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契的事,吃过早膳再办。”山兰按照李知意的吩咐,将张贵先领出了门。张贵虽然心里仍在打鼓,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李知意很值得信任,索性便放下来心来,跟着山兰一道入了小厨房。 他本以为能有一两道菜也就不错了,不曾想,所有的菜色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到膳厅,一份留在这里。也就是说,未曾因他的商贾身份,就对他薄待。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这顿饭,确实吃得很香甜。 膳后净口,张贵又随着山兰一道入了正厅。这一回,地契和笔墨纸砚都摆在桌案上了。李知意托腮坐在旁边,似有所思。 她不会反悔吧。张贵笑着迎上去,又从怀中着急忙慌的摸出了三千两银票,一把拍在了桌案上。 见他情急,李知意浅浅一笑,随后撩起袖口,一边捏住了圆条墨块慢慢磨动,一边轻语道:“我是在想,若是那位公子执意不饶人,我也可以过去为你做个证人,说那地契是我看上眼的,强买过去。强买不过罚些银子,又不坐牢,实在不要紧。你们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利钱单薄,赋税又重,也实在辛苦。” 说话间,她已重新写就一份文书,又将地契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张贵,甚至连银票都没清点。 “这……”张贵望着文书上尚未干透的墨迹,一时愣了神。虽说李知意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可这些话他从小到大也没听过几次。特别是自己自从接了父业之后,唯一关心自己的也就只剩那个每年才能见上两三次的姐姐了。 摸着那份地契,他忽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那小的就先走了。”张贵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作了个揖道。 “等等。”身后传来李知意的声音。而后,山兰追出来,将一个铜雕镂空的鹤纹手炉递给了他。“我们娘子让把这个给你,说看见你的手上都生冻疮了。” 张贵闻言一垂头,赶紧羞愧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可心底,却涌出了一阵暖流。 他哎了一声,将那暖烘烘的手炉捧在手里。可是,他只走出去两步,便一咬牙回了头,将那房契重新递给了李知意。“娘子这样好的人,我实在不愿意哄骗您了。” “这话怎么说?”山兰诧异问。 张贵的脸渐渐涨红,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忽而散去,露出了一丝纯净。“我说实话,其实是宫事府的人看中了这块地皮,说是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买下……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编了这些谎话,想让咱们姑娘把地契还给你?”小竹指着他连连跺脚。“你,你这也太过分了。” “是,都是我的不是。”张贵握着那沉甸甸的手炉,艰难道:“小的没见过市面,这些年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这般哄骗人,也是头一回……” “头一回就叫我们赶上了,我们可还真是运气不错。”小竹双手抱肘,哼了一声。 “我……要早知道娘子是这般好的人,就,就与您直说了。”张贵越发显得孩子气,声音闷闷的,连头也不敢抬了。“这地契您拿回去吧,宫事府收这块地皮要建什么玉照楼,给了八千两银子。您,您这回赚了五千两呢。” 虽然银子是赚不到了,但张贵的心里却比方才踏实多了。 “谁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没准又是你编出来哄我们的呢?”小竹粉唇白牙,好大的不乐意。 “怎么可能呢!”张贵略昂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小竹。“我骗了娘子一回,怎么可能再骗第二回 。更何况宫事府的事我怎么有胆子作假。听说是这两日陛下生病,贵妃娘娘提议在城郊修一处玉照楼为陛下祈福,祭拜天地。因咱们这块地势最好,宫事府这才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来。” 他这番话说完,小竹和山兰已经齐齐看向李知意。因为二人都从张贵的话里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皇帝生病了。 果然,李知意捏着蜜橘的手顿了一下。 “陛下生了什么病,你听说了吗?”山兰看不出李知意目光里的情绪,索性将自己的好奇问出来。 “那小的倒是不知道,不过大约是很严重的病,要不然怎么弄得这般兴师动众呢。” 张贵的话说得有些道理。 “姑娘……”小竹轻轻推了推李知意的胳膊。 她这才醒过神来,但没提皇帝病不病的事,只是望着那三千两银票道:“与宫事府打交道也不容易的事,我也实在不明白。地契就交给你吧,此事你去办就好。至于银子嘛,咱们对半分,可好?” 对半分?张贵的脸颊泛起红晕,也就是说,自己说了实话,却只少挣了五百两银子。 “这……您也太大方了。其实照理……”他到底有些踌躇。 “没事。你们身为中人,整日奔波也不容易,何况赋税又那样重……” “您说的那是从前的事了。”张贵不好意思瞒她,开口解释道:“父亲在世的时候,的确赋税苛刻。可自从新帝登基,早就不同以往了。” “不是说新帝没有降低赋税的旨意嘛?”山兰问。 “那小的倒是不知道。小的只知道那些征收赋税的人从上到下全都换成了不认识的面孔。然后赋税自然而然就少了很多,而且他们也没从前那般凶神恶煞,对咱们都挺客气的。说起来,先前我也以为这赋税不可能降了呢……”张贵说罢,觉得自己有些跑题,赶紧又要说地契的事。 但李知意主意已定,不等他再拒绝,已然命山兰照此去办。 张贵心里惭愧又感动,便主动提出要在李知意出门的时候帮忙打理宅子租赁一事,让她只管放心。 “好,那这件事就辛苦你了。”李知意温柔说道。“以后可以常来常往,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张贵闻言有些感动,但目光落在凶巴巴的小竹身上时,却吓得咽了一下口水。 “哼,果然是无奸不商。这样小的毛孩子,竟然也会哄人。我看啊,就该直接把他送到官府去。”小竹目送张贵远去,忍不住念叨道。 而山兰站在李知意的身旁,深紫色的比甲让她比往日更多了些淡定沉着。此刻,她回头望着目色柔美的李知意,略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娘子半点都不生气吗?” 这有点不正常了。 玉兰飞蝶步摇在耳畔轻轻晃动,乌黑的秀发如云懒卧。在二人的视线里,李知意淡淡开了口。 “买的时候就知道,那块地曾属官府。只是不知为何被他买去。” 从来没有什么公子的事儿。她一早就知道他在撒谎。 不等二人再继续开口追问,她的唇畔便浮现一丝凉薄的笑意。“我就是故意的。故意对他客气,故意真心实意待他,我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对我说句实话。” “你们瞧,我也学会撒谎了,真没什么难的。”她讽刺地笑。 小竹闻言蹲在身边,赶紧握住她的手,满眼心疼道:“没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您也没撒谎。姑娘,我和山兰都没看出你与平时有什么分别。你平日待人就是如此啊。” 山兰亦点头。她并未觉得李知意今日有什么过分的善意。 “是么。”李知意心里微苦,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张贵到底坦诚地说出了真相。可他的坦诚,却让她愈加难过。 怎么一个外人都能因为自己的付出而真诚相待。可有些人却做不到呢。 山兰倒了一盏茶。氤氲的茶香湮没了殿内清苦的气氛。“娘子怎么知道那块地原本是官府的呢?”她故意转移话题。 “那是祈雨台的位置。新帝登基,祈雨台被毁,此处被夷为平地。”李知意的神色淡淡的,好似一块永远不会被染色的白布。 “哪有什么祈雨台的事,奴婢都不记得了。”小竹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浮浮一笑。 “我记得。”李知意眼底暗光流动。“就是在那里,我亲耳听见祁渊说出了一个滚字。” 这话一出,小竹的手顿时一松。 她一直以为她没听见的。 她从没想过,她的姑娘早早就学会了在心里藏住一块伤疤。
第47章 硕大精致的两口箱子被摆在了正殿, 这些交由彭长源和山兰夫妇管着。小竹和李知意又另外收拾出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些金银首饰。眼瞧着就要出门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舒畅, 只盼着三天后的那个日子。 却没想到,就这短短的几天, 还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贵妃娇枝。 眼看着李知意一脸自然地跪在自己的面前,娇枝很想堂而皇之地受下这一礼。可她不敢, 一点都不敢。出一次门,上需皇帝允准, 下需报宫事府筹备,就连去什么地方,什么时辰去,什么时辰走都是事先定准的。所以她今日, 是借着筹建玉照楼的机会,寻了空子偷偷来找她的。 自然摆不得半点贵妃的架子。 所以, 此刻没等李知意的膝盖碰到地面, 她就尴尬地将人扶了起来。“我是偷偷来你这的,你不必行什么礼,让人瞧见了反倒不妥。” 说罢这话, 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憋屈。 娇枝暗自叹了一口气, 又佯装自在地四处扫了一圈, 而后指着殿内的两口箱子随口问:“这是在做什么?” “要去蜀州。”李知意淡淡一语,在她对首坐下来。 娇枝闻言, 唇角的笑意更淡薄了。人家这日子, 显然比自己这个贵妃快活多了。想到自己当初在人家面前的耀武扬威, 她自己都觉得好没意思。 而且,娇枝也想不明白, 李知意为何会越来越美。从前她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如狐,眼眸如星,如今不仅依然如此,而且似乎她的肌肤更加雪润,藏在眼底的那丝谨慎也了然无踪影了。 “你恨我吗?”她妄图在李知意的脸上看见一丝愤懑或是对自己的羡慕。 事实令娇枝失望。李知意的神情里充满了对当下生活的餍足和对过往的释然。 “娘娘是民女的座上客。”李知意浅浅笑着,梨涡里仿佛盛满了蜜糖。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娇枝觉得心里越发堵得慌。因为早就惦记着来看李知意一眼,所以她虽然是偷偷乘轿辇出来的,却也穿得十分隆重。 此刻,身上是一套孔雀奔云的艳纱长裙,耳畔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这些在早上出门的时候看着的确十分华丽贵重。可此刻,对比李知意那一身的风轻云淡,却显得郑重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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