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内,李知意正瞧着祁京城的一处地图发愣,冷不丁听见山兰说陛下驾到,眉头不禁蹙起来。“他怎么又来了?” “浩浩荡荡而来,一众兵士将巷子口都围了,谁都进不来。周围的几处人家门前也都站了侍卫,吓得人家连门都不敢开。”山兰叹了一口气。“陛下这般威势,娘子不见也不成啊。” 手中玄色玉笔被轻轻扣在桌案上,她眉眼恹恹道:“我去见就是了。” “娘子……”山兰有些为难。 “不必担心。左不过又是因为什么事要找我出气,我不做声就是了。”李知意道。 二人是在正厅相见的,四下奴仆皆被驱散。 立于厅内的男子英俊如昨,是如今全天下女子的心尖梦里人。可李知意连多看一眼都不屑,她只是平静地问了礼,而后默默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一旁,祁渊的目光心疼地将李知意包裹住。说实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满腹的歉意,满心的愧疚,满怀的畏惧。 许久,他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厅内响起。“知意啊……” “民女惶恐。”李知意的声音娇嫩柔软,像是一团云,一团棉。 她的疏离肉眼可见,祁渊的心狠狠拧成一团。“我,是为从前的所作所为道歉的。” 李知意抬眉,显然神色有些意外。但很快,在瞧见祁渊那张脸的一瞬,所有情绪都变成了厌恶。她冷冷回眸,将视线转到窗外,漠然道:“民女生了一场大病,早已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她神色敷衍却又仪态端正地行了礼:“民女身子不适,请陛下早些离开吧。”说罢这句话,她扭头便往外走去。 但不等走两步,祁渊已经大踏步地拦在她身前,一双墨色双瞳紧紧锁住她柔美的脸颊。“李知意,朕不许你走。” 他身材高大,肌肉横阔。如此岿然拦在她身前,让人难免心头一慌。 何况,她从来都不是胆大果毅的人。纵然有恨,她内里亦是绵软娇柔的人。 犹如一泓清水的双眸渐渐盈然含泪。“我不想见你,你走……你别再来了……”她的语气含潸含怨,惶恐与厌恶溢于言表。 同样的一张绝美面庞,从前祁渊觉得厌憎。而今,看透了这张面庞下的赤诚,他的心,却是痛极了。 “知意。”他不肯移开当着门口的身躯,语气却宠溺又卑微。“对不起……” “我不知该从哪说起。”祁渊苦笑着,眼底一片酸楚。“但我如今知道了,你从来都没有错。你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是我辜负了你,是我罪该万死。” 他的话,让李知意忆起过往。对他曾经的殷切盼望,跪在大殿上的惶恐,被娇枝羞辱的痛苦……泪花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慢慢滑落。 如雪落下,她的声音格外轻盈。“你别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了,好吗?祁渊。请你离开,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不愿意再回想过去的任何事了。” “知意。”他望着她眼底的酸楚,不敢想象,自己从前给她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他的心狠狠抽痛着,双手青筋毕露。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他喟然叹息,眼底的猩红像是被天边的云霞染过。那赤红的双目增添了他的神姿,让他显得愈发英俊威武。 可这一切在李知意面前都是徒劳。 晶莹香睑凝水痕。她梨花带雨一般,猛然被禁锢在他的怀抱里。陌生而浓烈的龙涎香,难以抑制地钻入她的鼻息。 “你松开我,祁渊,别这样。”她厌烦极了,用力地去挣脱他有力的手臂。 “知意,别这样。我后悔极了。如果你能看见我的心,就会知道我此刻有多难过。”他的语气低沉嘶哑,目光一寸寸落在她的脸颊上,久久不肯移开。 “我不想看。”在他面前,她的挣扎显得有些无力。她只好痛苦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愈发潺潺地落在脸颊上,落在衣领上,落在锁骨上。 她的每一次挣扎都在倾诉着她的厌恶。祁渊的心一次次被刺痛,一次次觉得如刀割一般。 “对不起。”他轻轻松开胳膊,向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很想你。”他的眼眸似有些落魄。“知意,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大祁历代最英姿神武的帝王,此刻对着眼前娇柔的少女苦苦恳求。 “我一直以为,帝位是我唯一的梦寐以求。可我夜里躺在龙榻上的时候才发觉,我的心是空的。知意,你在的时候,这颗心才是满的。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我恨从前的我,为何不多去了解你,多去认识你。” 往日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写尽悔意。 李知意只是目光怔怔地落在他腰间的苍紫色龙纹玉带上。 “有些话,或许我不配说。”祁渊的目光紧锁着李知意的面庞。“但我实在很想告诉你。李知意……我……” “你要怎样?”拎着一筐蜜橘的少女气冲冲跑进来,一把将手里的竹筐扔在地上,双手平展,护在了李知意的面前,恶狠狠看着祁渊道:“你是皇帝又如何?就可以三番四次来欺负我们姑娘吗?” “小竹……”李知意慌张地拉住她,又十分警惕地看向祁渊。她不是不记得,从前在潜邸的时候,祁渊就几次提过要打死这种不懂事的奴才。 可她不是奴才,她是她唯一的小竹。 护着李知意的小竹心疼地回过头来。果然,她的姑娘满脸泪痕,目光酸楚。 如同被触碰了逆鳞,小竹从脚下捡了一个蜜橘狠狠地砸向了祁渊。“你不要脸!我们姑娘都与你和离了,你还为难她做什么!” 眼前英伟的男人并未闪避。轻微的疼痛甚至没让他眨眨眼。他只是站在那,满眼心疼地望着小竹身后的李知意。 她躲在小竹身后的模样写满了对自己的畏惧。仿佛自己是山中猛虎。 他的心疼得要窒息。“对不起,知意。” “对不起?”小竹稍稍怔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他是来道歉的。但很快,这份惊讶变成了恼火。“有你这样道歉的吗?谁家道歉会把人欺负哭?你明知道我们姑娘胆小。” “更何况。”小竹嗤嗤冷笑着,目光咄咄道:“您对我们姑娘的伤害,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了事的吗?您说和离就和离,害得我们姑娘如今孤苦可怜。您说我们姑娘有罪就有罪,您查明真相了吗?身为帝王,您就是这么对待您的发妻的吗?如今您是想明白了,可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受的委屈就这么一笔带过了吗?” “不可能。您是皇帝,小竹不敢指责您。可小竹为着姑娘,哪怕是死也要辩一辩!您自己说,您今日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吗?我看不是。若是真心实意道歉,第一件事就该是向满朝文武,向普天百姓去说明我们姑娘的清白,去承认您当初的昏庸,去用行动谢罪,而不是用这副花言巧语!”小竹一股脑说出了这番话,目光几乎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刺向祁渊。 这番话,自是让祁渊心神一凝的。可让他更心痛的,却是小竹身后,李知意的反应。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扯动着小竹的衣袖,闪烁着泪花的双眸盛满空洞。“没有这个必要的,小竹……” 这句话,让祁渊的心重重地沉到谷底。他知道她恨自己,知道她怨自己。却不曾想,她真的已经全然不在意自己。 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眼睁睁地松开一个人的手。 那是一种永恒失去的痛感,让人的神智顿时变得支离破碎。 小竹匆匆看了李知意一眼,心疼地无以复加。“是,小竹多话了。没有意义的话,小竹往后不会再说了。” 而后,小竹同她的姑娘一眼,眼底的恨意渐渐变成了淡漠。 两个人冲着大门的方向走来。 下意识地,祁渊侧身闪避。 在她走过身旁的一刹那,一滴泪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滑落。 外头的大雪,在此刻,终于停了。 …… 等到赵喜进门的时候,他的主子正一颗一颗地将地上的蜜橘慢慢捡起来,而后装回竹筐内。赵喜吓得心惊胆战,赶紧从祁渊的手边捡过蜜橘,哎呦一声道:“陛下,这区区蜜橘罢了,您捡它做什么呀。” 祁渊默不作声,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金黄灿烂的蜜橘一个个整齐地被装回竹筐里,他才一伸大手,将竹筐慢慢放回了桌案上。 “走吧。”他轻语。 赵喜不敢抬头,可从这两个字,他就能听出来。眼前的男人,很像是那种刚刚遭受了切肤之痛的行尸走肉。 “得嘞。”赵喜一如既往地答应着,浑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40章 等到祁渊出门时, 正好碰见一对美艳妇人相携走向府门的方向。当先一个身材高挑,披风颜色略深,连上面的花纹亦是稳重的。 另一个眼尾黛紫, 唇色清浅,眉眼尽是不服气似的。此刻, 望着那一水的侍卫,她艳声道:“大约是诚亲王在李府呢, 真是好大的架势啊。” “除了老二是铁帽子王,也就是祁铮的亲王位分最高了。他又对李知意有意, 能不紧赶着表现一番吗?”郝思澜不屑道。 “时过境迁啊,想当初她还跟在我家三爷身后捡赏呢,如今都这般出息了。”周莹儿扶了扶耳边的白玉嵌珍珠耳环说。 “人家都是攀了高枝的,唯有我们家大爷和你们家三爷是败军之将。” “嫂子这话说得可不对。说起败军之将啊, 这李府里不是还有一位么?人家当初可是极言凤命,如今呢?连你我都不如, 这才是真正的败军之将。”周莹儿自以为风趣, 哈哈笑着。 郝思澜闻言稍稍犹豫,扯了周莹儿道:“既然诚亲王在这,咱们就别去找她的麻烦了吧。虽说我当初看她不顺眼, 但如今她没落成这样, 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今早我家三爷请了诚亲王下棋呢, 诚亲王才不会在这,最多只是把人马放在这, 替她守着府门罢了。” 因祁渊的轿辇太过华丽高大, 所以便被停在了另一侧的巷子口, 二人自然没瞧见。 “皇嫂,我也不是非要跟她过不去。本来嘛, 听说她如今的局面,我还打算带着我从前的那些闺中姐妹一道送些吃喝用物给她,也算是没白妯娌一场嘛。可谁知,她那日竟然在太白楼故意勾引我家三爷。这我就有点看不过去了。皇嫂,您家那爷之前不也念叨过,说让您时不时过来照看她一番吗?您看看,这一位两位的,都把魂放在她身上了,这可怎么是好?若来日她真没看中诚亲王,对大爷或是三爷上了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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