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山兰一看祁铮关切的眼神,便想明白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知意点点头,目光轻轻落在雪地上,柔声道:“民女未曾哭过,不劳四爷挂心了。若四爷无事,民女先行告退了。” 她的疏离并没有让祁铮恼火。相反,他点了点头,直接道:“好。你若有事,只管派人来府上找我。” 李知意心中稍暖,轻声说了句谢谢。 而这一句温柔的谢谢,便足够祁铮站在那回味了半晌。 “四爷,人家都走了半天了。”小厮轻声提醒道。 “走,我们也走。”祁铮醒过味来,没忘了回身看一眼孤独院三个字。“所以,户部那边,连我说话都没用?” 小厮无奈称是。“先帝的事您也知道,户部的亏空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要囤粮开荒,要养兵,要造船,哪里能顾得上这种小事。奴才以您的名义敦促过好几次了,从府尹到户部,谁都不肯接这个烂摊子。四爷,要不,您自己出这份钱吧。” “我倒是想,可她怎会情愿。”祁铮叹气道:“何况她想做的,未必是一处孤独院啊。” 回府的路上,李知意与薛山兰慢慢说着方才的事。“我之前让你们去找官府,让他们接手孤老院一事,他们怎么说?” 薛山兰摇头道:“找了府尹,府尹说此事归户部管。好不容易托咱们大人的旧相识,难为人家肯帮忙,还把此事写成信笺递到了户部,户部又说此事该府尹管。于是我们又去找府尹,府尹瞪着眼睛说上头没拨钱。没法子,我们再去找户部,户部说没钱拨给府尹。如此,这事算是没辙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李知意望着外面冻得战战兢兢却还叫卖着白菜的老农,轻声叹息道。“我幼年观史,见历朝历代都有孤老院,唯我大祁没有。如今我替他们建了一处,他们却连银子都不愿意出。那这么高的赋税,银子都哪去了呢?” 薛山兰不吭声。 马车吱嘎吱嘎地压在雪上,外面不时传来彭长源催马之声。但走了不到一半,二人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吁声。然后,马车打着滑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薛山兰掀开轿帘问。 拎着马鞭的彭长源指着前头热热闹闹的一连串轿子笑道:“看看,看看,多热闹。听说皇帝在选秀呢!” 说罢这话,他才想起马车里坐的是谁。然而,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狠狠地吃了薛山兰的一记爆栗。“看这种热闹做什么!娘子还冷着呢。” “是,我们绕路走。”彭长源立刻站队,恼火地看向眼前的一串轿子,调转了车头。 回到车厢里,薛山兰蹙眉看向李知意。果然,她巴掌大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贝齿紧紧咬在红唇上,泪珠盈盈地望着窗外。 那么高的赋税,银子哪去了?银子自然是用来选秀了。 薛山兰气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一垂眸,又瞧见李知意的指甲狠狠掐在她发白的手心上。显然,她已经在尽力忍耐了。 罢了,罢了。薛山兰将那些话咽进肚子里,索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一个人静静吧。”回到小院里,李知意轻声冲着薛山兰说了这句话。 眼望着李知意那眼底的一片绝望,忍了一路的薛山兰再也忍不住了。“娘子去瞧瞧小竹吧。瞧过了小竹再说什么静不静的话。恕奴婢多嘴,这世上难受的人,可不止您一个!” “小竹?她怎么了?”李知意果然脸色惊变,脚下都踉跄了一步。 看着李知意着急,薛山兰反倒心软了。“也没怎么,就是,就是担心咱们的银子不够,所以她的房间一直没用炭。这不,人便冻着了,染了风寒呢,连医士都不让找。” “什么?”李知意又气又急,眼泪汪汪地递了银子给薛山兰,求她赶紧去找医士。而后,她亲自回了房间,不顾那炭盆里噼里啪啦地火星儿,亲自端着炭盆往小竹的房间跑。 吓得薛山兰赶紧跟在了后头。 “小竹,小竹……”李知意进门的时候,小竹已经烧得昏昏沉沉。薛山兰也没想到小竹病得这么严重,不敢再耽搁,赶紧便跑着去找了医士。 如果说失去祁渊,李知意是伤心。那么失去小竹,李知意则是害怕,无尽的害怕。 躺在冰冷榻上的小竹浑身滚烫,脸颊泛着异样的红晕,嘴唇抿得死死的。李知意几次想掰开她的唇喂水,都是徒劳无功。 “小竹,小竹……”李知意从外面的屋檐下掰下一根根冰块,砸碎放在纱布里,轻轻贴在小竹的额上,脸颊上……“你别吓我,小竹……” 可小竹始终没有反应,任由她怎么喊叫。 “医士呢,医士呢。”李知意奔到外面,顾不得发髻凌乱,冲着薛山兰哭喊。薛山兰端着冷水进门,嘴上赶紧答道:“彭长源去请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快些,再快些。”李知意带着哭腔,跑回房间里紧紧握着小竹的手。“小竹,醒过来,好小竹,你最好了……” 薛山兰拿冷水洗了帕子,一遍一遍地来回替小竹擦拭。二人如此循环,也不知过了几炷香的功夫,大夫总算是到了。 “我开一副药,若是今夜能醒,便无事。若是醒不了,就麻烦了。”那医士看了半晌,撂下这么一句话。 一句话,如雷击一般,让李知意几乎站不稳。 “姑娘。”薛山兰扶住小竹的胳膊,坚定道:“姑娘,小竹知道您惦记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快,快去煎药吧。”李知意的唇瓣微微颤动,不肯让薛山兰陪着,轻轻推了她的手道。 “那您看着小竹。”薛山兰自觉说了句没用的话,因为不等自己开口,李知意已经坐回小竹的身边,一手替她擦拭脸颊,一手紧紧攥着小竹的手。 “唉。”薛山兰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催促彭长源去生火。 最后,这一碗药,是薛山兰硬生生地掰开小竹的嘴才灌下去的。而这会,已经快入夜了。 “姑娘去睡吧。”薛山兰劝道。 李知意摇摇头,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眸,啜泣道:“我就睡在小竹边上。” 薛山兰见状也不再多劝,一个人去了外间收拾药渣,将二人留在了房间里。 榻上的小竹紧紧闭着双眼,连细长的睫毛也不肯动弹分毫。外头的寒风呼呼地吹着,房顶的瓦片似乎偶尔都会被吹落两片。 李知意望着窗外黑得几乎要吞噬人的夜,紧紧攥着小竹滚烫的手,满眼都是泪水。 “小竹,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李知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襟上,晕开一朵华丽的海棠花。“都怪我,是我不好。你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好不好……” 她抬眸,试图让眼泪流得少一些,可那漆黑的夜,跳动的烛火,让她越来越害怕。 “小竹,你说父亲会不会冷。我一直不敢与你们说起,我好惦记他……可我知道,你们那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是天牢,谁都不许进,连东西都不能捎进去。” “小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父亲。如果我当初不嫁给祁渊,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这些事了。” “小竹……怎么办,我喜欢错人了,我看错人了。他不是个好丈夫,他不爱我,他一直在利用我……我太傻了,我竟不知道那凰玉是假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我……” “不,不是别人骗我。是我太傻了,是我自己太蠢了。小竹,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事,很多事我都想明白了。我记得七岁那年入宫之前,父亲特意送了我一瓶润肤的药油,还亲自帮我涂抹在了手上。所以,你看,娇枝的话没错……” “还有祁渊,他一直没爱过我,对不对。当初郝思澜要我吃下那腹痛之药,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有我绣的衣裳,他也不喜欢……还有那长命经,我后来问过父亲,父亲说他根本就没听道长们说过……” 从小到大,李知意从未这般歇斯底里又颠三倒四地说过话。而今日,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一句话又一句话,一件事又一件事,说的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想的事。如今的她几乎把每件事都想通了。 没错,她的父亲是骗子,自己是骗子,可祁渊更是个骗子。 他爱的,从来都只有皇位而已。 “所以,我只剩下你了呀。”歇斯底里过后,李知意的声音格外脆弱而无力。“小竹呀,我错了,你听见了吗,你的姑娘知道错了。你醒过来,原谅她好不好?她再也不会消沉了,她会为了你好好活着。小竹……” “小竹?”李知意惊喜地发现,小竹竟然动了动手指。 “你醒了是不是?”她一抹脸颊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吵死了。”小竹沙哑着喉咙,半睁开眼睛,慢慢道。 “是我不好。我再也不吵了。”李知意赶紧哄道。 小竹艰难地笑了笑,随手伸出手,接住了从李知意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水。“好姑娘……”她虚弱地说。“我的好姑娘……在小竹眼里……你从来就没错过。” “小竹……”李知意再也忍不住,扑在小竹的怀里,高声大哭起来。 小竹亦是难过,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耳边滑落在锦被上。 她,很心疼她的姑娘呀。什么都没错的人,为什么要承担别人的罪过…… “我们都好起来,好不好。”李知意与小竹躺在床榻上,轻声说道。 “我答应姑娘,会好起来。姑娘也要答应我。”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李知意嗤笑道。“甚至,从我今日的见闻来看,他连个好皇帝都算不上。我当初实在是糊涂,还一心觉得他是个求进取的人。” “小竹,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李知意抬眸望了窗外一眼。 晨曦微光,日出于东。 “我已经看见今天的太阳了。”她声音温柔,语气却坚定:“昨天的事,就都留在昨天。” 望着身边仙姿玉貌的少女,病中的小竹清浅一笑。她知道,她的姑娘不会再伤心了。而那个皇帝,小竹认定,他终有一日会后悔,会悔到肝肠寸断,会悔到五内如焚。 她就等着那一日的到来。而后,绝不让姑娘走半点回头路。
第32章 御书房共有十九处青花水草纹书灯, 照得房内明亮如日,辉煌富丽。此刻祁渊坐在上首,一袭冰蓝丝绸龙袍, 身如玉树,眉眼清冽。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折子, 来自不同的朝臣,可写得都是同一件事, 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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