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看来你受她蒙蔽倒是不浅啊。”祁渊冷冷抬手,一指旁边的户部尚书李益农道:“来,李大人,你来告诉他,为何不肯拨银子给那什么孤独院。” 李益农颔首,拄着皇帝赏赐的青藜玉首杖慢慢走上前来。青藜彰显文人品格,玉首又贵重,彼时他得此杖,人人艳羡不已。 此刻,他昂首道:“如今朝廷的银钱也不足啊。几千两的确不多,可你也从我要几千两,他也从我要几千两,加在一起就不是小数了。所以,正因四爷您是皇帝手足,更不应该来找老臣开这个无理取闹的口子。何况这孤独院若是民间经营也罢了。若是咱们朝廷出资,谁又知道,这银钱会进了谁的兜里呢?” 最后一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祁铮果然恼火道。 “好了。”祁渊摆摆手,冲着祁铮道:“四哥,李爱卿自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女子,是很会蒙蔽别人的。所以,这件事,还是听李大人的吧。” 李益农闻言大为得意,看向祁铮的目光充满了嘲讽。 祁铮用力咬牙,不敢反驳,只能以沉默表示不满。 祁渊并不想与他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便以漠然的眼神表示了不在意,随后便与朝臣们议论起了其他事情。 谁能料想,往日一向十分规矩胆小的祁铮,竟然在忍了半个时辰之后,忽然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恳求您派户部官员明察,微臣没有半句谎言,李知意更没有半句谎言!”祁铮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 “你是在要挟朕?”祁渊的目光渐渐有些冰冷。 “微臣不敢。”祁铮连连磕头,却不肯起身。 祁渊自是生了些薄怒的。 “咳咳。”这会,陈宾适时地咳了一声。待确定祁渊的视线移向自己后,他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发火。 毕竟祁铮是先皇遗子,又是对他上位助力颇大的功臣。 “好了!”祁渊不耐烦地瞥了陈宾一眼,收了收帝王气势,肩膀一松,缓缓道:“你是朕的四哥,朕又怎会对你的话漠然不理。既然你是被人诓骗,朕,索性帮你看透她的真面目便是。” “不是这样的……” 眼瞧着祁铮开口就要解释,祁渊大手一抬,漠然道:“朕明白告诉你,孤独院没有什么功绩可言,那不过就是李知意花钱建的一处小院子,用来勉强收留几个人,为她自己打造些好名声而已。此事朕早已知晓了。至于什么收留数百人……这话就是荒谬了,大祁治下哪有数百人无家可归呢?” “更何况,有礼部为证,她与朕成婚时,光是嫁妆中的现银,就比四哥你私库里的银子多上几倍不止。你要知,朕未曾一日刻薄于她。所以,她所说的银钱不够之语,可见全是胡编而来,只为蒙蔽四哥,讨你同情怜爱。四哥,你是被那个女人骗了。” “陛下……”祁铮还想争辩。 “好了。”祁渊不耐烦道:“群臣为证,朕今日下朝便与你一道同去。等朕去过之后,自然真相大白。” “若并非陛下所言呢?”祁铮青筋微露,昂首争辩道。 “若非朕所言,若她并非阴险狡诈之人,”祁渊一挥水袖,指着海海群臣道:“那么,朕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向李知意谢罪!” 此言一出,陈宾的眉心不由得重重一跳。 得了祁渊这样的保证,祁铮非但不高兴,反而觉得有几分骑虎难下的意思。可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再没有转圜的机会。他只能在朝会散去后与祁渊一道上了出宫的马车。 “陛下您在此稍候,微臣这就去取证物。”马车停在孤独院门口,不等祁渊准许,祁铮便急不可耐地跳下了马车。 祁渊嗤笑了两声,漠然坐在马车里,静静候着。 前头,赵喜却伸着脑袋不住地往侧面看去。 “你在瞧什么?”祁渊不耐烦问。 赵喜一缩头,讪讪道:“奴才是瞧着这孤独院修得有趣。” “怎么个有趣?” “诸如这般不要钱的住处,往往都用些旧木头破漆彩。可这处孤独院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用了上好的木头油彩,就连门前的石狮子都选得精致威风。啧啧,不过是一帮穷苦百姓罢了,用这样好的物件多白瞎不是。” “她一贯蠢笨。”祁渊冷冷一笑,随即却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什么叫一帮?真有那么多穷苦百姓?” “是啊,这没有影壁,一眼就能望见里头。” 其实也不用望里头。祁渊一掀轿帘,便正好瞧见两个身穿破烂衣裳的孩子出现在了孤独院的门口。一个孩子矮些,脚下踩着鞋底已经被磨得稀烂的草鞋,另一个高些的,干脆是赤着脚走过来的,那双脚红肿发紫,又似乎有一些地方已经生了溃肉,看上去十分可怖。 更可恨的是,与此同时,竟然还有一对夫妇直接将一位须发花白,行动艰难的老媪扔在了孤独院门口。 “呸,老不死的,你就庆幸吧,还有这样的地方收留你。要不然,我两直接给你扔山里喂狼了!”那夫人满脸奸猾道。 见此场景,祁渊的目光中不由得凝结起淡淡的冰霜之气。 “户部不是每月都给那些穷困或茕然一身的孩童老者发放银钱么?”他咬牙问。这也是他之所以不怎么在意这处孤独院的最重要的理由。因为他一直认为大祁幼有所依,老有所养。 “先,先皇早叫停了……”赵喜隐约听师傅提起过一回。 祁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朕怎么不知道此事,那户部每月都会拨下去一笔孤幼银,都做什么用了?” “奴才听讲,先皇将那银子用以扶持年迈的道长还有一些小道童了……” “该死,李益农这老滑头。”祁渊咬牙骂道。“朕是要他勒紧钱袋子,可他也不该钻这等空子……” 话音未等落下,眼门前那赵喜的目光又直了。祁渊心生好奇,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结果却瞧见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走出门来,与祁铮站到了一处。 正是李知意。 一袭葱绿素面杭绸小袄,脸若凝脂,眼含春水,腰肢盈盈不足一握。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此刻的她比在潜邸时更加妩媚动人了。 而站在她面前的祁铮,却一脸顺从服帖的模样,此刻正从她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本子。少女手腕如皓玉,祁铮笑意如桃花,二人站在一处,竟有几分天造地设的意思。 祁渊望着他们,说不清是不屑还是不耐,总之很快便有几分烦躁。幸而祁铮不算磨蹭,很快便捧着那厚厚的本子跑过来。顺手,他往怀中塞了些什么物件。 “陛下,陛下,您瞧,这名册上都是孤独院曾收留过的百姓。有的是名字,有的因不会写字,索性按了手印。”祁铮摊开那厚厚的本子,指给祁渊看。 密密麻麻的指纹印和名字。 一页,又一页。 鲜红的手指纹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将前一半本子挤得几乎没有半点空余。后头,则是干干净净的空白,似乎从某日起就开始停用了。 “这就是证据了?”祁渊随意翻看两下,不屑地扔到一边道:“四哥,朕虽然还没弄清李知意是想从你这要银子还是要洗脱罪名,可朕很清楚明白,她是个心思深沉,诡计迭出的女子。直说这本子,她随意找几个奴才过来按一遍手印不就成了?这样的手段,你也信?” “不可能。”祁铮毫不犹豫反驳道。“没人敢造这样的假。何况陛下您亲眼所见,这院里住着多少流民!” “朕是看见了。可朕就是不相信她。她,就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为了洗脱罪名,为了赚更多的银子供她花销,她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您……”祁铮气得胸脯起起伏伏,终究还是忍不住,从胸前摸出一张纸,拍在桌案上道:“陛下,她就不可能作假。因为这名册,实际上是她当年要呈给父皇的万民书!这样的名册都有里正时常来查看,更要上呈父皇……” 这张纸,是他提前撕下来的。因担心祁渊再次对李知意动情,所以他原本将这张纸藏在了怀里。可此刻,祁渊这么一说,城府本就不深的祁铮哪里还能忍得住,便直接把这张纸拿出来了。 祁渊嗤笑着,视线慢慢落在眼前的那张纸上。纸上一侧毛毛草草,显然是被撕扯下来的。上头,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 “上呈天家,五皇子渊,为人良善,心怀万民,特设此院,广接孤幼,日施三餐,不计银钱。百姓受恩,特立此书,以念五皇子之恩德。” 这是万民书的引子。 所以,她还真的是想要一本万民书? 回忆渐渐苏醒。祁渊慢慢想起,之前小竹似乎写过修建孤独院一事…… 随着记忆翻腾,李知意写下这几行字的场景莫名浮现在眼前。惊艳如狐的脸庞,娟秀清丽的小字,白皙光洁的手腕…… 嘶。祁渊眉心一紧,很快收敛心神,将那张纸漠然丢在地上,不屑道:“这不过是她为了当上皇后所想出的手段罢了。” 祁铮蹙着眉头,迅速将那张纸捞回自己的怀中,像是唯恐她的字迹沾上半点灰尘。 “她当初出于什么目的做这件事不重要。”祁铮坚定道:“重要的是,她至今还在坚持着这件事。陛下,您要知道,她早已当不成皇后了,可她却没放弃这件事。” 祁渊怔了怔。 祁铮以为他有些心软。却不知,祁渊望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少年,忽然想起方才李知意冲着他莞尔一笑的模样,心里的几分柔软顿时散去。 “她没放弃这件事,是因为你让她有了新的希望。洗刷自己的名声,为李元节脱罪,赚更多的银子……四哥,这些才是她真实的念头。” “哧。”祁铮听着听着,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祁渊的语气略带几分不满。 祁铮摇着头,笑意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癫狂。“我是在笑您啊,陛下。您固执着自己的想法,即便我把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可您就是不愿意承认。所以,今日我们来这一趟有什么意义呢?毫无意义!罢了,罢了……看来,我究竟是帮不上她这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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