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晟不无打趣:“原来郡主还会做媒人,倒是让臣好生涨了一番见识。” 温憬仪脸红:“为了温沁这臭丫头,我在她和顾焰之间跑了多少趟,便是鸿雁也没有我这般忙碌不堪的,今晚我要叫她好好赔我两杯酒!” 晚宴上除了他们四人,还有庄先生和许千钧。 庄先生一把年纪,眉须皆白,颇有些室外高人的风范。温憬仪和他早就打过交道,知道他是淡泊的个性,唯独喜欢吃肉这一点不像餐风饮露的仙人,倒有些尘世中的烟火气。 许千钧是许汶和许阙的师父,虽然年逾五旬,但看起来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行动时动作敏捷,丝毫不像五旬的老者。 宴席上菜肴丰盛,灯火通明,许汶许阙等人在庭院内还烤了肉,香味阵阵飘来,引得温沁不时往外看去。 顾焰已经恢复了大半,坐起来吃饭不成问题,可庄先生特意盯着他,不准喝酒。 温沁恨不得把庄先生的话奉为纶音,虽然她极是喜欢烤肉,可为了照顾顾焰,竟能忍住渴望,坐在他身边陪他吃些清淡饭食。 顾焰看着她温和道:“郡主去院子里吧,不用在这里拘着。” 温沁收回看向院外的目光:“我才不去,外头冷得滴水成冰,还是屋子里暖和。” 瞧见他们这幅模样,温憬仪与宣晟相视一笑,不多言语。 反倒是庄先生捻着胡须开口:“小小年纪就这幅道学模样,做甚一口一个’郡主‘,岂不生疏?长清郡主,老朽要去吃肉,你去不去?” 闻言顾焰低下头道:“庄先生教训的是。” 听闻庄先生站在她这边,温沁心头一喜,甜甜笑道:“何劳先生跑动,我去给先生拿肉来。” 说罢便起身“蹬蹬蹬”几步跑去院外。 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庄先生对顾焰意有所指道:“好得很,顾焰小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老朽把你的命救回来,你要懂得惜福,别让老朽白辛苦。” 他言下之意,在座众人都懂。 顾焰郑重地点了点头。 庄先生又举杯对宣晟道:“至于庄主么,你一贯看得通透,唯独执念太深。好在如今得偿所愿,老朽也算能放下一颗心了。来,我敬你们二人。” 宣晟举杯,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她不耐酒力,我替她饮了吧。” 温憬仪正要嗔他,庄先生已吹胡子瞪眼:“瞧你这幅老婆奴的样子,俨然又是一个你师父。罢了罢了,你得喝三杯!” 说着还伸出三个手指头来比划。 “老婆奴”三字一出,温憬仪率先红了脸,轻声解释:“先生,我没有。” 宣晟毫不犹豫连干三杯,俊面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假作对庄先生求饶:“先生就放过我们吧,你爱吃的烤麂子肉来了,多吃些。” 他点了点温沁捧来的一大盘滋滋冒油的烤肉,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温憬仪举杯敬过许千钧:“许师父,师兄遇刺时多亏有您。许阙留在我身边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许千钧本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闻言亦举杯:“阿阙性子跳脱,有劳郡主费心了。” 于是在众人的嬉笑玩乐声中,温憬仪悄然度过了十八岁生辰。 至后来,除了宣晟和温憬仪,其他人要么喝得醉醺醺回房歇息,要么换至庭院内守在炉边等肉吃。 宣晟这才对温憬仪道:“国公府把宁莳送回了温泉别庄,你一直惦记着她,除夕夜我要进宫团年,你不妨去看看她,正好你们一起也有个伴。” “果然如我所料,温沁送去的东西石沉大海,我就猜宁姐姐被送回了别庄。”温憬仪蹙眉道:“可是除夕夜我也要进宫,恐怕去不成。” 宣晟抚着她的面容:“蕙妃这些时日因为庆王大出风头,也颇为春风得意,求陛下放出景德公主,陛下也同意了。加之赵明甫也要赴宴,届时人多口杂,我不想你坏了心情。正好你一贯不喜人际往来虚情假意,今岁宫宴你就安心出去玩,宫中有我。” 温洳贞被放出来了? 温憬仪心中升起腻味情绪,道:“师兄,庆王现在很得势吗?” 宣晟颔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朝中推举他做太子的声浪越来越强,但是陛下都留中不发,不置可否。” 眼下只有温煜一个成年皇子,温衍已经被废,复立绝无可能,但凡眼明心亮的臣子都选择早早站队依附庆王。 “温勉恐怕等不得。”她道:“那日孤崖山顶会面,温勉被我激了几句便吐出血来,看那情形像是顽疾。他年纪轻轻就吐血,是天不假年之兆,为了登上帝位,他已经蛰伏了那么久,绝不会让自己功亏一篑。” 闻言,宣晟指骨轻轻摩挲,沉思前事片刻,而后道:“此时此刻,比的就是耐心。他用宁莳婚事来威胁你,最终目的还是想逼我出手解决庆王,为他的计划添一把火。庆王早一日被立为太子,他就早一日能放下心,布置大事。这些时日我按兵不动,他定然会焦躁不安。” 说罢,他摇摇头,安抚温憬仪:“这些事你都不必管,我自有筹谋,你只需安心去玩。” 师兄让她安心,她就一定可以安心。 难得除夕夜不在皇宫度过,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温憬仪饶有兴致地畅想着,预备回府后给宁莳写封信。 宣晟举着杯中酒,凝视着她自由自在的快活样子,眸中情绪如浪翻覆。
第91章 蹊跷 因除夕日宵禁得早, 于是腊月二十九温憬仪便已悄悄登上了出城的马车。 在车上璧青便问:“郡主,咱们不请自去,倘若被国公府别庄的人拦在外头怎么办?” 温憬仪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予她:“你瞧, 这是宁姐姐给我的别庄令牌, 有了此物,谁都不会阻拦我们。“ 那木牌小小一枚,雕作梅花模样, 当中刻着一个“宁”字,下头还结了缨络, 模样精致, 一看便知是女儿家的物件。 璧青的担忧不无道理, 马车才到梅花溪村,便被国公府下人阻拦:“此处是国公府私宅,恕不接待外客,请移驾别处。” 许阙推开门下车,将手中令牌亮出, 道:“这是你家小姐赠予我主人的令牌,你想必认识吧?” 那庄仆一见令牌,顿时改了先前严肃的脸色, 犹豫片刻道:“请小姐稍候, 容小人通禀。” 他拿着令牌急急忙忙赶回庄里,一刻不到的时辰便赶回来, 对马车上的人恭敬道:“是小人怠慢了, 我家小姐有请郡主。” 至此, 温憬仪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宁莳果然被送回别庄, 否则跑空一趟可不大美妙。 只是,悄不作声地回别庄而不送个信, 似乎并不像宁莳的作风。 怀着这般疑惑,温憬仪见到了卧床抱病的宁莳。 满幅缂丝绣花的拔步床上,宁莳满面虚弱,面色青白暗淡,唇瓣有些发紫,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若游丝。 披风戴雪而入的温憬仪被拦在正厅,宁府下人为她用暖炉熏过了衣物,温暖双手之后,方才放她入内帏。 瞥见宁莳这般模样,温憬仪连脚步都不敢踏重。 宁莳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就是天寒旧疾发作,躺几日就好了,妹妹别怕。” 温憬仪道:“今日药可吃了吗?都怪我不好,应该先遣个人来问问姐姐的情况,这般贸然上门,给姐姐添麻烦了。” 宁莳摇摇头,声音温澈如水:“不关你的事,我病中寂寞,听闻你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麻烦了。我这老毛病,年年都要发作几次,不碍事。” 她又问道:“你和温煜的婚事如何了?听说国公府将你禁足,我担心得很。” “父亲说世人或许对庆王有所误会,这些日子他与庆王打交道,发觉他并不如传言说得那般不堪,劝我与庆王接触试试。”宁莳喘息片刻,接着道:“可我执意不肯,父亲生我的气,这才禁了我的足。” 说罢她看向温憬仪,歉然道:“我听说因为父亲疏忽的缘故,害得少师大人遇刺,我替父亲给少师大人和妹妹道个歉。” 温憬仪制止她:“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姐姐无关。那后来呢,国公爷怎么又肯送你回别庄了?” 宁莳道:“父亲为少师遇刺一事被陛下不喜,忙着整顿五城兵马,顾不上管我,这才命人送我回来。可惜回来没几日我就旧疾复发,正无聊难耐你就来了,我听下人禀报,高兴还来不及。” 温憬仪兴致盎然道:“既然如此,我陪着姐姐过年。我带了很多好吃的点心来,这次咱们好好聚聚。温沁倒是也想一道来,可她不能抛下父母过年,偏生她最爱热闹,这次对我好一通埋怨,要我们过后给她补一顿团年饭。” 宁莳忍俊不禁:“没问题,她若不来,我还要念叨她。” 她身旁的老嬷嬷看见自温憬仪来了之后,自家小姐的精神都焕发不少,不禁喜上眉梢。 二人相伴着过了腊月二十九,除夕清晨下起鹅毛大雪,院外有仆人早早点了第一封炮竹,随着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传来,一时间满院都晕满了年味。 温憬仪带着许阙和袖丹在院子里玩雪,宁莳就坐在玻璃窗下捧着药盅笑看她们嬉笑打闹。 轻灵欢快的笑声洒满院落,处处喜气洋洋。 待玩得累了,温憬仪才肯进屋来,先烘干了身上湿气这才坐到宁莳身旁,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宁莳还将炉上温热着的羊奶递给她,道:“配着这个喝,最是滋润。” 温憬仪皱了鼻子摇头:“我喝不来这东西,膻得慌。” 宁莳失笑:“我小时候也喝不来,可我娘听人说这东西滋补,便给我养了许多山羊下奶,让我专喝羊奶养身体。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膻味,倒忘了你不常接触。” “我吃了炸货,好吃。”温憬仪嘻笑一声,道:“尤其是排骨,炸得喷香酥脆,一口咬下去热油裹着香味在嘴里,那滋味最妙!” “既然你来了,我家厨房今年便可大展身手。从前我一个人,过年也无趣,不过喝点清粥吃了药便罢。你若喜欢,我巴不得你年年除夕来找我。” 宁莳热切的言语里,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寂寞。 温憬仪不禁问道:“姐姐从不回府过年吗?” 宁莳颔首:“如今是我嫂嫂掌管家中庶务,我身子不好,回府过年总要带出许多麻烦事,我不想他们百般忙碌时还要分神照看我,因此每年都推辞天寒路远不去。” 温憬仪一听,心中颇不是滋味。 宁莳对家人体贴入微,宁可自己孤零零地在别庄苦熬,也不愿回府给别人添麻烦,可落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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