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故意把人猛地往前一推,又拉扯回来。 “晋王,要你的王妃,就上前来,接住她!”魏王挑衅道。 贺长霆下马,不过动了一小步,听段简璧朗声道:“玄甲营千余众,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计有万众,随你生,随你死!” 魏王立即说:“晋王逆首,朕只诛他,追随者是身不由己,朕会酌情宽赦,有诛晋王者,即赐侯印!” 话虽出口,城下军中无丝毫异动,仍然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贺长霆又向前走了一步,将出军阵,忽听女郎大声诵道: “朕,恭膺宝位,临驭万方,绥育黔黎,欲使仁惠之政,达于天下,岂谓莫大之衅,近发萧墙,皇七子魏王长霁,邪谋杀父,蔑弃君亲,密图悖逆,惟彼凶徒,国之祸难,必取屠戮! 储贰之重,式固宗庙,一有元良,以贞万国。皇三子晋王长霆,英谋独断,功高四履,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式隆宝祚,以康四海!” 她的声音清亮壮阔,有江河之势,连城墙上的羽林卫都纷纷起了骚动,犹豫着面面相觑。 “住口!”魏王发疯似的大嚷,拔刀架在女郎脖颈上。 “魏王长霁,邪谋杀父,国之祸难,必取屠戮!” 段简璧一遍一遍地重复,震彻三军。 她在求死。 “水火阵!”贺长霆一面命令变换阵形,一面朝城门跑去。 魏王见状,命羽林卫射杀晋王,但没有人动手,纵使将官一再下令进攻,羽林卫却都不再听从指挥。 魏王抢过弓箭亲自引弓。 便在此时,段简璧跳下了城墙。 所谓水火阵,并非军阵,是贺长霆为了训练军中将士加强彼此信任研创的,一人站高台,台下四人一组,搭臂相连,组成一个灵活移动的人肉毯子,用来承接自高台跳下之人,因其兼具水之韧性火之迅捷,故名水火阵。 千幸万幸,他接住了她。 贺长霆再无顾忌,命全力攻城。 羽林卫本就不是玄甲营的对手,听方才段简璧一番话后更是军心浮动,几乎无人再战,城门洞开。 “父皇在寝殿,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我昨日见他的时候,他还活着。”段简璧脖子在流血,是方才魏王持刀威胁她时划破的,手腕上也被绳子磨出了血,可她丝毫不觉,只想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快些告诉贺长霆,盼能帮他。 “可还有其他伤处?他有没有逼你吃什么东西?”贺长霆更关心的是这个。 见女郎摇头,他才放下心。 “王爷,魏王往重玄门逃了!”羽林卫不听指挥,玄甲营已经攻进皇城,魏王穷途末路,在几个亲信的护拥下往北门逃窜去了。 “抓回来,负隅顽抗,格杀勿论。”皇城四面门都布有玄甲营的人,魏王无路可逃。 等贺长霆赶到梁帝寝殿,人已经奄奄一息。 贺长霆当日即帝位,五日诛灭魏王余党,朝局安定,终于得享片刻清闲,想起自己那几日不见的妻子,遂去了皇后居处。 才踏进大殿,听见妻子在与宫人训话。 “不要唤我皇后娘娘,还未行册封诸礼,一切事情都还有变数。” 贺长霆蹙眉,这叫什么话? 事出仓促,既要平逆,又要居丧,他的即位仪十分简陋,只接了鱼符、册宝,连衮冕都未及裁制,他现在上朝,穿的还是常服。 可这不会影响他帝王的身份,宫人称他陛下,他是她的嫡妻,自然就是皇后,有没有册封都是皇后,能有什么变数? “皇后,”他沉着声,当着众宫人的面,也这样唤她。 屏退宫人,来至她跟前,目不转睛盯着她,想要正告她不要胡言乱语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月后,待到大丧除服,会再行正式的即位仪,到时候,我叫天下人知道,你就是我的皇后。” 他言语温和有力,在她面前并没有变换自称,就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段简璧那般说,自不是在乎这些虚礼,她所言变数,也不是空穴来风,贺长霆登位这几日,常有宫人私下议论,言她德不配位,乡野出身,不论家世才学,都不是皇后最优人选,还有命妇带着适龄女儿常来与宫中的几个太妃走动,存的是何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不是没有读过书,她知道古来帝王的后宫应该是什么样。 做晋王妃是意外,做皇后更是猝不及防,她拿得起,也愿意放下。 “陛下不要任性,还是深思熟虑,与百官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她面色淡然,对一切都无所谓。 内心深处,她不愿意做这个皇后,自古帝王多嫔御,还要权衡利弊雨露均沾,她理解帝王的手段,但不想做这深宫里的其中一滴雨露。 “商议什么?”贺长霆在她身旁坐下,揽着她的腰不准她逃开,肃然道:“问问他们,怎样处罚一个出尔反尔的皇后?怎样叫皇后安心,不时时想着抛夫弃子、一走了之?” “叫他们看看,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妻子都降不住?” 他严肃沉静的面色透出几分委屈和无奈。 段简璧哑口无言,明明不是这么个事情,到他嘴里怎么就变了味道? 她的意思是,让他挑个能够母仪天下的好皇后,她做不来,怎么听他说着,倒像是她这个皇后不让人省心,处处给他这个新帝找麻烦? “随你怎么说。”段简璧懒得再辩,别过头去不看男人。 “我冤枉你了?”贺长霆也偏头,追着她扭过去的脸说:“你没有出尔反尔?是谁答应了要给我生个孩子,还请姨母做了见证人?你扪心自问,果真没有想着一走了之?” “你就没骗我么?你真的快不行了么?” 这几日贺长霆生龙活虎,别说不吃药,忙得忘记吃饭也没什么不适,而张医官和赵七对此情形一点也不惊讶,段简璧后知后觉,也想明白了。 “我知错。” 他忽然紧紧抱着她,埋在她脖颈里,轻轻说了句。 段简璧一愣,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 她不知道,贺长霆这几日几乎没有合眼,一闭眼就做梦,梦见她从城墙跳下,他没有接住,人在他面前摔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他不该为着自己贪念她的好,瞒着她病愈一事,让她担心,让她涉险。 “好了。”段简璧动动肩膀,都被他压的有些酸痛。 她没那么小气,揪着装病一事大做文章。 “现在不比以前了,皇后是要统管六宫的,责任重大,确实该挑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做。”她很认真地说。 “借口,你就是想一走了之。”贺长霆说。 默了会儿,她说是。 “我不想与人共事一夫。”她道。 贺长霆愣住,一直以为她是心中记挂着别人才三番五次要走,原来是因为这个? “自古帝王都是如此,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是希望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让我体面一点的离开。” 贺长霆忽地笑了下,“自古帝王都是如此?你何从知晓自古帝王事?” 段简璧瞪了他一眼,不信他不读史。 “那你见过,自古的皇后,可有一走了之的?” 段简璧不说话,那也是闻所未闻的。 “阿璧”,他握紧她的手,知她因为曾经的缘故,在两人的这段夫妻关系中总是心中惶惶,没有可靠安稳之感,她不敢依靠他,不敢再像当初一样盼着白头到老那么久。 再多的语言,她不信,都是白费口舌。 “再陪我三年,太远的将来我不敢保证,但这三年里,我有很多事要做,没心思纳什么新人充盈后宫,相反,我需要你帮我严掌后宫开支,能裁尽裁,能撤尽撤,省下来的钱,我有大用。” 段简璧想拒绝,他先开口堵了她的话:“这事我只信得过你,总之,你想走,也得过完这三年再说。” 贺长霆即位第二年春,皇后诞下一子。 第三年冬,又诞下一子。 第四年夏,三年约期满,贺长霆望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对皇后说:“孩子这么小,你能走?不如,再等三年?” 见人面色阴晴不定,想了想,大胆说:“或者,别走了?” 段简璧道:“没想到陛下记得这么清楚,这是在提醒我守约?” 贺长霆暗暗吸了口气,三年了,日日处心积虑打算着如何在三年后留下她,能不记得清楚么? 当晚,两个儿子睡熟之后被贺长霆抱出去交给了保母。 他躺在儿子的位置,轻抚着她的头发,忽然于满头的青丝中瞥见一根白发。 他眼睛一亮,兴致冲冲地坐起来,按着女郎枕在自己腿上,像沙里淘金一样,搜寻着白头发,想再找出一根。 却是徒劳,女郎只生了一根白发。 他伸手一扯,拔了下来,疼得女郎又生嗔恼。 瞪着他,却见他把头低了下来,拨了拨鬓角的束发,数根银丝一目了然。 他说,“你看,咱们已经白头了,人生过半,你还要走去哪里?” 段简璧摸了摸他的白发,何时生出这般多? “是政务太忙了吧。” “你比政务伤神。” 自古以来,谁家的皇后总想着撂挑子呀。 第67章 番外无憾(双重生)1 悠悠夏日最是昼长夜短,虽已傍黄昏,天光依旧敞亮,且散了白日的蒸腾热气,最宜院中小坐,池边的翠柳送来阵阵清风,连小扇都不用打。 段简璧坐在石桌旁,一面乘凉,一面挑拣着今日新摘下的马乳葡萄,打算自酿一坛葡萄酒。 “明月姐姐,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一个年当及笄的绿衣女郎粉面含笑,朝段简璧跑来,到她面前,见她只是抬头笑笑,娴静淡然,全不像往日会期待地跑过来迎她,问这次是何东西。 “明月姐姐,你还在发烧么?”林明珠抬手去摸段简璧的额头。 这位表姐前几日和他们一起去看舞狮,被那绣球砸了下脑袋,不料竟昏过去了,烧了三四日,再醒来时竟不认得他们了,这几日才缓过来些,但还是不如之前活泼,待她们也不比以往热络。 “没有呀。”段简璧仍旧拣着葡萄,并未躲开小表妹的动作。 她一觉醒来,就从京城外的驿栈里到了林家厢房,身旁围了一群人,外厢还坐着几个男人。后来她知,这些人里,有她的外祖、舅舅、舅母、姨母、表姐表妹,还有她的阿娘,而她,也不是做了晋王妃的人妇,还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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