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圣人不曾废太子。 文贵妃娘娘的旨意只说拖着东宫的人,也没说不让进。要是真出了事,这几个内侍心里也清楚没人保他们的狗命。几个小太监交换了眼神,态度自然就软化了不少。 不幸中的万幸,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徐沅的软磨硬泡下,内监们最后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 徐沅一把扔了铁剑,直直往坤宁宫奔去。一个妃妾妆扮的人在宫道上健步如飞,引得不少内监宫女纷纷侧目。 徐沅此刻只觉得深宫路远,时不我待。 太子妃娘娘的病就像悬在头上的利刃一样催促着她,迫使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跌倒在坤宁门前。 徐沅看着那上面金碧辉煌的“坤宁门”三个字,再想起圆圆和太子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一瞬间心底涌现出无限悲凉,恨不能痛哭一场。 正在徐沅伏地之际,一抹玄色的大氅映入她的眼帘,徐沅只用看一眼就知道来人正是太子,她像抓着救星一样地抓着那人衣角:“太子殿下,妾,徐氏,求见皇后娘娘!” 徐沅凄惨的声音回荡在碧瓦红墙之中,直抵人心。 孟旭在坤宁宫门口见到数日不见的小妾自然非常诧异。听着她的哀鸣,甚至有一瞬间,太子的四肢百骸都是僵硬的。 还是赵德胜眼疾手快地将摔倒在地的徐昭容扶了起来。 可还没等宫人们为这位昭容正好衣冠,她就又直直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太子的外裳,像迷了路的孩子一般哭道:“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昏迷不醒,太子良娣在承干宫侍奉贵妃,太子昭仪和妾身求医无门,只得,只得……” 只得私闯内宫,求皇后娘娘出面主持大局。 听到徐沅这些话,孟旭犹如当头棒喝,一瞬间心灰意冷。他亲自将徐沅扶了起来,打横抱上他的轿撵,然后大喝一声:“送昭容回宫!” 太子定定地望着徐沅,只说了一句:“替我照顾好她,我一定把太医带回去。” 徐沅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双眼惺红的连连点头。 孟旭刚给皇后请完安出来,他安排好了徐沅,就又头也不回地进了坤宁宫。 李皇后看着突然折返的儿子,眼底满是不可思议:“阿旭,你怎么回来了?” 孟旭怀着复杂的心情,扑通一声跪下:“娘!求您救救儿子的妻儿吧!” 他一想到从吴字微当上太子妃以来所受的一切折磨,就心痛难忍。但此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自己的母后施以援手。 李皇后虽然不知道郑浔被叫进宫的事,但一看太子的神色她就知道肯定是太子妃出问题了。立马传了懿旨去太医院,放下狠话治不好太子妃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子妃当然是能治好的。 张太医诊脉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虽是中毒,但未伤心脉。” 接着又补充道:“太子妃也无下红之症,待臣开了方子,按时服用,不日便可痊愈,可保母子无虞。” 徐沅因为在内宫里摔了腿,一回来就在常宁殿躺下了,张太医的这些话还是两位嬷嬷使了法子打听出来的。 王清惠虽然不知太子妃娘娘的病症,也请不到御医,但好歹还能寻访几个经验丰富的宫廷医婆,一直在为太子妃用药吊命。不然就算太子把张太医绑了来东宫,也是回天乏术。 孟旭当着众人的面很是夸奖了她,弄得王太子昭仪很尴尬:“原是我胆小不敢去请皇后娘娘,太子妃得救,徐昭容才是真的功臣。” 在别人耳朵里太子说的都是夸她的好话,王清惠却知道徐沅在坤宁宫门口正撞上太子,只怕太子会认为她心思阴毒,构陷徐沅。 太子听了王清惠的话,却还意味深长地宽慰她:“我不在,你就把东宫安排得很好。” 再不提徐沅半个字。 赵德胜在一旁听出些别的味道来,心里琢磨徐昭容这次是弄巧成拙了。原还想能借着救护太子妃的功劳在太子面前露个脸,往上挣一挣,现在只怕鸡飞蛋打咯。 再是情急,这私闯内宫的罪名却是怎么都跑不掉的。听说还动了刀剑,不就是罪加一等,只看圣人怎么裁决了。 赵德胜在心里暗自可惜这么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看着妻子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孟旭心里却在想应该怎么抓那下毒之人的罪证。最好是能寻个由头好好治一下宫里的歪风邪气,也好让他替自己的妻儿报仇雪恨。 他心里这样盘算着,嘴里也不停地吩咐赵德胜。太子殿下在长信殿亲自坐镇,整个东宫似乎都有了主心骨,又正常运作起来。 孟旭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郑浔身边的顾嬷嬷却又哭到了他跟前来:“老奴舔脸请殿下去看看我们良娣吧,她,她,她是从承干宫抬回来的。老奴掀开轿帘一看,良娣的下身全是血,奴婢看着,不像是月事,倒像是小产……” 一席话听得孟旭脑袋嗡嗡响,查出怀孕的太子妃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母子平安。 在内宫服侍贵妃的太子良娣却浑身是血,似有小产之兆。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太子昭容因为私闯禁宫,摔断了腿。 这是要将东宫一网打尽的意思吗?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第7章 七、无可云证 郑浔知道自己这胎大约是保不住了,看着宫人们在她眼前端着热水进来又出去,她反而觉得吵闹。 “嬷嬷,叫她们都退出去吧。请太医开点药,服侍我吃下算了。” 顾嬷嬷刚把孟旭请来,在床前听到郑浔这样自暴自弃的话,心疼得不得了:“贵人这是说得什么话!” 孟旭一进来就看见郑浔仰着脸平躺在榻上,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底下宫人嬷嬷跪了一屋,都在请她保重身子。 无辜受累,痛失亲子,该当如何保重? 孟旭怕郑浔心灰意冷,不遵医嘱,急忙走到郑浔的床前,轻握起她的手:“是我不好,我无能。” 郑浔原还顶得住,就是在承干宫内文贵妃一个劲的折腾她,又是下跪又是忏悔,她都没有这么绝望。 听着太子自责的话语,她终于流出了第一滴眼泪,说出的话却又特别平静:“阿旭,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的孩子,他都没有了……” 郑浔与他相伴相守十余年,太子对郑浔的情谊比之太子妃有过之而无不及,知道她失了孩子,心里也是酸涩难当:“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这个“你”是单对郑浔说的,但“你们”指的却是所有东宫女眷。 郑浔终于受不住种种打击,侧过身去不看太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并不大,却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鞭挞着孟旭的心,她一边哭,一边自责:“是我刚愎自用……我只想到他们会为难太子妃……但我却觉得自己能应付文贵妃……” 她觉得自己去一趟承干宫,给文贵妃作践两下就行了,哪里想得到会动了胎气。 郑浔才在奉先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就有腹痛之感,一开始还以为是来了小日子,她咬咬牙忍了。 再过一会儿,就只听到青烟和翠雾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我们良娣晕倒了……” 徐沅在常宁殿听到太子良娣小产的消息,还久久回不过神来,心里总是忐忑,问一句:“真个?” 李嬷嬷也不知道太子良娣落胎的具体情形,只得将昭阳殿发生的事又复述了一遍:“听说是承干宫的白姑姑亲自送回来的,还夸良娣在奉先殿为祖先祷告克勤克谨。只是来了小日子,考虑到太子良娣的身子,文贵妃先使人送了回来,倒是没有提见红这类话。” 徐沅听了,冷笑一下,文贵妃又不傻,怎么会承认自己发现了太子良娣有小产的迹象。 她接着问道:“昭阳殿那头怎么说?” 这回是赵嬷嬷咂咂嘴:“太子良娣一躺下,下身就有血崩之症。还是她身边的嬷嬷眼尖,发现了端倪,这才把给太子妃看诊的张太医拉到太子良娣的床前。” “张太医怎么说?” 徐沅左边小腿青了大半,脚踝那直接折了,她疼得难耐,说话也伴着时不时的嘶嘶声。 李嬷嬷默默看了徐沅一眼,讳莫如深道:“太医还没搭脉就先开了温经止血的大补之药。无奈良娣腹中的孩子已成一片血泊,只得安排人先着手清宫,倒保了良娣一条性命。” 此刻就算让郑浔活着,只怕也是心如死灰。徐沅叹了一口气:“把咱们殿门关上吧,就说东宫不安,我又是戴罪之身,自请为贵人们祈福。” 李嬷嬷心里却还巴望着太子殿下会来探望徐沅,毕竟徐太子昭容可是刚刚才为了东宫拼命的。 徐沅见宫人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怕自己的奴才都觉得她今日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徐沅也直言不讳:“嬷嬷,我今儿私闯内宫,惊扰皇后,说不得还要加上一宗意图不轨,谋逆弑君。局势如此,殿下能保住我的命就不错了,他是不会来常宁殿的。” 孟旭不仅今天不会来,如果徐沅倒楣一点,或者孟旭无能一点,徐沅一条贱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如果这时候孟旭大肆褒扬徐沅的忠义,不就等于说他支持自己的妃妾不守礼法、不遵祖制,任意妄为吗? 李嬷嬷听了徐沅的话,试探道:“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 这个问题,徐沅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过两日就是小年,也是她的生辰。一想到未来的深宫生活也许就是无尽的黑暗,她也难免有些泄气:“这就得看太子殿下了。” 而太子自家,此时也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从他十五岁成了太子,这种无休无止的阴谋算计不知道见了多少。 只有这一次,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东宫女眷的坚忍,还是兄弟阋墙的残酷,这一切都在敲打着他的内心。仿佛在说,在这一场皇权争斗之中,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并且那个人,只能是他孟旭。 否则等待他和他所珍爱的,就是枯骨黄土,红颜白发。 他想起来兄长端慧太子的死,想起来圣人皇后对他的无尽刁难和苛责,甚至想到了太子妃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 他的人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权力,渴望那个他原来甚至有些不屑一顾的孤寒之位。 但同时太子又清楚地知道此时还动不得成王那起人,不是他不想,是圣人不让。成王倒台,这宫里的事情就无趣多了,他这个太子不就高枕无忧了? 圣人是不会愿意见到东宫一家独大的。 可就算杀不死,孟旭这回也不想轻轻巧巧放过成王。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孟旭刚顺藤摸瓜查出一些苗头来,正预备大动干戈,却不妨东宫里有一个小宫女站出来认罪伏法,承认是她给太子妃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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