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一块巨石压得没有空隙了。可看见眼前的她,他又想到她曾经的千疮百孔,于是,那丝对自己的怜悯也就顺势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她深深的心疼。 “机会?”李知意用力推开他的手臂。出乎意料的,他那肌肉横陈的手臂此刻竟没有多少力气。但此刻,她并未意识到那无力是他内心的虚弱,她想说的,是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你是觉得你下了罪己诏,对我已是很大的让步了吧?”李知意一开口,眼泪已然如宝石般缀在脸颊上。 “你是下了罪己诏,可你的罪己诏里真的写清你所有的罪过了吗?祁渊,你写了我的无辜,写了你的不察,你怎么不写一写你对我的利用呢?你当初为何娶我,你只是为了你的皇位,为了实现你的狼子野心!你对我,又何曾有半点喜欢呢?”她的声音依旧有一种江南烟雨般的细软。但在此刻,这种细软却增添了一种控诉感,让他听得几近心碎。 “是我的错。”他的语气低沉恳切。“知意,你相信我,我会用这辈子来偿还。我只求你,不要不见我,千万不要不见我。” 晶莹的宝石轻轻在她眼角闪动光泽,为她的眼眸平添柔美,也平添凄婉。“你这辈子都还不清的。祁渊,你以为你向我谢罪就够了吗?你应该向天下人谢罪!” 李知意用手指着门外的朗朗乾坤,贝齿咬住嘴唇又松开,抬高嗓音道:“祁渊,你敢不敢告诉天下人,你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你不敢,因为你的皇位来得实在不堪。你得了帝位,你成了帝王,可你靠的根本不是民心,你靠的是处心积虑的算计,是对手足同胞的陷害。” “祁渊,你告诉我。”李知意鼓足勇气,上前扯住了他胸口的衣襟。“你告诉我,你敢把这些也公之于众吗?你敢再下一道罪己诏吗?” 她摇晃不动他的身体,但却的确做到了让他的心像是在大海上一般,接受风浪的拷打。 “回答我,你敢把这些也公之于众吗?你敢再下一道罪己诏吗?”她凑近他,红唇无需胭脂,依旧妖艳如火。 她熟悉而清冽的香气让他心醉,让他软弱,让他坦诚。 “我不敢。”他缓慢而无力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既然不敢,就别求我原谅。”她一把松开他的衣襟。被小小的手揪起的那一处团龙密纹慢慢散开,逐渐恢复了方才的平滑。 “让我清清静静的吧。”她转过身去,乌黑的云鬓柔软旖旎,轻轻垂落在她的腰间。 他伸出手想去挽留,可留住的却只有如练的月华。一声喟叹掩去心头的无尽失望与痛苦,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慢慢问:“祁铮曾说他是你的好友。那么,你的好友能不能多我一个?” 李知意没有回答。 殿门外,寂静的月光撕碎云朵,在一瞬间落满了这一片小院。 要开始准备行囊了。她想,她不要等什么春光明媚了。 冬日的蜀州,一定也有一番别致的美。 对于祁渊的几次到来,小竹表示了深深的不满。为此,她更加紧锣密鼓地收拾行囊,安排一应事宜。 又因为三人都是女子,几人一商量,索性让彭长源一路随行。左右他与山兰是夫妻,住在哪里都方便。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彭长源激动地与山兰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他挠了挠头道:“娘子,咱们是不是得换一辆更好的马车了?这一路南行,没个好马车,肯定不舒服啊。” “马车?”山兰嫌弃道:“就算你有十只手,也不能赶一路马车吧。你想多了,咱们这次要坐船过去。” “坐船?”彭长源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却又有点犯愁。“咱们泥腿子倒是没什么,可娘子您这样的人,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实在是太委屈您了。” 这一回,山兰彻底忍不下去了,一个指头戳在了他的额头上。“什么混在一起?咱们娘子包了一艘船!” 说罢,她点了点桌案上的一张画纸。纸上是一艘双桅多桨的广船,不仅十分敞亮,而且十分精致美观。 “这,这得多少银子啊……”彭长渊看得一阵肉疼。 李知意闻言淡淡一笑,指腹轻轻滑过画纸道:“原本我也有几分舍不得,但近来恰好多了一笔进益。” “何止是进益,简直是件大好事。”小竹忍不住插嘴道:“过些日子不是有春闱吗?有好些外地来京的举子无处可住,姑娘干脆把咱们府邸分租出去了。咱们这到底是丞相故居,自是有大把人愿意花银子住进来的。姑娘说了,若是这些赁房的举子中有高中的,没准还能把这宅子买下来呢。” “您要卖宅子?”彭长源诧异道。 “你不乐意?”山兰板着脸问。 彭长源连连摇头。“那倒不是,我在哪都无所谓。只不过担心老爷……往后没地方住。” “上回小竹就问过,这也是爹爹的意思。”李知意笑了笑,回眸看向山兰。“你不是最喜欢有温泉的那宅子嘛,等咱们从蜀州回来,就先去那住两天。” 小竹闻言连连点头,撂下手中的一捆松香,笑眯眯道:“我也最喜欢那儿了。” 说着话,她将指尖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嗯,是清洌的松香味,让人神清气爽。 ……也让人更饿了。她撅着嘴,上前拉住了山兰的手。“清汆的鹌子吃腻了,好姐姐,给我做一回炙烤的吧。” 山兰嫌弃地推着她的手,看着李知意道:“姑娘是怎么把这丫头养的这么馋的?还不如卖了呢。” “她从前也不这样。”李知意轻轻说着,心里却有些疼惜。为着自己,小竹也一直装成大人的模样啊。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而山兰嘴上嫌弃,可实际上却半点不嫌累。她很快命彭长渊出门买了四只宰杀洗净的鹌鹑,而后亲自生了炭火,慢慢烤制起来。 焦香的肉味很快弥漫小院。李知意亲手以姜水、蒜泥和五味醋调制出了一份味碟,用来蘸食鹌子肉。 山兰的手艺也的确是好。小竹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焦香酥脆。李知意换了四个——肉紧味绝。 彭长源就两个字。真香!
第46章 窗外的枝桠上留着一抹抹未化的白雪。李知意刚梳洗完毕, 还没等用早膳,便听彭长源传话,说是那房牙子张贵前来求见。 张贵年岁并不大, 估摸着也就十四五,因父亲不久前离世这才接下了这活计。不过虽说年纪小, 但到底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所以办起事来倒也老成。 此刻他正围着山兰叫姐姐, 又口口声声夸她衣着娴雅。山兰显然不喜欢这样滑头滑脑的少年,因此微微蹙了眉, 十句只肯答应两句。 待到李知意露面,张贵便又抛下山兰来迎她。只是这一回,言语里的夸赞真诚了许多,眼里也多了些谨慎。 “你慢慢说。”李知意将山兰给自己倒的那杯日照红茶轻轻推到张贵眼前, 又将早上制出来的一碟荔枝蜜煎递过去,叫他润润口。 张贵见状不由得怔了怔。他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 知道贵人们从来不会把他们这些商贾小人方子眼里。可此刻, 李知意显然是个例外。而且,她眼底的善意不似作假。 不过,这并不能妨碍他赚钱。于是, 他故作老练地抿了一口热茶, 慢慢开了口。“今日小的来, 是有事与娘子商量。娘子可还记得您之前买下的城郊那块地?” 看着李知意点头,他继续道:“您也知道, 我父亲是几个月之前过世的, 所以留下了这一大堆烂摊子, 我一人忙不过来,难免犯些糊涂。这块地嘛, 我竟后来才知道,原是一位公子的祖产,因没钱治病,这才暂且压在父亲那,算是典当,可不是要发卖。哎,如今那公子发迹了,便惦记着赎回这块祖产,这才特意来寻我。” “结果,结果我却给人家卖了。这可是祖产啊,那位公子发了大脾气,眼瞧着就要去衙门告小的了。小的没法子,只好来求娘子了。” 一眼扫过三人的眼色,张贵见山兰蹙蹙眉,赶紧开口道:“不过娘子您放心,这是小的疏忽,绝不会让您做赔本的买卖。这样,您当时是以三千两银子买的吧,小的出四千两,如何?还劳烦您把这块地卖还给我吧。小的实在不想吃官司啊。” 一听能白赚一千两,引张贵进门的彭长源就有些意动。可一抬头瞧见了山兰眼底的警告,他顿时抿紧了嘴巴。 张贵则满脸乞求地看着坐回上首的李知意,然后发觉她似乎正在发呆。莫不是嫌银子少?张贵暗自咬牙,他就知道,这些贵人们一旦见了银子,就与泥腿子们没有区别。哪怕生得这般仙姿玉貌又如何,还不是个市侩之人。 “要不,五千两?”他一跺脚,忍着心里的肉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求娘子可怜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实在不想吃官司,更不想坐牢啊。多出来的这两千两,可是父亲干了一辈子房牙子才赚出来的银子呀。您想想,小的虽然经手的银钱不少,可真正赚到手里的也没几个子啊。” 他这样一跪,似乎李知意才恍然惊醒,赶紧伸出手去扶他。自然,不等她起身,山兰已经替她将人扶起来了。 “也不必如此。”李知意开了口,声如玉碎,婉转动听。“你若想买回去,就按三千两算就好。” 听见这话,张贵眼前一亮。这位年轻美貌的娘子竟然肯放弃两千两银子不赚?他甚至有些不相信。跟随父亲混迹多年,他可从没见过这样能放着银子不赚的人。 这种局面,大多数人都会狮子大开口狠宰一笔吧。 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打算给李知意反悔的机会,赶紧重新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多谢贵人给小的一条生路。往后小的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贵人的。” 这样熟稔的奉承话,他几乎张嘴就来。 “那么,你用早膳了吗?”上首又传来清甜的声音。 张贵愣了。“什么?” “我们姑娘问你用早膳了吗?”小竹替她开口。 张贵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摇了摇头,露出干瘦蜡黄的脸颊。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都有什么,隐约记得有一道松油香卷?或许你也能喜欢吃。”李知意双眸沁水,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山兰会带你去用早膳的。就算真的要打官司,也不能饿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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