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远处的祁渊眉心即将蹙起的一瞬,祁铮笑着开了口。“父皇,弟妹大约是想着,每回都是我们在先,而长辈们的贺礼往往会跟咱们重复,倒显得长辈们没精心准备似的。今年不如请长辈们先呈贺礼,我们晚辈受些委屈也不要紧。” 这话说得有趣,祁嘉耀也被逗笑了,惹得又多咳了好几声。就着小丫鬟的手,他慢慢顺了气,才开口道:“也难为你们一片孝心了,好吧,就按照庄亲王妃的意思办!” 对于这样的小插曲,祁钰觉得有些不妥。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怎么祁铮会替李知意开口说话,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些。 不过,应当不要紧的。他心想。 就在这会,祁渊那颇具磁性的低沉声线忽然响起。“三哥,若我告诉你,现在你给我跪地认错还来得及,你相信吗?” 祁钰拿隽秀的眼眸上下打量了祁渊一番,嘲讽一笑道:“得了吧,你就别嘴硬了。你那缺了半根拂须的玉拂尘就在侧殿里头的盒子里放着呢,母后甚至方才还趁机亲自查看了一眼。祁渊,你死到临头了。” “是么?三哥这么笃定。”祁渊的脸庞忽然褪去了方才的青灰色,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白皙润泽。 “自然是笃定的。我和舅父精心算计多日,母后又费心安排,谅你本事再大,也翻不了身了。”一向也算沉稳的祁钰一想到皇位就在眼前,忍不住便有几分摇头晃脑式的张扬。 此刻的祁钰并不知晓,彼时的祁渊其实也是紧张而激动的。 没错,皇位真的就在眼前了。 几位叔伯兄姐的贺礼并不算出彩,但瞧着皇帝似乎还算满意,皇后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 这么多年熬下来,她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其实皇帝要的除了长寿之外,就是对他的忠心和真心。想到这,皇后饮了半盏玫瑰香露润喉,轻摘手上的镂空镶蓝宝石护甲,慢慢走下座位,站到自己的礼物跟前。 “抬眼望治下,如今大祁已处处是歌舞升平之景,这一切全赖陛下您日夜沥血兢业,文治武功。然而,臣妾望着如今的盛景,却时常想起陛下当年创下基业之时。”说罢这句话,皇后亲自打开礼盒,从中取出半个长着青毛的窝头并一封信件。 “陛下可还记得这个?” “这是……”祁嘉耀认真辨认了一番,忽觉眼窝有些发热。“这是当年你随我出征,流落百姓家中之时,你不舍得吃的那半个窝头。” “不错。”皇后点点头,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臣妾没想到陛下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祁嘉耀看向皇后的目光柔软了不少。“那家百姓穷苦,只分了你我一个窝头。我吃了半个,剩下的给你时,你却执意不肯,非要我再吃半个。” “是啊。可陛下您当时说,你我是夫妻,合该患难与共,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毒粥,也要共饮共死共灵柩。这句话,臣妾一直牢牢记得。这半个窝头,臣妾也一直好好保存着……”说到这,皇后已是哀戚啜泣,泪水涟涟。 “那这封信?” “是当日我们流落农户之时,臣妾留下的绝笔,本想替您引开追兵前交给您的,但兄长及时救驾,这封信也就一直藏在了臣妾手里。”陆燕宁双手捧着那封信,亲自递到了祁嘉耀的面前,目光柔凄道:“陛下,您只要一看,就知道臣妾的真心如何!” “母妃说的果然不错。”因祁臻的礼物是与自家母亲一道送的,所以刚才便坐了过来。此刻,他低低在陈妃耳边说道:“皇后娘娘争起宠来,可比柳贵妃厉害多了。” “是啊。柳贵妃若真是厉害的,大皇子的困境早就解了。”陈妃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念叨道:“但愿你我没有赌错人吧。” 果然,在皇后温柔小意的话语里,祁嘉耀不仅被感动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大杀四方的年代。这让他不由得心血奔涌,澎湃不已。 可惜,现实是残忍的。他举着信,惊觉自己并不是很难能看得清楚,于是他的脸色不由得渐渐沉了下来。 皇后见状暗道不好,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皇帝近来瞧不清字这件事了。不过,不要紧的。她想到自己不方便主动开口,便冲着祥贵人使了个眼色。 果然,祥贵人很快站起身道:“陛下,臣妾近来读了不少书,识字也比从前多多了。不如这封信让臣妾代读吧。” “也好。”皇帝虽然点了头,但明显兴致已经淡去不少了。于是,皇后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不远处的祁钰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不过,他不打算出面做些什么来改变局面。因为,今日的重头戏全在后面。母后送什么都不重要,左右父皇都只会记得那一件事。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随着祁渊越来越明显的期待感,祁钰忽然觉得,似乎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已是跪地啜泣的祥贵人和勃然大怒的皇帝。 事情就出在那封信上。 没有半个字是夫妻情好的绝笔。 信里只有一句话。“永德道长误事,可杀之。妹燕宁。” 读出这句话的时候,祥贵人几乎怀疑教自己认字的小丫鬟是个骗子。 而皇后娘娘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不可能!本宫没有给哥哥写过这样的信!是谁,是谁偷换了本宫的信!” 祁嘉耀重新接过那封信,前后端详了半晌。最后,他身子虚弱地向后一靠。“的确是皇后字迹……” “陛下,不,不是臣妾。”陆燕宁如一株被风摧残的花朵跪伏在皇帝跟前。“陛下,臣妾一向敬重道长们,怎会做出杀害道长的恶行呢?” “永德解了凤命凌厉之相,你和你那好儿子,自然心怀不满!”祁嘉耀一把拿起那张信纸,裹了明蓝玉瓷盆中的金黄大佛手,狠狠砸向陆燕宁。 事情惊变,祁钰不能在坐视不管,赶紧上前求饶道:“父皇,这封信一定是奸人杜撰的。父皇,儿臣求您明察秋毫,一定是有人用这封假信换了母后所写的真信。父皇,母后的笔迹人人都可以临摹啊。” “是啊陛下。”陆燕宁泣涕并流,脸上的妆早已花了大半,眼尾常用的斜红更是化作两行红水,慢慢顺着脸颊流下来。 “临摹?”祁嘉耀怔了怔。 “陛下,臣妾愿作证人。”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陈妃忽然开口说道。 抬眸看了一眼,见开口的是平日最老实不过的陈妃,陆燕宁放了心。虽然祁臻始终追随大皇子祁衡,但陈妃却是个忠心懂事的,每每规劝祁臻不说,还整日伺候在自己身边。 “你说。”祁嘉耀一抬胳膊,眼底的怒火少了些。 陈妃跪在地上,露出裙裾上绣着的碎花,瞧着低调而朴实。“陛下,臣妾作证,臣妾曾经在进入皇后娘娘的寝殿时偶然见过这封信。当时这封信就摆在桌案上,用一块青金石镇纸压住一半,臣妾恰好看见了“永德道长误事”几个字以及皇后娘娘的闺名。至于中间是不是‘可杀之’,臣妾就不敢妄言了。臣妾还记得,当时皇后娘娘慌得很,很快就用帕子盖住了那封信,大约帕子上还沾了些墨迹。所以,陛下可以看看这封信上有无洇开的墨迹。” “回陛下,是有的。”李果儿飞快地上前看了一眼,回答道。 “你胡说八道!”皇后没想到陈妃竟然在紧要关头卖了自己,气得手腕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指着陈妃的鼻子道:“你确实进了我的寝殿,可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封信了。” “皇后娘娘忘了?就是您召我入寝殿,赏我洛神图的那一次。”陈妃镇定自若道。 “洛神图?”陆燕宁有些恍惚了。洛神图是自己的哥哥随信一道送来的,自己念在陈妃一片忠心的份上就赏了她。当时,自己好像确实在给哥哥回信。之后,又因为信件被墨迹污染,所以重新写了一份……至于第一封信,她记得自己是烧了的。 “怎么?想起来了?”祁嘉耀语气不善道。 “臣妾……” “皇后娘娘,您就说实话吧,眼下不能再隐瞒了。”不远处的陆友成陆大人满面痛苦地提醒道。 “是!”听见兄长提醒,陆燕宁咬咬牙,抬眸看向祁嘉耀道:“陛下,臣妾承认看永德道长不顺眼,可臣妾决计没有杀人。臣妾在信中写的,是‘可驱之’,绝不是‘可杀之’。” “是啊,驱赶道长可比诛杀道长的罪名小多了。”陈妃慢慢道。 “你!陈玉如!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以怨报德!”陆燕宁面庞狰狞,再加之眼角的斜红泪水,简直形容如疯妇。 与她相比,泰然自若的陈妃的确更可信。 “陛下,本宫没有杀人。陛下,您可曾记得,当初您与我初识的时候,臣妾是为了救您马下的一只白狗才摔倒在地,因此被您救起。陛下,陛下,您觉得臣妾可能做出杀人之事吗?”陆燕宁轻轻扯动祁嘉耀的衣袍,强忍啜泣道。 “是啊父皇,母后这些年一直为人善良,广施恩惠,您何曾见过母后害过谁吗?”祁钰在一旁帮腔道。“父皇,那三个字一定是‘可驱之’,后来却被奸人利用,变成了‘可杀之’。” “朕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燕宁,她温柔善良……”祁嘉耀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祁钰见此场景,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一些。 陆燕宁的脸色也好了一些,更拿帕子擦了擦脸颊,露出大半光洁的皮肤来。 “起来吧。”祁嘉耀看着陆燕宁白皙的脸颊,想起当初她青春貌美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软。然而,就在他正要伸手搀扶的一瞬,旁边冲出了一位上着银丝短衣,下着百褶绣海棠裙的女子。 她的一整套衣裳,都是八成新,远没有旁人所穿的鲜亮。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进于陛下。”祥贵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还未开口,泪已满襟。 祁钰趁着扶起陆燕宁的功夫,低声劝道:“母后放心,祥贵人定是替您说话的。祁铮还指着儿子呢,她不敢得罪咱们。” 真的吗?陆燕宁心里一慌,总觉得祥贵人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一会,你一定要跟母后撇清干系!”她对着祁钰的耳朵用力道。 “母后?”祁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更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祥贵人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起了当初常答应害自己小产一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