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想覆上去。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他的脑海中却忽然霹雳一般闪过一道柔美的声音。 “祁渊。” 他不由得蹙眉,凛声问道:“你叫朕什么?” 温惠的眼神显得无辜而明澈。“自然是唤您陛下呀……” 祁渊怔住了。那自己脑海中的那一声祁渊……嘶……怎么好像是李知意的声音。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动作更加焦躁起来。温惠见状虽然迷惑,却也尽力配合着。她轻轻闭上双眼,温润的唇主动去寻觅那耀眼的帝王。 然而,就在他的唇瓣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刚才分□□黠的眼眸却忽然变得湿漉如雨…… 与那李知意的眼眸如出一辙…… 不可能。祁渊咬咬牙,用力闭上双眸又睁开,果然这回看见的便是神色有些惶然又有些委屈的温惠了。 然而。 纵使她的脸庞依旧是妩媚的,眼前的场景亦依旧是香艳的。 可祁渊终究是半点提不起兴趣来了。因为他的脑海中此刻出现的,全是李知意婉转承恩的模样。 再垂头,方才还觉得有几分姿色的美人,此刻竟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祁渊原本按着温惠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他明白了,大约自己是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陛下您是不是……累了?”温惠觑着祁渊渐渐清明的眼眸,试探问道。 “嗯。”祁渊顿了顿,随手将刚才丢在屏风上的外袍拾起,淡淡道:“是有些累了,今夜你先回宫去吧。” 说罢,他又唤过赵喜,嘱咐一语。赐温贵人嫔位。 听见这话,心存失落的温惠总算开心了一些,便迈着虚浮的脚步柔声谢了恩,又贴心地给祁渊倒了一盏热茶,这才慢慢退出门去。 赵喜则暗自窥了一眼上首瞳孔深邃的男子,试探道:“若是,若是陛下对温嫔不满意,不如奴才叫一位旁的嫔妃来吧。贵妃娘娘心疼陛下,给您选了好些美貌佳人呢。” “不必了。”冰冷的大手慢慢点燃一炉雪中春信香,清洌悠长的香气顺着青鹤瓷香炉悠悠升起,让他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明日再说吧。”他的语气里似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另一边,领了封为嫔位的旨意,温惠在冰冷的夜色里回了她所住的玉髓宫。跟小丫鬟们一道在宫门口候着她的,是她的一位庶姐温淑。温淑与她同时被选入宫门,位份却只在答应。 瞧见温淑一脸翘首以待的模样,温惠微不可见地冲她摇了摇头。温淑聪慧不比她逊色,此刻便什么也不问,只借口帮她卸掉簪环,便随她入了内室。 眼瞧着最后一个小丫鬟紧紧闭上了殿门,温淑才按捺不住开口道:“不是说封了妹妹嫔位吗?这是好事啊,怎么妹妹的脸色这般难看?” 温惠紧张兮兮地摇头,又握了温淑的手,直到将人拉到墙角,才低低道:“姐,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我也是刚才在路上才想到的。” “什么秘密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之前姑姑们教的,你都忘了吗?”温淑不以为意道。 温惠苦笑着摇头,舌头仿佛黏在上颚。直到温淑接连追问了好几次,她才艰涩道:“姐,我觉得,陛下他……他好像……” “哎呀,急死我了,他好像什么呀!”温淑捏着她的胳膊迫切问。 温惠对上亲姐姐的杏仁眼,一咬牙,终于说道:“陛下他……好像不能人事!” “什么!?”温淑短促而痉挛地喊出声来。 隔日,麒麟宫中,雪中春信的气息已经渐渐散去,变成了安神助眠的木樨香。然而榻上的帝王却依旧在辗转反侧,朝堂上灿若岩下之电的神气面容,此刻却显出几分少年才有的浮躁气盛。 “陛下,您还不安歇吗?”守在外头的赵喜听了半天里头的动静,终于忍不住压低嗓子问了一句。 殿内明显安静下来,甚至久久没有回应。直到赵喜接连打了好几个瞌睡,差点把帽子跌到地上时,才听见殿内传来一道自言自语的声音。 “朕这床啊……太大。” 困得迷迷糊糊的赵喜想了好几遍也没想明白这一位到底是想换床,还是想招幸嫔妃。左右也想不明白了,赵喜决定假装没听见。 然而,还没等他把帽子扶正呢,寝殿的门呼啦一声开了,那一位瘟神般的人物应声而出,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凉薄。“朕要回潜邸。” “陛下……”赵喜哭丧着脸,连呵欠都没力气打了。 祁渊睨他一眼,道了一句朕也困着呢。 这……这倒是。赵喜承认,他好歹轮值的时候能睡好,可这一位也不知是怎么着,自从当上了帝王,就没一日睡好觉的时候。为此,他还特意向潜邸的奴才打听过,据说在潜邸时也没这个毛病。 “不用你陪着了。”祁渊不耐道:“叫高酿来。” 赵喜感恩戴德。 高酿是习惯昼伏夜出的人,果然一路更加精神些。待入了潜邸,这的奴才早已准备好了接驾。 “去梧桐院,看看那里从前用的什么香。还有被子枕头,都用的什么料子。”祁渊记得,他从前在梧桐院的时候睡得最好。 “陛下……” “朕就在花房,有事会叫你的。”祁渊打断了他的话,抬步往花房走去。 虽是冬日,但花房里却依然暖意扑面。又因特意关照过,所以从前的陈设一点未改,那棵地栽月季也一如既往地绿意盎然。 祁渊坐在茶桌对面的藤椅里,亲手操起铜剪,慢慢将斜逸旁出的枝丫去除。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帝王,此刻的神色却如孩童般认真。 “当帝王,其实也挺没趣的。”祁渊将修剪下来的枝丫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嘴唇轻轻抿起。 “儿臣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麒麟宫这么大,原来国事这样多。” “最要紧的是,如今儿臣做事,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了。那些吃着俸禄的朝臣们,只会说陛下圣明,陛下高见。朕每日看见的,都是他们谄媚的笑脸,可朕想听的是其实是他们的心里话,不是阿谀,也不是奉承。” 祁渊唇畔的笑容很是苦涩。 “有时候,儿臣也很后悔,当初是不是对几位兄长下手太狠了些。如今这些手足同胞,也尽是自己的狭隘心思,全然不会顾及江山社稷。” “也是。这江山,毕竟是儿臣一个人的江山了,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祁渊捻动月季下的一抹土,指腹上传来潮湿黏腻的触感。 “高处不胜寒啊。”他慨叹着,稍一用力,手中的泥土被捻动成渣。“如今儿臣才明白这五个字的含义。” 而到此刻,他竟也有几分理解自己的父皇了。他担不得这样大的担子,又舍不得这般荣华富贵,所以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长生之术上。 “若是您在该多好啊。”祁渊的眼圈渐渐红了。“您要是在,儿臣就不会这么孤单了。儿臣不想穿这冰冷的龙袍,想穿您亲手做的衣裳。儿臣也不愿意吃什么山珍海味,御厨房的菜,没有一道比得上您亲手熬制的羹汤。” 祁渊还记得母妃熬汤的场景。 烹制膳食,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每日要换着花样的去做,菜蔬从不相同。一根根洗净,切丝,雕花……调味,浅尝,看住火候,熬足时辰…… 足够的爱,才能支撑一个人日复一日在灶火前打转。 皇朝富贵泼天,可与百姓的天伦之乐相比,却也真的说不出是哪个更让人心向往。 “扰您安睡了。”祁渊慢慢放下心头的妄念,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窗外,能瞧见玉树般的颀长身躯影影绰绰而动,似要走出门来。可很快,花房内的身影忽然脚步停滞,似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是……”祁渊不记得自己在桌案上放过一本书。 这本书的书页有些破旧,翻折的痕迹又极重,封皮上写着《茶经》二字。 “这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的语气显然十分欢喜。他想起来了,这本书是自己进入御书房读书后,在一次课业考教中拔了头筹而得到的奖励。 前朝路夫子所著的《茶经》。 “怎么会在这?不应该随着母后的东西一道丢了吗?”他眼底闪过欣然,双手将此书捡起,从后迅速向前沙沙翻了几遍。 待到最后一遍时,他清隽矜贵的眉毛忽然一紧。 这《茶经》中竟夹着一张信。大约是因为这封信的颜色与书的颜色太过相近,夹得又比较紧,故而很难被发现。 他双指拎出信笺,但见上面写着一行略显粗陋的大字。 祁渊吾儿亲启。 不像是母后的笔迹。母后虽为宫女,少时却由祖母教过写字。他记得她的一手小字,工整而秀丽。 可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他先是手忙乱地拆开暗黄信封,待瞧见里面却有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他心头狂喜,赶紧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那张纸慢慢捻出来,顺着折痕打开,摊在眼前。 纸张是宫中人人可用的玄黄纸,上面的字迹与封皮上一般丑陋。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在目光触及第一行的时候,就心思重重地坐了下来。 “母妃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有两个。一个是没能让你的外祖母多活些时日。” “第二,就是看不到渊儿你未来的模样了。但母妃心中明白,我的渊儿定能成为最出众的皇子,恩泽万民。” “好孩子,若真有那一日,你也不必将母妃的过往全然抹去,替我立什么万世美名。因为,母妃这辈子做的事全都出自本心,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自然,你也不该沉湎于对母妃的悼念。一则是因为大祁疆土之上,有的是需要你建功立业的地方。二则是因为母妃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期待着你的所有功绩。” “三则……好渊儿,你要记得,将来,总会有人像母妃一样爱你。望你珍视身边这样的人,切莫辜负,切莫辜负。” “母妃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总会有人像母妃一样爱你……” 嘶。祁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来人,来人!潜邸的旧奴呢,都给朕滚出来!”他将手中的纸张狠狠捏成一团,眉眼生出腾腾的杀气。 听得动静不好,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管事们赶紧鱼贯而入,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谁进过花房,这本书哪里来的?”祁渊的喉间有带着哽噎的怒火,身上萦绕着的那种陌生而浓烈的香气更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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