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笑道:"夫人大量。"他停了停,又说道,“方才还是错了,今日灰马亦非是场上最令赵某惊艳的,夫人才是。” 漠离的目光转向了悠悠西山,方才耀眼的艳阳如今已向西沉去,将天空铺洒处一整片如血般的云霞,光线变化,澄金的色彩像是在她的面上添了一层新妆,更显娇艳,“玄帅好生会说话,”她轻轻捏着发尾,想了一刻,又道,“不过,光凭着几句好话,可换不到我的灰马。” 赵匡胤亦耸耸肩,道:“赵某自然是不会生此妄想,只是有感而发,真心想称赞夫人而已。” 两人又笑谈了几句,晚宴便在跑马铺摆开,白日里热闹奔跑的场地上生起了一排一排的篝火,肥美的羊羔、整只的山鹿在火堆上嘶嘶作响,滴着油脂,整个营地里充满了浓郁的香味。香味随着山风飘散出去,成为在场所有人记忆深处的一个欢乐盛典。
第14章 十三桃符 赵匡胤与漠离在跑马铺初见后,彼此之间的印象很是不错。回府之后,赵匡胤却不再提此事,只是照常的忙忙碌碌,处理公务。直至第三日傍晚时分,他方唤解忧进来,嘱咐她去打开库房,挑些得体的礼物送到都护府上,给漠离夫人。 解忧以为他要取悦漠离,便花心思想了几样,提议送一把七窍玲珑银壶或是那副三十二枝的翡翠步摇,都是压箱底的好货。 赵匡胤听了,只笑道:“倒不用这般精巧,只要不是金锭银锭这种俗物,寻常一些的物件便可。” 解忧呶了呶嘴,嗔道:“说是寻常,官人却不知这寻常最难。重一分不行,轻一分不得,这分寸总得跟着送礼人的心思走。官人的心思如何,我也难掌握。” 赵匡胤哈哈笑了笑,道:“我说寻常,便是真平平无常便好。这礼不过是个由头,一是前日我们刚见了面,我作为地主需得备下的欢迎之礼。二是明日便是年二十八,正是写桃符驱邪迎祥的好日子,借着送礼的由头,我想邀请她来府上坐坐。你也顺便将此事备下,命府上准备好花果茶点,仍然是寻常便好。” 解忧笑了笑,道:“官人跟我打哑谜呢?既然都请人家上门来了,为何还是寻常二字。” 赵匡胤看着解忧,双手翻转着在面前的火盆上方烘了烘,火光映在他沉沉的面色上,道:“前日,卫穆夫人向我展示了她的灰马,这样的负重力,这样的速度,我若能得三千匹装备陇西军,那契丹又有何惧。所以,我想向她买马。卫穆夫人问我,她要的价格我当真给得起么。马匹买卖事小,她更在意的能找到彼此合意的盟友。我今天想了想,我真没钱,也没什么势力。光就陇西地界上,卫穆夫人便有的是比我出众的合作者。” “官人。”解忧唤了一声,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即便这实情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赵匡胤伸出了手指,脸上有几分支离的笑意,“这些不打紧。换作从她的角度来看,卫穆夫人并不缺钱财、土地,甚至兵马。所以,我暗自揣测,于她而言,更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盟友。信任会比别的条件更重要。”赵匡胤冷静地说,“卫穆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与她昨日才初见,自然谈不上信任二字。解忧,我问你,如果你是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何止是聪明,漠离还有一份老练与沉静,就跟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解忧沉默了许久,她想到那日茶会上漠离顺水推舟不费力气便达到了目的,心里不免一阵发怵,苦笑道:“我要是她,我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做,且看着官人你如何应付便是。” 赵匡胤眸色沉沉地回看着她,嘴角流动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道,“是的。她人已经到了渭州,想展示的实力,我也看到了。接下来,我若应对不上,她这趟便真是来给锦柔坐镇产房的了。” 火盆里的炭火半明半熄,抵不住外头的风带着干裂的寒凉缓缓拂来,解忧理了理脑中杂乱的思绪,心想自己年少时曾拜师学棋,默背过技巧精湛的棋谱数百张,自以为已参透其间技巧。可也是最近这段时日,与赵匡胤处得久了,方才明白,真正妙手通弈者往往是不屑于那些花俏技巧的,他们每一步的落子看似寻常,其实都透着不缓一步、也不争一分的定力。她笑了笑,拿起火钳子将燃着火焰的木炭翻转了几下,火苗便更加旺盛,一面说道,“如此,我懂了官人的寻常二字。” 次日,是腊月二十八。前夜下了整夜的雪,裹得都督府上下一片晶莹雪白,一大早放了晴,淡淡的阳光顺着屋檐流淌下来,片片积雪点染成金,端是好看。这一日亦是年前洒扫的大日子,自早膳后,解忧便笼着袖子,领着颜婆子四处查看,道路、扶栏、屋顶下的檐脚,库房深处的箱笼,都让人细细打扫了干净。 午后,漠离乘着一顶软轿到了府门前。赵匡胤一身酱色织锦衣袍,站在在花厅前,身姿挺拔。漠离袅袅地走到他跟前,四下里瞧了瞧,笑道,“玄帅府邸气派,我从都护府出来,没走两步便远远瞧见了都督府的屋顶,可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走到正门。” 赵匡胤在前头引路,两人从垂花门进来,四周是白墙灰瓦,眼前回廊两侧木制栏杆上点着红漆,回廊的尽头是一座别致的重檐小阁,阁阑亦是混着金粉的红漆刷点而成。阑干外,依着山势,密密遍植了数百十株绿色的腊梅,枝头的花苞开得异常繁盛,绿巧红翘,趁着天边浓浓的日光,香气馥郁,仿入人间仙境。赵匡胤指着四处,一面说道:“此处原是长孙思恭的府邸,院内收藏了不少珍卉奇兽。令铎接手陇西后,将原长孙府的前厅和后花园拆了,划拨给陇西巡防司和账簿司用公用,竟还是太大,又将原先的提辖司和田岁司放了进来。那边府邸离都护府很近,有个圆圆的高阁尖顶,夫人兴许见到过。我到渭州后,家里人也不多,也住不了这么些屋子,便找人拆了东面的围墙,分给了渭州城中没有住所的军士居住。如今仅留下了西花厅这一处。屋舍不多,景致倒还算别致。此处的绿梅,听说便是从江南运来的,一株耗了百两银子,只为装点这座染霞阁。” 顺着赵匡胤的介绍,漠离朝前边望去。腊月里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如翠玉一般的绿梅之上,疏疏密密一直蔓延到墙垣外的山包上,庭院深深处,一座赤红色的楼阁露了一角,掩在这片绿云之中,尤为生动。漠离赞不绝口,道:“陇西多风沙,一年之中,仅在四月到八月,牧草肥美,雨多水润的时候,才能在草原上瞧见这般清新动人的绿。没料到,如今已经腊月,四处草木枯黄,竟能在府墙之内见到美景如斯,这百两银子一株的价格可谓不虚。” 赵匡胤笑道:“今日你我便算是白占了长孙氏的好处,百两一株,这番手笔,赵某可是花销不起。” 两人一面笑谈着,一面转进了染霞阁。染霞阁三面开阔,一缕一缕阳光落在绿梅林间,微风扶摇,ʝʂɠ抖落的花瓣纷扬洒落,缥缈间混成了一层绿雾。赵匡胤与漠离入座,从案上取出两块打磨精细的桃木板。漠离接过其中一块,暗褐色的木板上用细细的朱砂勾画出一个面容威严,身着斑斓战甲,手执战戢的武将形象。 漠离不识,便问道,“这是何人?” “他叫神荼,与这位郁垒原本是一对兄弟,兄弟俩都擅长捉鬼,是上古时期的神将。虽然面相凶恶,但心地善良,只要世间恶鬼出来骚扰百姓,神荼与郁垒两兄弟便去擒伏,并将恶鬼捆绑了去喂老虎。”赵匡胤将另一块桃木板递给她,一面解释道,“后来世人为了趋吉避凶,每年在腊月二十八日,便用桃木板画出二人的图像,挂在大门左右两侧,防避除夕夜里恶鬼入门。” 漠离把玩手里的两块桃木,笑道:“这倒是有意思。在党项,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赵匡胤从茶罐里刮了一点茶膏出来,用水化开,打起细细的茶末,递给漠离,含笑道:“党项族人生长于草原,最是自由不羁,有自己的天神,有自己的年岁计算,与汉族文化自有差异。贞观年间,党项先祖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氏,封为平西公。汉人与党项的渊源自此而始。” 漠离接过茶盏,缓缓抿了一口,亦含笑道:“是,党项艳羡中原文化鼎盛,多有效仿。这些年便连女子身上的衣裙,也越来越像汴梁的时新样式了。” 赵匡胤含着笑意看着她,笑道:“除了与中土汉人,党项与吐蕃更是往来紧密,赵某听闻两族的风俗、文化、甚至所信奉的天神皆源于一处。” 党项与吐蕃的先祖都是古羌人,一源而生,风俗相类。只是经过了隋唐三百余年的演变,吐蕃居于雪域,党项归于草原,已成了两个完全独立的族群。漠离不知赵匡胤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吐蕃,一时之间琢磨不清,便疑惑道:“玄帅此言何意?” 赵匡胤仿佛浑然不觉漠离的询问,目光浅浅落在漠离的脸上,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桩事,“前日,夫人问我,灰马的价钱开得出,我便当真付得起么?我想了半天,回来之后,便将这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答案怕仍是令人沮丧,赵某的家底实在是寒碜得紧。” 漠离听到这里,像是早有所料一般,面上不仅没有半分的失望之色,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澹澹笑道:“我只是说笑,可没怀着嘲弄玄帅的意思。” 赵匡胤点点头,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芒,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我对灰马实在喜爱得紧,也是凑巧,我正好知道了一个地方有钱,若是能得到夫人的帮助,或许在新年之后,赵某便能凑得够银两。” 漠离笑了笑,略带娇嗔的语气说道:“看来玄帅是找到了什么发财的买卖,想带着我一道儿发达。”她的眼眸中悠悠地闪过一丝光亮,又道,“玄帅请讲。” 阁外的风悠然吹过,赵匡胤的身体往前压了压,两人几乎交耳相谈,低沉地问道,“夫人可曾听过血渭大墓?” “血渭大墓?”漠离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惊,继而又恢复了神色,笑道,“这只是一个传说。” 赵匡胤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传说中血渭大墓是吐蕃大相尚结赞的墓。尚结赞出身吐蕃最显赫的那囊氏家族,以狡诈称诸于世。朱泚之乱时,与唐德宗相约,出兵平乱,率着吐蕃军到过长安,掠夺金银无数。后受封大相,又与唐交恶,一道反间计除去了唐朝良将李晟和马燧。又与唐使浑羡在陇西血战了二十余年。尚结赞生前在渭州城外平凉山内给自己修建了大墓,将一生所得尽数陪葬,又称血渭大墓。他死后,浑羡对墓中宝物动了心思,拿下平凉山后,又亲自带着千名将士去挖,挖到了墓道。据说,待浑羡走进入后,墓内机关触动,活生生吞了所有人,将身前的世仇变成了自己死后的陪葬。随后这座墓也从地面上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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