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活动了一下手脚,笑道:“不用了,今日我只是个看客,用不着亲自上场。这样便很好。” 解忧左右看看,也跟着说道:“确实很好。” 赵匡胤本是个粗人,对女儿心思不甚了解,可如今也感受到了她言语中的情绪,便停下了动作,盯着她看了一刻,继而笑道:“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说到底,不过是女子跑马射箭的,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新意。” “我偏要去。”解忧回头轻轻瞪了他一眼,“我也好奇,女子骑马能跑多快,射箭能射多远。待有一日,我也练就了马上开弓的本事,便一骑绝尘,赶到官人前头去,让你追也追不上我。” 解忧说罢,便要转身要走,赵匡胤哈哈笑道,又将她搂了回来,正待要说上几句亲昵的话。恰好此时一个亲兵在门外回禀,说是卫穆夫人的马队已到了营外。赵匡胤立刻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嘴里说道:“我亲自去迎。” 解忧来到武场,一应事务都已ʝʂɠ备好。将令台上不设坐席,只留给赵匡胤与漠离主宾二人。看台设在东边,黑压压地或坐或站着的都是陇西的将官士兵。另外又在南边高高低低摆了一大片椅子,有身份的妇人小姐皆在此观看。阳光浓烈,贵妇们或遮着面纱,或举着纱扇遮挡着。众人又笑又闹,笑语喧哗,一派自在与闲适。锦柔在上方坐定,便伸手招呼解忧过去,侧头笑道:“今日我们都是看客,你且与我好好说说话,不许再跑了。” 解忧点点头,轻声说:“我能跑哪去,今日是看别人跑马。”一面说,一面又扭头去看台上,遥遥地看见漠离一身月白色的党项族骑射装,纤腰一系,腰带上挂着一柄短短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珠宝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两只长长的牛皮靴筒裹住浑圆的小腿,显得格外精干。她正侧着头与赵匡胤交谈,长长的发丝落在肩上,又添了几分柔情。锦柔举起宽大的袖子,往她面前一挡,笑道:“别看了,再看你也站不上去,偏给自己添堵心不是。” 两人正言语间,只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传来,远处沙坡与天交际处,突然涌出了一支青灰色的马队,马上的骑手身着皮甲铁铠,马身上套着上下两层铁皮重甲,擦拭得锃亮,在阳光下耀出炫目的光辉。解忧原以为所谓的女子骑射队必定是一群动作轻盈,身姿优美的轻甲兵,却没想到她们会以重甲出场。 马队绕着场地跑了一圈,速度比解忧奋力骑马时还要快,马蹄溅起的沙尘四散扬起,不多时,整个跑马铺都淹在了沙雾之中。第二圈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女射手,跪在地上,连续抽箭拉弓,一支一支的箭在空中迅速组成了密密麻麻的箭阵。看得台上众人一阵心惊。只见马队迎着箭阵,连速度也不曾有半点减弱,骑手微微俯身下去,那箭射在马队身上,便一根根的筷子投掷在人身上一般,纷纷弹开,落在了地上。 这一精彩表演引得看客们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叫好。台上的赵匡却胤微微一笑,扭头对漠离道:“骑术上佳,但女子的弩力总归是弱些。” 漠离微一侧头,笑意自信而笃定,道:“玄帅可命人试试。” 赵匡胤朝着身后的武义律点点头,武义律领命,立刻着人安排。待马队跑至第三圈的末处,黑衣军忽地出列了十人,各个身姿高大强健,一看便是出众的弓弩手。他们张着弓,待那马队离自己不到三丈远时,猛地松了弦,人迅速滚至一旁,避开了马队。那些箭势头凶猛,在空中发出嗡地声响,飞向了马队。看台上静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箭飞去的方向。 前排骑手也不敢轻心,身体紧紧靠在马背上,一手举着刀剑格开箭凶猛的来势。箭与马相遇后,十支箭落地了四支,还有六支留在了马甲上。事后查看,其中有两支透过了表层的铁甲,插在了内层厚厚的牛皮上,马本身浑然无伤。整个马队的速度也只慢了一节而已。 场边的看客大多是有上阵经验的军士,一看这情形,惊愕不已。不少年轻的将士开始欢呼尖叫,大声称赞对方身手好,不容小觑。 台上的赵匡胤眉心微微一蹙,手指搭着掌心,轻飘飘地虚拍了几下,饶有兴味地看着漠离,道:“果然精彩,大出所料。” 漠离掩着口微微一笑,十只新染的指甲娇艳欲滴,犹如一朵朵浓烈的山花在指尖跳跃,“灰马团是我近身卫队,卫官们虽是女子,却也是精挑细选,又勤于练习的。这些年一直跟我,虽不如玄帅的黑衣军战名震天下,可也绝不是好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赵匡胤温文而笑,侧着头盯着漠离的脸看了看,目光继而又转向场上,口中言语颇带玩味:“夫人未说实话,是当赵某是那混沌愚昧之人,好糊弄么?” 漠离浅浅一笑,脸颊上边璇出了两个好看的涡儿,“玄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匡胤往漠离身边走进了两步,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灰马团最有价值的可不是马上的女骑手,而是这一百匹灰色良驹。马上的人加铠甲,再加上马身上上下两层重甲,每匹马的负重已接近两百斤,还能奔跑如常,甚至当弓箭近在眼前时,还能不慌不乱,直奔朝前。这样的良驹,才是夫人今日真正想要给赵某看的吧。” 漠离微微抬头,眸子凉凉晶晶仿佛含着无限光彩流动。她对赵匡胤盈盈而笑,道:“玄帅是行家里手,自然瞒不住。” 骑射完毕,台下又收拾出了场地,玩起了相扑比赛。一个女相扑身着紫色夹边短袄上了台,台下一片起哄乱笑。不一会儿,便推了一个白色短褂的武士上台。两人上台后,相互施了个礼,很快扭打在了一起。围观的人群很兴奋,吆喝与喝彩声此起彼伏。 赵匡胤对台下的热闹并不在意,他挺直了腰背,笑着对漠离说:“良驹难求,夫人的灰马,可否售于赵某。无论所求何物,尽由夫人开口。” 漠离抿了抿唇,露出了几分自傲的神色,缓缓说道:“不是我小气,只是此马难养活,即便给了你,不懂饲养之法,也是无用。”漠离笑了笑,又说道,“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在卑禾羌海放了一千匹纯白色品相优良的母马,以求龙种。多年后,人民在附近发现一种青灰色的马驹,嘶鸣嘹亮,力大如虎,可奔跑数日不息。牧民以为是当年白马所得龙子,便给这种马取名为霜黛驹。设下陷阱拿住了几匹霜黛驹,谁料此马性子强烈,见人们要驯服它,宁可不饮不食,自绝了性命也不屈从。如此一来,所得数匹霜黛驹中,唯剩了一匹盲马,因处于幼年,双眼又不见事物,才肯吃些食物,从而活了下来。此后,又经养马工匠数代努力,好不容易有了这灰马。我也不敢再给它取名,怕它生了自我尊贵之心。只以灰马叫着,但其品种之稀少,驯养之艰难,我却比谁都清楚它的价值。良驹望于伯乐,四海之内想求灰马者也非玄帅一人。我将这灰马视若自家性命,既怕所托非人,又怕卖不出个好价钱。”她举眸看着赵匡胤,言语里似有几分挑逗,亦有几分更深的试探,“更何况,当真我无论开口要什么,玄帅都能应得下?” 这话说得已近乎直白,赵匡胤还未想好如何回答,一阵急切的鼓声在台下响起,台下女相扑一个翻身扑倒了那白褂武士,骑在他身上,反扭着他的胳膊,白褂武士被压制着,肘部动了动,想凭借力量将局面翻转过来,可那女相扑劲用得巧,钳制住他的双臂,任凭他如何扭动挣扎都无济于事,显然已经是占据了胜利。 一声清亮的角声宣告比赛结束。女相扑获胜。赵匡胤不忙接漠离的话,从腰间随意翻出一锭小金子,扎了个彩头,从台上抛了下去。又引得下边一片欢腾。不少兵士脱了上衣,跃跃欲试要跳上台去挑战那女相扑。 漠离替属下微微行了一礼,笑道:“谢玄帅赏。” 老道的政治游戏本就是双方相互处在迷雾中的反复博弈、不断试探中步步前进。赵匡胤看了看今日初相见的这个女人,心中暗自思忖,知她能在兵戈扰攘的党项得到如今的地位,必然也是处事谨慎的。即便心中存了与渭州结盟的心思,行事却仍步步为营,不轻易信任,也不轻易冲突,叫人难以探知她的想法和底牌。这份沉着与冷静,便是汴梁朝堂上许多男子怕也未能企及。他又看了看台下热闹起哄的人群,又有一名武士被女相扑扭倒在地上。从马阵到相扑,赵匡胤已经失了一局,若再输下去,怕是再大的脸都挂不住这面子了。“夫人这位女相士好身手,不过想要在跑马铺守住这擂台,怕也是不易。” 漠离笑意嫣然,言语谦和,却内含锋芒,“我倒也没想到,玄帅竟然如此谦让。” 赵匡胤扭过头,对着罗环,傲然说道:“你也去玩一手吧,若你也输了,那就只能本帅亲自下场与她扭打了。” 主帅若说输了就军法重罚、或是砍了他脑袋,罗环也觉得寻常。可他偏偏这么说,便是将黑衣军的脸面全押在了自己身上。罗环急忙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领命。” 罗环一跃上了相扑台。他今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个头不高,又有些瘦瘪,与身材又壮又高的女相扑在台上对峙着,更像是一只瘦猴与一头大象在互相抵力。台下看客们也不似方才那般呱噪,纷纷屏着气息,好奇这场表面悬殊的较量会如何收场。 女相扑先发制人,一ʝʂɠ个揉身向前,双手便要去拿罗环的双肩。罗环动作灵活,腰部用力轻轻一翻,侧着身躲过了女相扑的袭击。女相扑也不示弱,趁着招式未老,伸展了手臂,眼看罗环便要绕进她的力道之中。罗环却也不怯,直面迎了过去。再两人即刻便要相撞时,罗环忽地跃起,右脚重重地踏在了女相扑半曲的膝盖上。女相扑吃痛,身体便向右倾,左边露出了破绽。罗环用尽全力卡住了她左腋下,此处穴道聚多,被猛击之下,女相扑浑身顷刻便涌出了一层冷汗,双臂失了力量。罗环借机掰住了她的肩头,用尽全力将她摔过身去。 罗环自幼接受燕云盟的训练,天资颇高,出手便是死招。动作皆在须臾之间完成,看客们还未回过神来,那女相扑便已重重地倒在地上,怕是摔断了经脉,鲜血从嘴角和粗壮的手指间流出来,呻吟不止。赵匡胤站在高台上,冷冷看了一眼,又冷冷叹道:“卫穆夫人毕竟远到是客,下手太重了,无礼得很。自己去一旁领二十军棍。”说完,朝着面色微微发白的漠离说道,“这孩子下手没轻重,伤了夫人勇士,还望海涵。” 漠离看了一眼正在被人扶着下场的女相扑,嘴角微微撅起,半是嗔怪半是恼火说道:“我可没什么海涵,不仅小气而且护短。”说完这句,她的眼眸又转了转,道,“不过,比武台上,生死由命。既然技不如人,我也不是真输不起的人,也没什么可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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