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厢房,与其说是内宅主人起居之所,更像一个女儿闺房。 除了那张床宽大足以容纳二人安歇,其他地方,基本没有男人用物。 “王妃娘娘,您可算平安回来了,这房中的家具,图样是王爷亲自审定的呢,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您看看,是不是和之前没甚差别?”伺候的丫鬟笑着说。 段简璧没有回应,当着丫鬟的面,也没露多少情绪,淡然说:“我有些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王爷还为您准备了……”丫鬟还有话想说,见贺长霆挥手,便立即止了话,却是冲段简璧笑了笑,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房中只剩二人。 段简璧在茶案旁坐下,为贺长霆斟了一盏茶,邀他同坐。 她这样的举动,倒是出乎贺长霆意料,包括回府这一路,在马车上纵然被他裹得紧,挣扎不得,她却连吵嚷都没有,安静乖巧地异常。 “殿下的心意,我看到了。”段简璧泯了一口茶,平静地望着贺长霆。 她很久没有看过他了,不是耍性子静悄悄瞪他,就是别过眼,看花看天,就是不看他。 “殿下待我是真心的么?”她又问,神色认真,好像只要他说出口,她就不会再闹着要离开他。 贺长霆却一句话不说,目不转睛看着她,目光深邃,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男人百变不惊,以静制动,段简璧便也不再说话,低头泯茶,忽而怅然叹了句:“殿下不敢给我承诺,概也知道,这份真心不会太久吧。” 她没有看贺长霆,只是捧着茶盏自言自语,但明显就是说给男人听的。 “从今到死,算不算久?”贺长霆看着她问。 段简璧笑了笑,“是挺久的,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是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他的话,她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更莫说相信与否。 可她不信,又何必循循善诱地非要他说出什么来?贺长霆再不发一言。 “从今到死,真的会有那么久吗?”她却又来问,一双眼睛看着他。 贺长霆沉默不语,这些话说来无用,一千遍,一万遍,不过只是口舌相碰,并不能安她的心。 “殿下,诗文上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殿下待我果真有从今到死的情意,又何苦争这一时的朝夕?” 见贺长霆仍是纹丝不动,段简璧又是怅然一叹:“我现在心里很乱,总是念着殿下往日诸般不好,殿下不觉得,或许分开一阵子,待我的气消了,就能看见殿下的好了,彼时,殿下若对我还有从今至死的真心,我又为何要视而不见?” 说来说去,是想要说服他答应和离。 看了她会儿,贺长霆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贴她很近,问:“诗文上果真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段简璧见他似有所动摇,心下暗喜,面色也不像往日冷漠,含笑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也果真,看见了我的真心?”他按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揽近了几分,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没忍住还是怎样,俯下来亲了亲她。 段简璧向后撤身子,一面躲着他随时可能落下的、更过分的侵夺,一面挂着勉强的笑意,柔声说:“果真看见了。” “阿璧,我有一个遗憾,很深的遗憾。”他忽然说。 现下情景,段简璧自然得关心一句,“什么遗憾?” “能陪我喝几杯么?”贺长霆已经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从下面的箱柜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并两只白玉小杯。 瓶塞一开,段简璧就被那酒香吸引了,脚步不听使唤地凑了上去。 “葡萄酒?”段简璧在姨母那里喝过西域来的葡萄酒,和这个味道很像,但这个更清香,再一看,颜色竟是新鲜的嫩绿色。 “这是怎么酿制的,竟是这个颜色?”段简璧端着酒杯研究起来。 “这是马乳葡萄所酿,至于酿造之法,我也不知。”他并没有告诉她,这是母后亲手酿的酒,窖藏了二十多年,回京前几日,他才递信叫人拿出。 “马乳葡萄?我喝过西域运来的马乳葡萄酒,并不是这个颜色,也不如这个味道好,殿下,你可认识那酿酒之人?”段简璧兴致勃勃地问。 若能寻得酿酒之法,姨母的酒肆将会成为京师一绝,让西域来的酒商都自愧弗如。 贺长霆沉默了会儿,说:“她留下一些手札,回头我找找,里面或许有所记载。” “那就多谢殿下了。”段简璧笑起来,眼睛像秋水洗过的月亮,泯了一口酒,回味着,想从其中品出些酿造之法来。 很快一杯酒喝完了,贺长霆又给她满斟一杯。 “殿下,您有什么好遗憾的?”段简璧一边泯着酒,一边问。 贺长霆看了看她,她两颊之上生出一层浅淡的红晕,像蒙着一抹粉色轻纱,粉面含笑,眼波晶莹,烂漫率真。 难得见她如此忘忧开怀,贺长霆道:“且喝酒吧,不说那些事。” 他这般说,段简璧自也不会深问,转过头兀自品酒,过了会儿,想到与他和离之事,再想这酿酒的方子,心思转了转,又对他说:“殿下,您公务繁忙,怎好劳您为个酿酒的方子大费周折,不如,将那些手记给我,我带回去,慢慢翻找?” 她说的很清楚,带回去,带到哪里去? 贺长霆默了一息,淡淡说:“也可,改日,你自行翻找吧。” 女郎闻言,哪里会去咬文嚼字,当他大大方方地应了,道着恩谢,便又干了一杯酒。 这酒喝着不上头,但后劲儿很足,连贺长霆都不敢如此喝,他却也没有阻止女郎,陪着她泯了一小口。 酒过三巡,段简璧面色如霞,概因姨母替她出头,提了和离之事,她心中敞亮,这酒便喝的格外痛快,越喝越高兴。 一壶酒,段简璧一人喝了大半壶。 “殿下,和离之后,我不会再记恨你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你带兄弟去酒肆喝酒,我给你便宜些。”段简璧大方地说。 贺长霆冷冷地灌了一杯酒,“不提这事。” 段简璧心情好,也觉没必要和他争这一时的意气,便顺着他心意,不说话了,只喝酒。 酒还剩一个壶底时,段简璧再要倒酒,被贺长霆按住。 “快没了。”他说。 段简璧喝得兴起,仰头笑着央他:“殿下,我已经品出几分酿造的法子来了,他日我酿成了,送您两壶,如何?” “等会儿再喝。” 贺长霆仍是把酒拿开,长臂一伸把人从坐席上抱起,放到了内寝的拨步床上。 段简璧身子已经软了,坐着时没有什么明显感觉,这般一动,才觉的有些头晕,眼前物事天旋地转,颠倒反复。 酒劲儿上来了,她想睡觉。 恰巧身下锦衾香软,铺的还是鸳鸯红被,满目的红色映在眼里,让人更生欢喜。 段简璧偎在被子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察觉有人替她擦脸,睁眼见是以前伺候自己的红炉,便又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把自己交给她。 “王妃娘娘,您看这衣裳多漂亮,比您之前穿的婚服还好看呢。” 她成婚时穿的那套嫁衣早就被火烧毁了,这套衣裳是贺长霆让掌衣局新做的,绿色连裳绣着栩栩如生的长羽翟鸟,是二品亲王妃成婚时应该穿的礼服。 还有一套八树花冠。也是二品命妇封册、朝会、祭祀和婚嫁时才能佩戴的礼冠。 “娘娘,您看,好看吗?”红炉捧着花冠给段简璧看。 “好看。”段简璧只觉眼前的物事个个赏心悦目,笑着点头。 “奴婢服侍您穿上。”红炉为段简璧宽衣。 段简璧仍是笑着应好,乖巧地配合着穿戴完毕,红炉又拿了镜子给她看:“娘娘,瞧您,多好看呀。” 镜中人美目流波,粉面含春,像个欢欢喜喜待嫁的新娘子。 段简璧醉了,忘了那镜中人是自己,抬手想去拨弄那花冠上用金丝锤揲成的花枝。 听门口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来了。 桌案上不知何时摆置了两枝红烛,此刻燃得正旺,时而噼啪爆出一声灯花,给这平淡无奇的静夜添了许多热闹喜庆。 推门而进的男人朝内寝走来,颀长挺拔的身量,因着身上合体的朱红礼服,焕发出愈多的英采。 侍女将段简璧扶坐起来,靠在拨步床的雕花架上,为二人关上门出去了。 段简璧本就醉醺醺的,头上的花冠虽然好看,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也着实重,哪里坐的住,坚持了没一会儿便向后倾倒,被贺长霆揽抱着偎进了怀里。 段简璧仰头看着他,觉得他和方才的礼服花冠一样赏心悦目。 “还要喝酒么?”贺长霆已把酒杯递到了她面前,故意在她鼻间晃。 酒香太勾人,段简璧乖巧地点点头。 “拿的住么?”他把酒杯塞进她手里,握着她手以免她把酒洒了或是提前喝下去。 “握紧。”他一只手看顾着她手中的酒杯,另一只手也拿起酒杯,绕过她的臂弯,这才松开握她的手,改扶着她的脊背,以防她坐不住,跌躺下去,交杯酒就喝不成了。 看着她乖巧地一饮而尽,贺长霆眉梢还是愉悦地动了动。 “还有么?还想喝。”段简璧拽着他的胳膊,仰头望着他,带着央求的意味。 她小时候就是如此,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并不哭闹,只是抱着人的腿,可怜巴巴地央求。 “你喜欢喝?”贺长霆为她卸下花冠,把人揽在怀中,任她软绵绵地偎着自己。 段简璧点头说,“喜欢。” “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他为她拨开散乱在额上的头发,顺手捏了捏她脸,问。 “葡萄酒啊,马乳葡萄酒。”段简璧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回应着。 她许久没有这般乖巧地跟他说话了。 “这是交杯酒,夫妻之间才能喝的交杯酒。”他一本正经地说。 “哦。”女郎浅浅地应了一声,并没多少兴趣。 他低下头,贴在她的耳边,温和地说:“王妃,这是我阿娘在我出生时给我酿的酒,留待我将来成亲时喝的。” 她的耳垂被轻轻咬了一下,好让她清醒一些。 他便继续说:“只此一壶,谁喝了,就必须做她的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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