有那嘴快的弟子急忙接话:“老师,孔夫子的意思是说若被人欺负了,我们应该立即报复回去。” 夫子反问他:“那我再问你,倘若只是一般的口头欺侮,你如何报复?若事关生死人命,你又该如何报复?报复的程度轻重,尔等如何把握 ?若报复得过了,是否又成为他人之怨?报复得轻了,是否意下难平?” 这连续五问,令堂下一时寂静无声,竟无人答得出来。 只有一个孩子朗声道:“夫子,学生或可一答。” 窗内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向他看来。 得到先生允可,那学生答:“大丈夫立于世,俯仰无愧于心。孔夫子所言以直报怨,乃是告诫学生应以公正之心评断,若报复之道有碍公正,则为藏私;若彰显道义仁心,则无不可为。” 童声清脆干净,透着几分坚毅果决。 “好一句‘无不可为’。”温憬仪惊异于这孩子的气魄和见地,又见他年纪尚轻,不过比温选略大一些,不由更为赞叹。 宣晟轻笑一声,道:“他叫朱铮,是五年前汤河发大水后幸存的遗孤,被庄中人捡回来才留了一命。此人于读书治学一道颇有天分,依稀有当年顾焰的几分风采。” 温憬仪摇摇头,转过身离去,口中道:“那又如何?顾焰的风采易得,我师兄当朝少师大人孤高出尘之姿却无人能比,差远矣。” “永嘉郡主舌灿莲花一道亦无人能匹敌,微臣拜服。”宣晟跟在她身后,口中语气戏谑,看她的目光却复杂难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若能永居云浦,他愿意付出一切为代价。 然,身陷洪流间,除却被裹挟前行,一切挣扎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出了弘毅书院大门,宣晟并未带着她返回主山,而是绕道登临天权楼。 云浦上下都有温憬仪的足迹,唯独这一处,是她从未来过的禁地。师父曾明言,绝不允许她独自前来,此处山势陡峭且山风呼啸,一个不慎便会跌落,有殒命之险。 师父亦曾答应她,待她过了十岁生辰就带她来,奈何她还未来得及要师父兑现承诺,便已匆匆返回京城。 天权楼位居高处,矗立于群山之巅,可遍览众山之小。登高此楼,令人心生豪气干云壮志无限,却又有一脚踏空坠落云端的极危极险之感,面对如此冰火两重天的心境交织,足以迷失心智。 艳阳晴空万里,山顶依旧凉意如丝。 极目远眺,偶有浮云几缕飘浮在远处山峦间,青白层染,譬如晕开淡淡墨色的山水画。 温憬仪还从未登过如此高处,双手不知不觉间紧紧抓握住阑干,看得着迷。 宣晟并肩立于她身侧,却未曾望远,而是望她。 “青青,京中有急事传讯,我预备二日后先行返京。” 温憬仪遽然回首,对他话中的含义反应稍迟。 宣晟看着她,继续道:“顾焰于军马走私一案查出重要线索,若是被有心人得知,足以颠覆朝局。事关社稷民生,我于情于理都必须回朝掌控大局,还以真相,只是……” 他思索着,该如何往下说。 “你不带我一起回去吗?”温憬仪忍了又忍,终于问出声来。 从宣晟说第一句话时,她便想如此问了。 宣晟难得沉默。 她数日来的自由快活,他都看在眼中。她从前急于逃离京城那个大樊笼的心愿,他亦是心知肚明。 将她再度卷回那个人心世情的漩涡中,非他所愿。 不等他回应,温憬仪干脆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转过头,双眼依旧落入方才那山水墨画般的景色中去,再度开口,声音中隐隐有释然的笑意:“你这些日子逐渐忙碌起来,我便猜到你不会在此长留。只是我受够了分离,也不想再做那个一直等待结果的人。我幼时回京,父皇病重、母妃劳心,彼时不能尽孝膝下,至今都引以为憾。师兄,这次不论你回京是去做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是死是活、是福是祸,我都认。” “何况,晏京还有丁昭仪和温选、温沁,若当真如你所说,我预料到京城中不久便会迎来剧变,他们首当其冲,何其危险。” “我和你一起回去,能做的事并不比你少,丁昭仪只信任我一人,即便你知道了选儿身世,可关键时刻要逃命之类的她若不肯配合,只怕反成累赘。还有温沁和顾焰,既然顾大人没有婚约——” 话音未落,她已被宣晟紧紧搂入怀中。 “其实,你不必找这么多理由。”宣晟带着戏谑意,如此氛围下,他还开着玩笑:“我巴不得带你回去,倘或世间真有仙法,能将你变成个小不倒翁,日日放在身边,倒也不错。” 心头的一点伤感不翼而飞,温憬仪破涕为笑,破天荒头一次伸手搭上他的脖颈,主动搂住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那师兄要努力了,别等我七老八十才修习出仙法,否则变出的不倒翁也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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