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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小竹则已用羹匙舀了一颗深红色的山楂在嘴里嚼了，而后连连惊呼。“这也太好吃了吧, 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山楂呢, 加了蜂蜜在里面吗？” “是, 里面加了些桂花蜜。”老妇人笑着看李知意吃下去，而后见她惊艳的面孔亦绽放出欢喜的神色, 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知道你们怕热, 又用小瓮装了, 在山泉水里泡了小半日，吃起来正好清凉。”老妇人的脸上有局促的笑意。“我们这样的人家,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娘。”山兰轻轻嗔怪。老妇人朝她呵呵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这样赤诚的心思，母女两这样的一来一往，让李知意觉得心里热热的。“这山楂甜碗都能拿到酒楼里卖了，一两银子一瓮也不为过。” 她真心赞道。 “娘子喜欢就好。这山楂又叫红果，很喜庆，是好兆头呢。可惜我有着身孕，不能吃。”山兰看二人吃得香甜，颇有些遗憾道。 “不急在这几日，往后有的是机会吃呢。”李知意抿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柔声问道：“胎相还好吗？” “一直都很好。娘子送来那么多药材，医士们都说是好东西，还教了咱们怎么吃呢。”老妇人笑了笑，又道：“说起来，今日也该来帮忙诊脉了，怎么还没到呢？” “到了到了。”外面传来彭长源急切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果然见一位拎着药箱的鹤发老者碎步而来，神色匆匆。 众人都不再言语，静静看他搭了脉，又听他笑着说一切都好，才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您也留下用些甜碗吧。”老妇人热络劝道。“秋老虎，热得很，解解暑也好。” 医士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急着入宫一趟。” “宫里也需要您去伺候吗？”老妇人顿时尊崇道。 “自然是有御医们伺候的。”医士拈着胡须笑了笑，神神秘秘道：“不过眼下嘛，不少赤脚医士都被请进了宫里，因为皇帝这病啊，实在不好治！老朽虽然没本事，可也想去撞撞大运，万一能成呢，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泼天的富贵……皇帝生病了？”山兰看了李知意一眼，赶紧替她问道。 医士嘶了一声，有些犹豫道：“你说是病吧，也是病。说不是吧，其实也算不上。” “您老就别跟咱们打哑谜了。我们都是深闺妇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往外传。瞧您老也憋得慌，不如跟咱们说说吧。”山兰抚摸着肚子，蹙眉劝道。 “呵呵呵。”医士讪讪笑着，用一只手挡住了嘴，低声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如今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了。” “什么。”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皇帝啊，他不能人事！” …… “不可能！”小竹看着李知意头一个喊出来。李知意被她喊得脸颊绯红，连额头也滚烫起来。不过，她也觉得不可能。 她，是见过他的本事的…… “怎么不可能。”那医士受到质疑，干脆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道：“这是宫里御医们传出来的消息。他们治不了了，这才到民间来找找土方子。连圣旨都有呢，说是只要谁能治好皇帝的病，就赏黄金万两！你听听，黄金万两啊，皇帝多着急啊。也是，换了我我也着急，合着这选秀大半年了，还一个妃嫔都没宠幸上呢，能不急嘛。” ……屋内的人全都默然了。 而李知意顶着绯红的脸颊，也不由得心生疑惑。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事，不会也与自己有关联吧。 李知意是迷惑的，但此刻宫里的女人却个个心头明白。此刻，绮霞宫中，贵妃娇枝坐在最上首，旁边坐着一粉一绿两位美人。粉衫的是身在嫔位的温惠，另一位则是娇枝不久前才提拔起的苏嫔苏婉。虽然她们都至今未得宠幸，但所过的日子并不差。光说那温惠，此刻发髻上是碧玺雕花簪，二上坠着的是赤金镶贝壳玉兰花耳坠，样样皆是精致贵重的。 而娇枝的打扮更是贵气。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如画，红玛瑙喜鹊登枝的步摇光彩流动。身后倚着的是三四个姜黄色锦鲤纹的锦缎大迎枕，针脚细密又齐整。身前的桌案上则摆着三四样点心，当中的一道螃蟹小饺儿最是诱人。 此刻，娇枝敷衍地命人上了茶，并迫不及待地直奔正题。“陛下打的什么主意，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 苏婉乖巧，此刻不敢应声。温惠却模样通透，淡淡抿了一口庐山云雾，笑盈盈开口道：“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称赞陛下是圣明君主。那么想来，陛下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本宫知道你聪明。可你再聪明，也该为自己的利益想一想。”娇枝的脸扫过温惠的狡黠双眸，心里一横，丽声开口道：“除了本宫，如今你们两个也算是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了，所以本宫一向看重你们两个。今天，本宫把你们找来，也是想跟你们说些掏心窝子的实话。” “娘娘您直说便是，臣妾们洗耳恭听。”苏婉垂眸作答。温惠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吭声。 娇枝固然不满，但也知道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咽下心里这口气，慢慢抚摸着手边的羊脂玉佛手道：“你们进宫也一年了，陛下也求了那女人一年了。这一回，则是要为她回宫铺路呢。说实话，本宫能接受她回来。这一点，本宫早就想开了。” 话如此说，但娇枝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还是娘娘大方。”苏婉适时奉承，佯装看不见娇枝那过分用力的指甲。 不大方也没法子吧。温惠则在心里默默嘲讽一句。 “是，是要大方些的。”娇枝撑起端庄的笑脸，但转瞬眼底便是一片恨意。“她回来也无妨。可眼下，本宫接受不了的，是六宫为她而空。” 六宫为她而空。这样的话若是贸然有人说来，定是谁都不信的。可此刻，走到了眼下的这个局面，谁都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 温惠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可很快便恢复如常，连唇边的笑意也一如以往温和。“贵妃娘娘，恕臣妾之言，其实有的人注定是凤命，不是你我就能扭转乾坤的。” “本宫不信命！”娇枝一挥水袖，耳边的步摇前后摇曳。“即便真有凤命，那本宫这碎了凰玉之人，也会破了她的凤命。” “娘娘……”苏婉胆怯地看着她，如她耳边的玲珑珍珠，整个人都向内窝了窝。 “别怕，有本宫为你们撑腰呢。你们两个如今都是嫔位上的人，只要你们两个跟本宫一条心，这件事就还有扭转的余地。本宫知道，你们的父亲在前朝也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所以，咱们联手，便是前朝与后宫联手。陛下虽强硬，可也未必拗得过咱们。”娇枝一点点盘算着，左手背轻轻叩击在右手的手心里。 “温姐姐，你觉得呢？”苏婉轻轻扯了扯温惠的袖子。温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懒懒将茶盅放在手边，这才开口道：“贵妃娘娘，臣妾愚笨，就不跟您议论这些事情的短长了。时辰不早了，您也早点安歇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娇枝喊住了即将起身的温惠，面露不善。 温惠轻轻作揖，浅笑回应。“贵妃娘娘，您不认命，可臣妾确实任命的。那位知意姐姐我从前也见过，说句实在话，若不是知道她不在宫中，臣妾当初连选秀也没底气去的。如今人家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臣妾自然甘心让位置。更要紧的是，如今陛下把事情周全得实在是好，咱们要名声有名声，要银钱有银钱，来日陛下还答应为我另谋一桩好亲事。既然如此，臣妾为何不成全陛下之美呢？” 她说罢这番话，看见苏婉还一脸迷离，心里一时不忍，便打算多提点她几句。“我们与娘娘不是一样的人。我们出身大府，都有各自的退路。而娘娘您呢，您一介宫女出身，若没了这贵妃之位，只怕来日纵然有陛下做主，也未必嫁得了高门。所以说，您是该害怕，但就不必牵连我们下水了。我们，没有必要给您当枪使。” “你，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娇枝气得肩头微微颤动，脸颊紧绷，怒目看向温惠。 可温惠一点不怕。如今连后宫都要没了，谁又会在意一个没有出身的贵妃呢？“臣妾今日能来，已经是给娘娘您面子了。”她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娇枝。 娇枝的心一虚，整个人像散架了一般，跌坐在了漆金雀纹的美人靠上。 到这会，苏婉终于醒过神来了。是啊，后宫都要没了，自己还这般小心翼翼地奉承这位贵妃做什么呢。她破涕而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迂腐。 “臣妾告退。”温惠甩着帕子出门，心里莫名有些畅快。说实话，这后宫其实很是憋闷。她终于能走出这一方天地了。 身后，苏婉同情地看了娇枝一眼，却也并无留恋，同样问了一礼，便慢慢领着丫鬟走了出来。她啊，有些想自己的爹娘了呢。 绮霞宫的正殿空了大半。失魂落魄的娇枝以手扶额，脸色苍白如纸。小丫鬟凝霜默默地收拾着茶水，半晌才开口劝道：“其实陛下不会亏待娘娘的。” 娇枝闭上双眼，睫毛如羽扇轻轻垂下，幽幽反问道：“那他会保留我的贵妃之位么？” 凝霜沉默不语。显然，从陛下如今的决心来看，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说话啊。”娇枝抚了抚腕间玉镯，艳粉薄唇勾出一抹苦涩笑意。“你也知道这不可能吧。可我真喜欢这位置啊，我真喜欢这宫里啊。从小我就在这长大，我做梦都想做一宫的主位，仆从成群，金银如堆。” “出宫的日子也未必差呀。” 娇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默默地哼起了她从前最喜欢的一句童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凝霜的手托着温热的茶水，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在这宫里，见多了放不下权势的人。这样的人，终会被自己的欲望所累，最后活得不堪重负。 而不出凝霜所料，足足一夜未睡的娇枝第二日便以探望族中姨母的理由出了宫，前去寻找李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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