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次,是姑娘当初出宫的时候。” “我永世不忘。”李知意毫不犹豫说道。 “还有一次。”小竹撂下手里的羹匙,耸肩一笑道:“姑娘也知道,是在祈雨那几天。” “嗯。”李知意点点头,低垂鬓上斜插的嵌珍珠碧玉步摇颤颤而动。此刻的她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可等到小竹说完事情始末,李知意才知道,原来她知道的仅仅是面上的事而已。小竹对她的付出,远比她想得还要多。 “姑娘你先病倒的,那时候的五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帮忙找医士。真是好笑呀,后来我才想明白,大约是因为老爷曾说过凤命不会生病之类的话,所以为了不丢凤命的名头,五皇子才这样做。” “可我还是吃到药了?”李知意隐约记得。 小竹大幅度地点点头,脚尖轻轻晃荡着,继续道:“因为五皇子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说,虽然不能把医士请进门,但府上若有感染风寒的人,却可以去看医士。自然了,这人决不能是您。” 空中没有一抹云,地上没有一寸风。但李知意还是打了个哆嗦,因为她听见小竹讲起了那几桶冰水的故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几日,正是小竹来月事的日子。李知意无法想象,一桶桶冰水淋在头上,该是如何的寒心彻骨。 “所以我们当初出发去蜀州的时候,祁渊用了同样的法子……” “是。因为我是姑娘的人。所以,陛下是用这样的法子在向我道歉,更是弥补当初对姑娘犯下的过错。”小竹转过身来,将李知意冰冷的手窝在手心里。“可是姑娘,我不能原谅他,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他可以伤害我,哪怕打死我也不要紧。可他伤害了姑娘,害得姑娘曾经那么伤心,所以我永远无法原谅他。” “姑娘,杀人是要偿命的。可偿命的人,难道就能将死去的人带回来吗?这永远也不可能。所以,如同泼出去的水永远无法收回,如同破碎的镜子永远无法重圆,他祁渊对姑娘的伤害,这辈子也不能补偿万一。” “我今天说这番话,不是为了让姑娘难受,只是为了求求姑娘。求姑娘看在小竹曾为你受苦的份上,别对他心软。今日,别说他是失踪了,哪怕他是真的伤了,死了,姑娘都别再管了,也别再想了,成吗?”小竹目光哀戚,脸色惨白,如同一只失了方向的蝴蝶。 “我管不了的。”李知意的玉手轻轻拂过小竹的发丝。“他是帝王,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与我没有关系。” “姑娘,好姑娘。”小竹带着眼泪,笑了笑。 “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李知意替她抹掉眼角的泪花。“相信我,好不好?” “别去找他,他一点都不值得。”小竹语。 “是,他一点都不值得。”李知意唇色如朱樱一点,笑意款款如春烟。小竹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辜负她。 炎炎夏日,燕园里面的树叶都油亮油亮的,除了鸣蝉,几乎听不见旁的动静。对面的酒楼也一改从前的喧闹,连门板都紧紧上着。唯有二楼的雅间开了一扇窗,窗里坐着一位书卷气十足的女子,她已经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之前。 雅间的桌案上只摆了一壶茶水,小丫鬟掀开壶盖闻了闻,见气味还说得过去,这才给自家主子斟了一杯。一边斟茶,她一边开口道:“这房牙子也真是的,这燕园不过是咱们抵给他的,又不是卖给他了,他怎么就自作主张发卖给旁人了呢。就算是咱们过了日子没给他赎金又怎样,又不是以后也不给他了,如此一板一眼按约定文书办事,往后还不将主顾都得罪光了。” “是可惜了这燕园。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置办了三处宅子,这一处是我最喜欢的。从前我就一直想着,等有朝一日怀了祁钰的孩子,就带她到燕园来放风筝,划船。”说着,周莹儿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之前五王议政,三爷得了机会重新被封为王爷。可惜啊,这才过去多久,王爷的身份就又没了。还好啊,总算咱们老爷有本事,给陛下亲自写了告罪书,这才没牵连到您。”小丫鬟瘪嘴道。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是最寻常的事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周莹儿不以为意地抿了一口茶水,茶香是有,但不知为何闻着还有一股铁锈味。她心里好一阵嫌弃,索性将那茶水推到了一边。“行了,看着点吧,看看赵五说的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连我们的燕园都买得起。” “没准房牙子骗咱们呢,就是不想让咱们再花钱赎回去。这么贵的燕园,整个祁京城能买得起的又有几个呀。”丫鬟一边不屑地拿手帕擦擦脖颈上的汗水,一边替周莹儿打着扇儿。“夫人您是出身世家,老爷尚且存了十年银子,才买得起这地界儿呢。” “是啊。我也觉得房牙子只是不愿意让咱们赎回去而已。你也知道,自从新帝登基以来,祁京城商事繁茂,百姓和乐,不知多少旁州的人都想搬到这里来。所以如今啊,祁京城的宅子几乎是一日一个价,他巴不得拿咱们这么好的宅子多赚些银子呢。”说话间,周莹儿脖颈上一条珍珠银链熠熠闪着光。 “夫人说得对极了。奴婢也觉得就是房牙子在捣鬼。即便真的有人能出得起银子,也得筹措一阵子银子,哪能这么快就卖出去了。”小丫鬟洋洋得意,好像那宅子是她的一般。 周莹儿刚被小丫鬟说得舒服了一些,转瞬心里就一虚。她一得意差点忘了这酒楼还被封着呢。按照赵五的说法,是因为这燕园的新主子看酒楼不顺眼,又认识那恰好路过的祁京尹才被封了的。这总不能是房牙子干出来的。 所以,对面的燕园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呢。周莹儿耐着性子等着,直到对面燕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一位姿容绝艳的少女。 见到这一幕,周莹儿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不是离开蜀州了吗?她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吗?她为什么还在这?” “呀,好漂亮呀。”小丫鬟翘脚向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美得几乎在发光的李知意,嘴上的溢美之词便情不自禁地流淌出来。 “连你也知道她生得好看。”周莹儿恹恹坐下来,用几根手指托住了额头。“她是好看。在闺中的时候,所有少女提起她,都要说一句好看。我也纳闷,她们怎么就不嫉妒呢。大约是因为她们没做成她的妯娌吧。只有我和郝氏才明白,做她的妯娌有多难过。” “唔,她就是那位李娘子吧。”小丫鬟反应过来,便忽略了她的美貌,不以为意道:“夫人很在意她吗?如今她虽有点好名声,可到底是皇帝的弃妇呀。那是皇帝看中过的人,谁敢娶她第二回。这辈子也就这么样了吧。” “生成这种模样的人,注定是要祸国殃民的。她才不会甘心这辈子就这么样过下去。”周莹儿说着,两条柳叶弯眉往中间一凑。“对了,方才上马车的那个男人是谁,你可看清了?” “奴婢怎么觉得,好像是桓王呢。” “祁臻?”周莹儿捂了捂自己的领口,忍不住咬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安于沉寂的。皇帝与她和离,又不许祁铮打她的念头。如今她就把心思放在祁臻身上了。这个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大祁一个就剩这么几个王爷,她竟然一个也不愿意放过。” “就算她有意勾引桓王,桓王也未必会动心吧。”小丫鬟道。 “你觉得那张脸,勾引谁,谁会不动心?”周莹儿的语气带着凉薄的意味。“你是没听说过当初五龙夺凤的故事吧。那是她刚及笄的时候,五位皇子都去了。去过之后,四个人竟然都跟皇后娘娘提起说想娶李氏为妃。陈妃最聪明,三言两语便说得祁臻打消了念头。祁衡已娶了郝氏为正妃,总不好给她侧妃的位置。剩下的,祁铮胆小,不敢与祁钰争,唯有祁渊胆大,与祁钰争了好久。” “还好是当初的五皇子娶了她。”小丫鬟咬着嘴唇后怕。 周莹儿瞪了她一眼,却还是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是祁钰娶了她,只怕……” “呼……”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万万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小丫鬟见周莹儿的眼神深意渐浓,便不敢再多问。她是知道的,近来五爷与皇帝一道失踪了。这自然是噩耗,但又或许,这是五爷的机会。所以,眼前的夫人也就还有机会。 酒楼的门依然紧紧锁着,但二楼的窗却开得更大了些。周莹儿一边将头探出窗去透气,一边幻想着有朝一日带着孩子搬入燕园的场景。 渐渐地,她眼底的希冀变成了恼恨,变成了决绝。 她在想,既然祁钰已经破罐破摔,那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哪怕为了腹中的孩子,也是要拼一拼的。 “派些人手过来,就住在这座酒楼里,给我盯住了对面的燕园。一有动静,立刻报知于我。”周莹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清冷开口道。 小丫鬟头一回听见主子这种阴森森的语气,不由得后背一阵寒凉。随后,她又听见周莹儿在旁自言自语。“我以为封了酒楼是坏事。今日才想明白,这原是上天送我的一桩福气呢。” 什么福气?小丫鬟一头雾水。
第68章 站在蜀山寺柴房的门前, 李知意其实并不太想进门。但萧慕适时从身后出现,温雅说道:“李姑娘进去看一眼吧,就算是看在我曾去江州搭救你的面子上。你进去了, 往后就再不欠我的人情了。” 他着重强调了后半句话,细长的眉眼轻弯, 柔和里似乎又藏着一丝哀伤。李知意犹豫了一下,目光往柴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轻轻拎起裙裾,露出一双绣花山茶鞋, 李知意抬步进了柴房。柴房里,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嘴唇焦裂,脸色白得发青。此刻见到李知意, 他吸了吸鼻子,从茅草堆里勉强坐起来。 “你来了。”祁钰说着话, 瞥了门边的萧慕一眼。萧慕会意, 恋恋看了李知意一眼,便扭头走出了柴房,将房门扣紧。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因为当初你祖母过世的时候, 是我向母后求情, 给她讨来了一个诰命。你一直念着这个人情, 对吧,李知意。”祁钰微微笑着看向她。 果然, 李知意颔首。 “其实当初我真的很想娶你。可惜母后有些犹豫, 她说你的性子太软, 为人又善良,纵有凤命护身, 却也实在不是能把持中宫的人。”说到这里,祁钰的目光望向远处,苦笑一声道:“李丞相是真的很疼女儿啊。就因为母亲的这点犹豫,他便担心往后你嫁了我,会受母后的气,会被母后折磨调.教。所以才做主把你,嫁给了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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