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顾不上她,肚子饿了,便只能自己去厨房热些简单的剩饭剩菜。 陆庭筠派人查过姜家, 自然也知道崔莺在姜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六岁前, 崔莺身体瘦弱,像只病怏怏的小猫,舅母谢氏不喜欢她,府里的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饿肚子,无故被责骂,都是家常便饭。 后来,她差点冻死在那个雪夜, 不过是因为她和谢氏的女儿打架, 因为一只风筝, 她差点丢了性命。 那件事之后, 崔莺便被接到姜老夫人的身边,才养成了如今这般珠圆玉润,娇艳如花的好模样。 她竟将从前受到的苛待都一笑而过,并未提及她在姜家遭受的那些委屈不公和寄人篱下的日子。 “娘娘的手上有伤,还是让臣来吧。” “陆大人竟然也会厨艺?”比起她,陆庭筠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才华横溢,又出生相府,可崔莺突然想到,陆家出事,陆庭筠一夜间家破人亡,只剩下孤身一人,日子也过的艰难,厨艺想必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臣也跟娘娘一样,孤身一人,什么都学了一些。” 他言语淡淡,也对当年之事,只字未提。 崔莺是有父母还不如没有,而他是父母双亡,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连,他们有相同的身世,也比旁人多了份心心相惜。 正因为了解对方所受过的苦,便都闭了嘴,不再提起那段过往。 锅里的鱼汤煮沸,汤汁渐渐地变成了乳白色,升腾的热气遮挡了陆庭筠的神色。 那淡漠的语气,就好像当年震惊世人的大案与他毫不相关。 外头的人都将他视为瘟神,远远地便要避开他,当初陆家满门被诛,他选择投靠太后,成了清流口中靠太后裙带关系上位的败类。 陆家的十三口棺材还放在义庄无人问津,陆庭筠是全然不顾世人对他的看法。 但崔莺觉得秦简泊和赵明渠的死,是陆庭筠一步步早就计划好的,他的所做所为骗过了太后,骗过了世人,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对自己至亲之死无动于衷呢。 而且在她看来陆庭筠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他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心思都藏于心底。 他从锅里盛了些汤,见崔莺的手不方便,便吹了吹碗里热气腾腾的汤,递到她的嘴边。 “这新鲜的鱼汤,娘娘要趁热喝了,臣放了些姜片进去,喝了能祛除身体的寒气。” 崔莺没有拒绝,她腹中空空,疲惫不堪,埋头喝了鱼汤,许是被人喂着喝,她有些不习惯,唇边沾染了些汤汁。 陆庭筠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汤汁。 他这动作实在做的又快又自然, 就像是情侣间才有的亲密举动。 连崔莺也是一怔。 陆庭筠放下了手里的碗,为何他在面对崔莺时,总是会不经意间作出这般轻浮孟浪的举动。 但崔莺小口喝着鱼汤,好像并未察觉他异样的神色。 那鱼汤很鲜美,皇帝不许坤宁宫食肉,送来的都是素食,她也是许久没有喝过这般鲜美的鱼汤了。 崔莺不觉胃口大开,陆庭筠见她喜欢喝,便又盛了一碗。 见她两颊鼓鼓的,陆庭筠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扬。 崔莺见他看着自己笑,突然脸一红,便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又恢复到方才的端庄得体的。 “陆大人为何又这般看着本宫?”崔莺睁大了眼睛,脸却红了。 “臣只是觉得娘娘用膳的样子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崔莺的脸更红了,嗔了陆庭筠一眼。 陆庭筠低头一笑,自然地将碗送到了嘴边,喝完了剩下的半碗鱼汤。 那是她用过的,陆庭筠不是最爱洁吗?怎会用她用过的碗。 而那白瓷碗的周围还留着那圈浅浅的口脂印,陆庭筠的唇正好轻覆其上,就像是他们唇瓣相贴。 陆庭筠看了眼那印着浅浅口脂印子的碗,他想说其实是自己顺手拿错了,又顺手端到在自己的嘴边,顺带将那剩下的半碗鱼汤喝了。只不过他自己都不信,算了,也懒得解释。 “臣去洗碗。” 陆庭筠为了缓解尴尬,洗了碗,低头捣鼓他采回的草药。 “臣为娘娘上药吧!” 崔莺将双手递到他的掌心。 见她掌心交错的伤口,他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这些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被锋利的指甲抓破,又流了血,这几天的药都白上了。 “唔,好疼。” 她抿了抿唇,红了眼圈,却倔强地背过身去,不想让陆庭筠看到她这般受伤的模样。 手上的疼痛,她可以忍,但心里像被撕开了一道道的口子,远比手上的伤要疼得多。 陆庭筠的心也揪成一团。 他俯身欲去吻崔莺的掌心,崔莺吓得要将手缩回去。 “别动。”他扣住她的手腕,柔软的唇舌轻轻舔舐着她手上的伤口。 他一下一下地轻吻着她的掌心,像是要用那柔软的吻舌抚平那些伤口,为她减缓疼痛。 “从今日起,娘娘狠不下心来做的事,都交给臣来做,臣定会让那些伤害娘娘之人得到应有的代价。” 那夜她没得到陆庭筠的回答,便假装睡下了,她还在苦思,如何才能将陆庭筠拉到她的身边。 太后牢牢把持朝政,皇上和太后暗中较量。 要想扶持大皇子登基,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她不知陆庭筠会为了她抱着怎样的决心,又能做到何种程度。 还是他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同情她在宫里的遭遇,又或是对当初的退婚,心生歉疚。 太后和皇帝都不好对付,说不定过了今夜,崔郦便已经进宫,沉香的身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宫里若是没有帮手,便是寸步难行。 宫里明枪暗箭,若是再遇到像今夜这样的变故,有陆庭筠在她的身边,她也能更安心。 虽说陆庭筠已经坐上了右相的位置,但她有一种预感,他要的远不止如此。 “在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屈居人下,便会受人掣肘,陆大人也要当心才是。” 他动了玉贵妃和赵明渠,皇帝屡次在陆庭筠的身上栽了跟头,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庭筠想起了玉贵妃临死前,对皇帝说的话。 崔莺所中的醉里欢没有解,在宫里实在危险。 他要想办法先替她寻解药。 陆庭筠看向外面的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娘娘先睡一会,待天亮了,臣再唤醒娘娘。” 崔莺躺在那干草堆上,闭上了眼睛,一想到明日进宫,又要被锁在宫墙之中,就像是被人控制的牵线木偶,连性命都被握在别人的手上,她便没了几分睡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玉贵妃虽然已经死了,但宫里的争斗却不会停歇,崔郦是皇帝的心上人,皇帝早晚会想办法让崔郦进宫,而崔郦进宫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被推到皇后的位置上,便没了退路,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她只能利用陆庭筠。 她要为自己和炎儿寻个靠山。 她翻了翻身,见靠在门边闭上眼睛小憩的陆庭筠,微微张了张唇,轻声地说,“陆大人,别怪本宫。” 陆庭筠闭眼的这会功夫,又做了噩梦,梦中一片杀戮,陆家血流成河,他突然睁眼,额上的汗水沿着高挺的鼻梁滴落,紧张地去摸身侧的那柄剑,而就在这时,崔莺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地道:“晟安,我在。” 那声音与梦中的声音重叠,闻到那股淡淡的梨花香,陆庭筠突然揽住崔莺的侧腰,倾身压下。 崔莺心头一惊,吓得攀上了陆庭筠的脖颈,胸口因紧张而剧烈地起伏。 快要碰到那朱唇之时,仅剩的一丝理智及时将他拽了回来。 “臣出去外面守着。” 陆庭筠推门出去,吹了半响凉风,潇鹤听到屋内的动静,便一直守在门外,见公子推门出来,鬼祟地走到他的身侧,疑惑地问道:“公子的脸怎的红了?” 又见他衣襟松散,露出敞开的胸口,“动静闹得这般大,是娘娘对公子做了什么?” “你闭嘴。” 潇鹤一脸的坏笑,上下打量了陆庭筠一番,“难道是公子不行?” 陆庭筠咬牙切齿,飞过去一记眼刀,不再搭理他。 “皇后娘娘本就是陆公当年为公子定下的妻子,皇上待娘娘不好,与其让娘娘在宫里受苦,不如公子带着娘娘远走高飞。陆公临死前说过,他只想公子一生无虞,公子所谋之事实在太过凶险,公子难道就没有想过与荣王那样的小人合作,其实是在与虎谋皮吗?” 自从父母家人,兄弟姐妹皆惨死在那个冬天,他的命便已经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荣王此人性情急躁,难成大事,和他合作自然也并未长久之计,青州传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起了谋逆的心思。” 他身上难闻的那股血腥气久久不散,实在令人烦躁,“咱们再帮他一把,帮他把这把火再烧得旺一些。” 赵明渠死了,也牵连到了禁军熊统领,皇帝大怒之下,将熊统领免了职,而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曾在战场上受过陆家二郎的恩惠。 后来这位王统领去了齐将军的麾下,在和楚国一役中,杀敌三千精锐,立下了赫赫战功,因此一战成名,皇上只知他是齐国公的人。 他再顺道向太后提及了此人,让吏部将王将军的几年考核的履历报了上去。 不出意外,皇帝和太后都选中了他。 荣王的小舅子在马球场上,和人发生冲突,险便是这位王将军出面替他解围,荣王又怎会轻易放过结交王将军的机会,荣王势必会借此机会让小舅子携礼物上门感谢这位仗义相助的王将军。 一来二去,荣王也和这位王将军暗中有了来往。 荣王还在为自己和这位王将军攀上交情而沾沾自喜,却全然不知,就连马球场上那起冲突,都是陆庭筠一手安排策划的。 潇鹤在心里越发佩服公子的谋算,“有了王将军的相助,荣王起兵也更有了底气。” 陆庭筠摁住肩膀上的伤口,摸出帕子捂着口鼻,想要摆脱那股难闻的血腥气,“若我是荣王,他定会选择在秋猎行动。” 再过月余,天子携百官和后妃去郦山进行围猎。 此次,荣王带兵悄然入宫,定会暗中在围猎场上安插自己的人手。 若是天子遇险,又有禁军与他里应外合,便不愁攻不下皇城。 陆庭筠不关心皇位由谁来坐,也不关心荣王到底是个怎样的无耻小人,他只想割下仇人的头颅,用仇人的鲜血去祭奠陆家无辜枉死的冤魂,让放在义庄那十三口棺材入土为安,告慰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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