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此姐妹二人的得意,此刻刚出宫的殿阁大学士顾雍亦是得意的。坐在马车上,他冲着身旁的小厮拈须而论。“我一向以为新帝何等本事,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我等几人三言两语就说得他无言以对了。” “且不说您是占着理呢。就算您不占理,皇帝又能拿您如何?什么事只要您和柳高二位大臣不点头,那这事啊,就办不了,哪怕是皇帝再着急,也没法子。”小厮附和道。 “不错。”顾雍连连点头,又嫌弃道:“一位弃妇罢了,还要什么名声。何况她是那奸臣李元节之女,即便无辜,也活该连坐。” 小厮笑着应声。然不等他再驱赶马鞭,便见一位骁骑将军策马而来。不等眨眼,只见刀光闪过,一柄大刀横在马前,随着一道冷声。 “陛下请顾大人入宫赴宴。” “赴宴?这个时辰了?”小厮试探着去看马车里正露出头来的顾雍。顾雍望着那长刀,先是眼前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不屑地冷笑一声道:“赴宴就赴宴,老夫决计不会同意陛下为李氏女下罪己诏。刘三,你去传话告诉我的几位门生,就说老夫定能抗住此事,让他们明日上朝也断断不得松口。”
第42章 酒是好酒, 宴是好宴。可围坐席间的四位大臣却连筷子都不肯动,个个都是绝不妥协的架势。“硬的不行,看来新帝是要跟咱们来软的了。”顾雍看着盘子里肥美的鱼鳖, 不屑笑笑。 “是啊,连这样的好酒都摆出来了, 可见是没法子了,要与咱们谈交情呢。”内大臣柳文远道。 “越是如此, 我等越不可让步。”都统高景庭毫不犹豫道。 “对。” 四人达成了一致,纷纷表示, 无论祁渊如何陈情,都不会动摇,更不会心慈。 如此,等到祁渊进门时, 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他看去。不得不承认,这位帝王生得实在英伟。远远一望, 他的气度宛若日照东君, 极尽神光,让人心神惚惚。 “诸位爱卿久等了。”他淡然一语,似乎一个时辰之前的那些争辩从未发生过。“来, 坐坐坐, 尝尝今秋的桂花新酒罢。” 顾雍老眉一皱, 率先开口道:“陛下,新酒虽好, 臣等却不敢受领。” “哦?”祁渊倒酒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唇畔的笑意微微敛去。 顾雍望着眼前不过二十余岁的皇帝,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惴惴。他勉强定定神,与桌上几位同僚交换了视线, 心里才稳当一些,便继续开口道:“今日之事,微臣知道陛下心中不满。可臣等的话,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还望陛下以家国为先,切莫行不智之举啊。” “这么说来,尔等倒是没有半点私心了。”祁渊的话似问似答,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旁人不敢开口,顾雍亦是稍稍犹豫了一瞬,才清了清喉咙道:“臣等一心尽忠大祁。即便有私心,也是愿我大祁基业永固的私心。” “说得好。”祁渊似乎早有准备,此刻朗声击掌赞叹,而后命赵喜在柳文远和高景庭面前各放了一个盒子。 “此物,略表朕身为天子对臣民的感念之心。”他望着柳文远率先开口。“打开看看?” 受宠若惊的柳文远不敢怠慢,慌张将那盒子打开,瞧见的却是一枚小小的碧玉狮子印。起初瞧见这印的时候,他还眼前一亮。可待他看清上面的狮首,神色却渐渐变得惶然起来。 “想起来了?”祁渊挑眉一笑,指着那玉印道:“柳公你一生光风霁月,若说有什么污点,大约就是眼前这一方印章了。二十年前的事了吧,你从一位行商手中接受了同样的一枚狮子印,又为他谋了一个县丞的官职……其实事情过去不久你就后悔了,可无奈此人已因病离世,这狮子印到底是还不回去了。” “陛下……”他一双粗重的眉毛像用毛笔画上去一般。 “坐下。”祁渊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将目光转向了高景庭,亲自替他打开了眼前的盒子。这一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考卷。 “你是武状元。”祁渊欣赏道:“可惜,文试略逊一筹。故而,你当初在文试时花了重金,从旁人手里买了这一篇佳作。不过,这些年来你为官谨慎小心,建功立业也不少,算是抵得过这份罪过了。” 高景庭一介武官,此刻却觉得浑身绵软无力。 “陛下您……”顾雍紧抿双唇,忽然站起。 祁渊却不等他说完话,便浅笑着问了一句。“听说顾老大人最疼爱的小孙女想嫁给二皇兄,却担心是高嫁,到了王府受委屈?顾老大人,这门亲事若由朕做主,想必二皇兄会厚待您那孙女的。” 一句话,说得顾雍神色微变,渐渐失去了争辩的力气。一桩婚事,其实并无多少要紧。他担心的是祁渊手里还捏着自己的其他把柄,只是为了要给自己留颜面,这才没有说出口。 他不敢再小觑这位帝王了。 而一直守在祁渊背后的高酿,却是神色忧郁。要知道,这些消息可都是他费劲心思才收罗来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把柄用在了下罪己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而此刻,桌上坐着的还有一位魏东然魏大人。他是几人之中最年轻的,顾雍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指望的。总不至于这一位也有把柄落在皇帝手里吧。 魏东然此刻亦是坦然的。然而,祁渊一句话就让他心思动摇了。 “魏大人,你难道不想让朕欠你一个人情吗?” 这话,就连旁边事不关己的高酿都觉得,也太有诱惑力了。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呢?若是能让皇帝欠自己一个人情,那心里就有底气多了。 于是,方才还一个个言之凿凿的人,此刻皆沉默下来。 祁渊夹了一个虾仁水晶饺在碗里,慢慢吃完。空气的沉默发酵得更久了。 等到几人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的时候,祁渊总算慢慢开了口。 “朕,希望你们明白,朕是皇帝,不是任由你们左右的小儿。对于百姓,若你们有良言,朕自然会听。但,类似今日这般的私事,若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不给朕面子,那朕对你们,自然也不会手软。” “可,听明白了?”他的黑眸闪着深邃的光泽,黠然问道。 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柳大人不愿失了名声,高大人不愿意丢了官职,顾大人惦记自己的孙女,魏大人则是一条上了钩的金鱼。 “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赵喜站在门外,听见的便只有这最后一句话。小顺子在旁亦听见了,此刻不由得诧异开口。“师傅,陛下用了什么法子,怎么让这些老臣都一块改了主意?” 赵喜摇摇头,想起方才顾雍出宫时神色何等坚决……好半晌,他喟然一叹。“陛下手段,层出未穷。你我,都小心着些吧。” 一一将四位臣子送到门外,祁渊不慌不忙地唤出了屏风后的陈宾。陈宾果然比顾雍等人更为镇定,此刻选了一处空座位坐下来,慢慢给自己和皇帝都斟了一杯酒。 “陛下的心思就这般坚决吗?”他望着杯中浑浊却香气独到的烈酒,一饮而尽。 “先生还记得当初她为我吃腹痛药一事吗?”祁渊随手将那枚精美的狮子玉印扔回盒子里,慢慢道:“知意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付出。” “陛下把今日的行为定义为付出?那么,陛下是如何定义帝王的呢?要知道,您贸然下罪己诏,实非帝王之举啊。”陈宾看着祁渊墨色双眸,语气沉沉道。 祁渊慵懒一笑,眼底尽是无畏。“帝王?先生错了。” 他伸着大大的懒腰,脖颈轻轻转了转,幽幽开口道:“帝王本无界,界由人定。人,即是朕。” 界由人定,人即是朕…… 陈宾听见此语,眼底的担忧渐渐散去,脸颊的皱纹随即绽开。“好啊,好啊。” 他是真的高兴。从前的少年如今蜕变成了擎世蛟龙。 “当初您与李知意和离的时候……”陈宾顿了顿,手指慢慢卷动。“您知道为何我没有阻拦吗?” 提及李知意,祁渊立刻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说句不怕您不乐意的话……唉,我总觉得,她值得一个更好的人。”陈宾望着祁渊的面庞,毫不掩饰道:“您或许一直是一位好帝王,但却未必是能配得上她的良人。” 望着祁渊的墨眸瞬间变得黯淡,陈宾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您说得对,您今日学会了什么叫付出。陛下,这是我永远教不会你的,唯有她才能做到。” “先生越这样说,朕,就越是后悔。”他的眼眸瞬间红得如血,悔恨如蛀虫,一点点蚀空了他的心脏。
第43章 “如此大好的时机, 竟然错过了?”祁钰坐在府中,从前清秀的面容如今望之却显得消瘦憔悴。 “不是错过了。”周氏解释道:“是压根没给咱们机会。父亲说,前一天晚上那些老臣还带头不同意呢。未曾想过了一夜, 第二天竟都在朝会上反水了,一个个极言他祁渊的长处, 什么坦率真诚,知错就改。” “本以为他已被情爱之事冲昏了头脑, 谁料竟还如此难对付。不仅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说服了几位老臣,而且竟然还做的这般不露痕迹, 真是让我越来越佩服了。”祈钰烦躁说道。 “纵然如此,那御史台也没放过他。那罪己诏一下,立刻就有人指责他当初贸然给李知意定罪,实属不察的事。还有人言说他抛弃发妻, 实属不义。”周氏随手剥开一颗桂圆,不屑道:“说来我也真是纳闷。好端端的, 他怎么就后悔了呢, 还这般不顾帝王颜面,竟下了罪己诏。” “这有什么纳闷的,那可是李知意啊, 他不后悔才奇怪吧。”祁钰毫不犹豫道。 这句话说得周氏心头微凉, 便不耐烦地撂下那颗剥了一半的桂圆, 换了话题道:“那您预备怎么办?他祁渊摆明了是不肯让您参与政事的。” 提起这一茬,祁钰不满地看了周氏一眼, 闷哼道:“虽说他祁渊是借事发挥, 可若前些日子你和皇嫂不去打李知意的主意, 也就不至于送那么大的把柄给他了。” 周氏闻言心里一虚,避过他责怪的目光嘀咕道:“我也算与您同甘苦了, 何必抓着一件事不放呢。” 想到周氏也不容易,嫁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自己没落的时候,祁钰的埋怨便少了些,开口道:“这两日正好赶上四弟去京郊大营巡查,大约他还不知道呢。派人去告诉他一声吧,他一定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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