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 事到如今还是这般水润纯善。他不知她想要说什么, 可他知道,她是带着一片好心而来。 可惜,自己方才却又说了一句混账的话。 “来人, 将无干人等都带下去。”祁渊一挥长袖, 声音低哑喊道。他实在怕极了, 他怕这种漠然的眼神,他怕她从此再不理会自己。 祁铮闻言满脸地不甘心, 可上前来的侍卫冰冷地几乎不看他一眼。他心里愈发窝火, 眼底的嫉妒也更浓了。 无论怎样, 他祁渊都是帝王。他的身份是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就好像此刻,分明是自己占了上风, 分明是他背弃了当初对自己的承诺,可人家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撵出门去,半点道理都不讲。 “知意。”祁铮充满希冀地看向她。只要她开口让自己留下,祁渊就不敢反驳。 可惜,此刻李知意眼底一片漠然。这种漠然是对祁渊的,但似乎也是对自己的。就好像,他与祁渊一样,在她的眼里并无分别。 不可能的。她分明听见了,他愿意为了她放弃诚亲王的身份,而皇帝却做不到这一点。她难道不感动吗? 祁铮不死心,再度唤她的名字。“知意!” “民女不敢当诚亲王如此称呼。”李知意轻语,细长乌黑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美好的弧形。 祁铮脸色一凝。 然而,他就被侍卫们架了出去。 殿内,就只留下祁渊和李知意二人。 “知意,你听朕解释。方才的话……” 祁渊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李知意打断。“陛下无需向民女解释。” 她的话冷漠而疏离,让祁渊心头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种从内而外的破碎感慢慢在身体里蔓延,祁渊觉得懊悔,愧疚而又心痛。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挽回眼前的女子,他恨自己方才面对祁铮,为什么没有说出实话。 “先太后……”李知意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肩膀轻轻起落。“曾是民女的母亲。民女未曾有一日尽孝,所以今日是来尽孝的。” “尽孝?”祁渊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李知意也不想与他解释,淡淡开口道:“如同陛下沉湎于对先太后的怀念,如今您似乎又沉湎于当初在潜邸的一些旧事。民女今日前来是想提醒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毁伤。因此恳请陛下,勿迁延过往,勿自毁心神,否则会让先太后难过的。” “您如今是大祁的天子,只有您兢业有成,又身体康健,先太后才会高兴的。” “民女的话说尽了。”她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也算是不负先太后所托了。 “李知意。”他一如既往地拦在她身前,却不敢再伸手阻拦,更不该强硬地拉她入怀。他只是用目光紧紧地锁住她而已。 “你是在心疼朕,是不是?”祁渊略带欣喜地问。“你听说朕病了,特意来看朕,是不是?” 李知意觉得好笑,她抬眸,很想再讽刺他几句,可一抬眸看见他凤眸里的血丝,看见他消瘦得不复从前完美的脸庞,看见他心碎的神情,一时又语滞了。 “这是先太后的信。”她将那本《茶经》撂在身后的桌案上,并不肯直接递给他。“陛下看过就懂了。” “不管为了什么,至少你来了,不是吗?”祁渊看着她。 一双从前能盛得下星辰大海的双眼,此刻却翻涌着无数深情,脆弱又炽热。他生得又高大,他的影子足以将她笼罩住,让她觉察到一种难以抵挡的威势。 眼前的男人像极了一头随时都会突破束缚的猛兽,让她的喉咙渐渐有些发干。 她真后悔来这一遭。 轻轻闭上双眸,将眼前的一切抛在脑后,李知意慢慢开了口。“你想多了。” “我也有母亲。”她心头一软,慢慢道:“我会为了我的母亲,照顾好自己,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 她最后的三个字是看着祁渊说的。 祁渊眼底的欣喜散去,取而代之地是深深的懊悔。“李知意,方才的话是假的,你听朕解释好不好?” 像一头被剥去傲骨的猛兽,祁渊在她面前柔柔倾诉。“知意,朕是担心他们得到皇位会对你不利,这才说出那样的话。知意,朕不再是从前的祁渊了。” “为了我,你留下来,好不好?你留下来,多看看我,好不好?”祁渊恳求。“我会让你成为大祁的皇后,我会为你定做最美的皇后吉服,我会为你修最好的宫殿,我会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你,我会为你征战四海,让你坐拥无尽珍宝……” “陛下。”李知意笑着看向他,将他当年说出的话还给他。“民女并非凤命。” 一句话,彻底封了祁渊的口,让他身僵神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民女告退。”她恭敬地行拜别礼,而后离开了大殿。 “李知意,不管你信不信。”殿内,祁渊脸色颓败地望着衣袍上明黄色的金龙,将它随手拧成团,低哑道:“为了你,我是可以放弃一切的,哪怕是帝位。” 李知意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等到出了门,她才发觉祁铮一直候在外头。看着容色绝美的女子从殿内走出,他眼底的喜欢难以掩饰,眼底的兴奋亦是难以掩饰。 “知意,我陪你去蜀州吧。”她对祁渊都心灰意冷了,应该能接受自己了吧。祁铮料想。 “诚亲王。”李知意看向祁铮,双目如同一泓清水。 祁铮一脸期待地嗯了一声。 然而,她吐语如珠,说出来的却是很冷淡的一番话。“今日之事,您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吧?” 她或许从前单纯过,但如今,却已学会判断什么是真诚,什么是欺骗。 “民女不敢与处心积虑之人做朋友。”李知意垂眸道。“亦不敢与诚亲王并肩而行。还望诚亲王恕罪,民女先行告退了。” 这一回,轮到祁铮傻眼了。他以庶人不得入宫的名义让李知意扮做婢子,又故意套出祁渊的话,为的就是让她对祁渊心灰意冷。 他甚至豁出去了要得罪祁渊。 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祁铮站在原地,追悔不已。 而此刻的李知意却迫不及待地出了宫。她已与小竹等人约好,今日要去新开的一家酒楼用晚膳。这可是她去蜀州之前在祁京城用的最后一次晚膳了。 明日一早,她就要远离这里了。 再不见这宫墙柳,再不见这重檐庑殿楼。
第50章 “不是寻常的拨霞供吗?有什么不一样的?”山兰望着牌匾上的山家拨霞供五个大字诧异问道。 做足了功课的小竹连连摇头。“若是寻常的拨霞供有什么意思, 也不值得咱们把最后一顿留给这一家了。走吧,山兰姐姐,这家的味道你尝过一定不会后悔。” 李知意闻言也食指大动, 笑吟吟地赶紧上了二楼,寻到她们之前就让小伙计留好的雅间。一进门, 桌上已经按照她们的吩咐摆好了膳食。 山兰细细瞧了一圈才发现,果然这里的锅子并非寻常的拨霞供。寻常的拨霞供选用的色泽宛如云霞的兔肉片, 再用黄酒、赤酱、青椒、桂皮做成味汁。汤开后,以长筷夹肉片, 在汤中涮熟,再置入味汁中,是为拨霞供。 而这一家的拨霞供并未改换味汁,只是将兔肉换成了牛肉, 又将原本的白汤换成了浓浓的红柿汤。此汤颜色艳如云霞,汩汩翻滚间更有鲜香之气。旁边另有几碗切得细碎蒸得软烂的牛肉靡, 按照小伙计的介绍, 是可以将这红柿汤倒在肉糜上做浇头,吃起来便酸甜味美,口齿生香。 山兰怀着试试看的态度先尝了一碗。然后, 方才还十分嫌弃小竹的她变得一言不发, 又默默地给李知意端过去一碗。 李知意拿着白瓷勺尝了一口, 果然肉糜的软烂与那红柿的酸甜搅动出了格外香甜的齿间风暴。“为了这汤,真是有几分舍不得走了。”她轻语。 说话的这会, 小竹已经喝到第三碗了。“姑娘再尝尝这牛肉吧。听说这牛肉也不一样, 是掌柜亲自养在城郊的, 哪怕冬日里吃的也是最新鲜的草。” 李知意闻言看向那切得薄薄一片的牛肉,伸出长箸在云霞红柿汤中涮了涮, 牛肉很快蜷曲变白。再蘸一蘸鲜香微辣的味汁,那肉的香气便彻底被激发出来。 “也不怪人家一碟牛肉卖三两银子。”李知意慢慢嚼着牛肉,眼露满足。 “是啊,所以客人只有寥寥几桌。”小竹看了山兰一眼,笑笑道:“想必山兰姐姐就是看人少,这才不愿意进来的。” “所以人不可貌相,酒楼亦是。”山兰举起杯中的千里香。 三人相视一笑,将昨日的烦忧全都抛在了脑后。 酒醉,晚归,一夜好梦。 晨晓,帆悬,一片喧闹。 “可把高酿派过去了?”坐在前往渡口的马车里,祁渊蹙眉问。 坐在马车外的赵喜点点头回道:“派过去了,有他暗中保护,李娘子决计不会有事。只是奴才觉得还是有些不妥。没了高酿,您的安危……” “她平安就好。”祁渊补道:“再传话给高酿,若有什么男子接近她,务必来信报知于朕。” “是。”赵喜同情了高酿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过,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吗?您真的舍得李娘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当朕是几岁小孩子么?”祁渊冷冷觑他一眼道。“朕既钟爱她,自然会让她做她喜欢的事。朕,只会在暗中护着她,却绝不会干涉她的决定。” “是。”赵喜讪讪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话。 可祁渊的思绪却并没停。说舍不得嘛,肯定是有几分的。但也不至于到了一种要人命的程度。她回李府已经有数月的时光了,他一人不是也熬过来了么。虽然日子难过些,可只要坚持,总没什么过不去的。 何况,他心里还有另一层希冀。那就是,若两下清净了,没准还能好好想一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等她再回来时,或许对自己也就没这么冰冷了。 他暗暗想着,将杯中微烫的浓茶一饮而尽。 渡口很快到了。按照赵喜事先的布置,祁渊扮做一位寻常公子,坐在了一座酒楼的雅间里。这座酒楼的窗户正好面向渡口,外头的车马船只全都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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