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了一杯玫瑰醉,想起她小心翼翼端着汤羹的模样。他没喝过任何一口,因为他每次都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母亲。 想起她腹痛不止,香汗从额头微微渗出,贝齿紧紧咬住粉唇的模样。那般娇嫩可人。 想起他偶然一次路过梧桐院,瞧见她坐在桂花树下绣花的场景,贝齿轻轻咬住绣线,手上的动作轻柔仔细。 想起她寝殿内的关于施粥棚和广济堂的记录。万民书上写的分明是他的名字,可她却未曾与自己提过一句。 想起她那次去过长巷之后的事。她分明是去给自己翻找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可自己却责怪她不听彼时皇后娘娘的吩咐。她甚至没有半点解释。 想起下人讲起那日娇枝痛摔凰玉时她的慌张。彼时自己是何等畅快…… 想起她站在孤独院门前命人将那对孩童领入门内时,满脸同情的模样…… 想起她字字冰冷地对自己说她此生从未撒过谎时的场景。飞雪为幕,她身姿窈窕,发丝如云,语气却浸满寒凉。 最后,所有的场面都会定格为她那双湿漉漉的双眸。让人怜爱无比,又忍不住心生蹂躏。 知意啊~~ 他忽然觉得,她的小半生都摆在自己的眼前了。 这般干净,这般真实,没有半点掩藏,没有半点做作。 是自己,是自己在看向她的时候,眼前一层蒙了一层厚厚的纱。 “骗子。”祁渊笑看桌案上的所有物件,可那笑意好似云雾中的一抹桃花,转瞬即逝。 “朕才不会后悔呢。”顿了顿,他又笑,可那笑却更像是在哭。“朕绝不会后悔的。” 他一把拂落桌案上的所有物件,朗声喊道:“朕!坐拥后宫。只要朕想要,全天下的女人都可以是朕的女人。朕为什么要后悔!” 洁白的酒壶倾覆,紫红色的玫瑰醉顺着壶嘴慢慢落在玄黄色地毯上,染出一片深黄。 “来人,来人。”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声音更加高亢。“把后宫所有妃嫔都给朕找来。朕今夜,要痛痛快快地放肆一回。” 赵喜在他喊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进来。此刻闻言不由得叹道:“陛下,这样不妥,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祁渊冷笑着,像是疯魔了一般。“好啊,妃嫔不合规矩,那就宫女。” “来,你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你说。”祁渊从上首的台阶上冲下来,一把掐住一个随赵喜一道近来的宫女的喉咙,逼问道。 “奴婢叫淮生。”宫女又惊又怕,勉强挤出声音道。 “淮生?”祁渊的手臂用力挥舞着,笑得像哭一般。“不不不,你叫李知意。你叫李知意。” “来来来。”他松开手,指向台阶之上,身子摇摇晃晃道:“你,你站在那去,去陪朕祈雨,祈雨……” “你,你也不能闲着。你去给朕,去长巷……” “陛下,您喝醉了。”赵喜赶紧扶住祁渊的胳膊,无奈道。“您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啊。”说着话,他冲着那两个宫女使了眼色。 那二人不傻,赶紧飞一般地逃出了大殿。 “奴才给您倒杯热茶去,您先坐着,醒醒酒。”赵喜一样样将地上所有东西慢慢捡起来,声音轻轻道。 “不用了,不用了。”祁渊一股脑坐在龙椅上,眼底不知何时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为他英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种带着血腥的气势。可他的语气却无力极了。 “你出去吧。朕知道,朕醉了。”祁渊呐呐道。“你出去吧。没有朕的旨意,谁都别进来,都不要进来。” 赵喜一双细眼流淌出担忧的神色,可瞧瞧殿内如今的场景,还是叹着气答应了下来。 他吱呀一声关闭了殿门。 陛下清净清净也好。 窗户还开着,他也能瞧着里头的动静。 是啊,窗户还开着。祁渊正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下个不休的大雪。这大雪已盖住那金黄色的琉璃瓦,甚至连重檐庑殿顶上的脊兽也只剩个隐约的轮廓。这大雪,像是要盖住世间一切的喧闹,一切的秘密,一切的悔恨。 祁渊整个人缩在龙椅里,往日傲睨万物的气度早已不见。此刻,他双目无神地落在眼前的那张信笺上。像是故意似的,这张信笺上所有的内容都被盖住了,留下的只有两行字。 将来,总会有人像母妃一样爱你。望你珍视身边这样的人,切莫辜负,切莫辜负。 这两行字像是有吞噬目光的神力一般,让祁渊那墨色双瞳深深陷入其中,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最可怕的是,眼底,有一片热流,像是要冲破山峦一般,正拍打着他的心门,要夺眶而出。 祁渊生生忍耐着,忍得手臂上涌现硬朗的线条,忍得双腮微痛,忍得牙齿咯噔咯噔。 忍得,忍无可忍。 切莫辜负,切莫辜负。 他终于无法忍耐,任由那泪水肆虐了。那斧刻刀削的脸庞,那俊绝的眉眼,那往日冷漠的唇瓣,此刻全都变得扭曲了,全都不受意识控制了。 此刻的祁渊,满脑子都是后悔。那后悔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乌云,压得他穿不上气来。那后悔像是一块重重的大石头,压得他快要窒息了。那后悔像是将死之人对死亡的畏惧,躲也躲不开,甚至连不想都做不到。 切莫辜负啊,切莫辜负啊。母后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今日的局面了,这才有此嘱咐。是啊,李知意,从来都是一个像母后一样爱自己的人。 可他从来都没有珍视她。 他彻彻底底地辜负了她。 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办? 悔意像是海洋般将他灌顶覆灭。 这时光,我要如何让它倒流?
第38章 “真的不要紧吗?”李知意望着窗外厚厚的白雪, 问着薛山兰。 “我家长源别的本事没有,赶马是最擅长的了,保准不会打滑。”薛山兰一边替她穿上一件厚厚的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披风, 一边说道。 “那就好,我们走吧。”李知意自己戴上兜帽, 只露出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美得宛如刚修炼成人形的狐妖。 一炷香过后, 她入了陈丞相的府邸,坐在了陈宾的面前。 望着眼前鹿眸盈水, 肌肤雪白的艳丽少女,陈宾惊觉李知意竟然比从前容色更加惊艳,浑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颓唐萎靡之态。讶异之下,不禁脱口道:“娘子的气色越发好了。” “是么。”李知意柔柔反问, 眼底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悠然。 “是啊。”陈宾抬手命人上了茶,这才叹道:“其实话说回来, 娘子你并没有什么错处, 无非是受李丞相连累罢了。也怪我糊涂,一直忙着政事,竟没抽出空来关照一下娘子, 前几日我才知道原来娘子连嫁妆都没领回去……” “事情都过去了。”李知意云淡风轻道。 陈宾摇摇头, 似不相信这种话, 继续道:“娘子放心,虽说您如今名声受损, 陛下那边又一味苛待。但有我陈宾在, 定会想办法帮您转圜局面。好了, 先不说这些过去的事了。今日娘子能来这一趟,老朽很是高兴。快, 尝尝这茶,是新贡上来的,应该能合你的口味。” 微微敛眉收息,她很快便闻出这是祁渊从前最喜欢的雀舌,一时顿觉兴趣寥寥,便慢慢撂下茶盏道:“丞相的茶自然是好的,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喝茶,是有件事想找您帮忙。” “娘子只管说。”陈宾毫不犹豫道:“但凡我能做的,定然不会推辞。” “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先生,若我想在大祁置业,该做些什么好?先生是聪明的,自然知道怎样能赚钱。”李知意轻声问。 “娘子怎么想到要赚钱?据我所知,您那嫁妆……”陈宾沉吟着,看向李知意。 李知意点点头,并不掩饰。“是不少呀。但,只出不进,总是不妥的。” “这……好吧。”陈宾略一思索,慢慢开口道:“祁京城定都不过二十余年,正是房舍之价逐渐攀高的时节。所以,若娘子想赚钱,只需要多用些现银买些房舍就成了。来日么,这房舍是越靠着皇宫越贵。” 听见这话,李知意眼前一亮,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眼门前,陈宾却十分担忧地看着她。“不过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做起来却也有些许难度。娘子纯善,不善算计,只怕一则选不好房舍,二则还会受那起子房牙子小人的哄骗。” “慢慢学就是了。”李知意不慌不忙一语。 她依旧不是人情练达的人,眉宇间也没有看透世事的哀凉。她就是她,一张艳若妖狐的脸,一双水盈若鹿的双眸。 唯一比从前多的,是她对自己的笃定。她想做的,也只是取悦她自己,而非旁人。 “娘子同从前不一样了。”陈宾忍不住道。她真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可那一位……陈宾几乎肉眼可见的能看出来,那一位如今的日子并不像他当初想象的那般恣意痛快。甚至,他活得很累,很孤独。 “所以娘子您往后打算怎么做?” 提起这件事,李知意的眼眸更亮了。她神采奕奕的,好似谪仙发光。“想做的事太多了呀。小竹说想去蜀州,可山兰想去湘南。就连祁京城我也只逛过两次,城中的美食,城外的风景,都不能错过……” “这……”陈宾几乎听得瞠目结舌。说实话,他之前一度认为李知意来自己府上,是想求自己做说客,帮她与祁渊重修旧好。哪怕做个小小的贵人,也比如今这种自立门户的日子更好吧。 “所以娘子,是彻底不惦念陛下了?”陈宾忍不住问道。她从前的深情,何等让人感动。 提起祁渊,李知意的眼底立刻泛起山中春日般的微凉。“父亲从前常说,愿陛下安好,大祁富足。” 这是一句套话,人人都会说。陈宾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在提起祁渊时的那份漠视,冷得几乎让人心惊。即便是刚与她和离时的祁渊,也做不到如此淡然吧。 “那,那……我还听说诚亲王对娘子有意。”陈宾看向李知意道:“其实……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娘子如今的身份和名声,诚亲王还能厚待娘子,也是真心实意了。娘子若是觉得一个人过活不易,其实嫁给诚亲王也是不错的。若,若娘子有意,我陈宾愿替您做个大媒,也算是为我从前做的那些事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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