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此时哪有心思吃这个,她接过那一串糖葫芦,咬了一个,剩余的打算都留给丫头。脑子却仍在想别的事,勉强分了些精神来哄着丫头。正失神中,忽地眼前被金光晃过,却见那尊金佛已绕过了半条街,走到她们前面去了。 跟在金佛后面的人更多了,犹如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黏在金佛身后。只不过与刚才相比,佛像后面紧跟着两驾马车。车子饰纹瞧着眼熟,解忧心中念头一动,转身指着马车问那摊主,“你可认识那是谁家的马车?” 摊主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一驾是马将军的,另一驾是张郎将的。他们二人事佛甚虔,能看到金佛十次里,总有六七次也能看见他们二人。” 果然没有猜错,解忧心中暗想,方才的所有犹豫也在此时被全然放下。她想也没想转身就朝着人群走去。也许是这动作太过突然,递给丫头的那串冰糖葫芦失手落下,眼看就要落进脏雪里。丫头吓得惊呼,慌忙伸手去抓,却奇迹般地看见那串糖葫芦在半空中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接住。又在同时,那人猛地扣住解忧的手腕,熟悉的声音犹如炸雷般响起,“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抬头看去,眼前这身穿铠甲的粗壮汉子并不是别人,正是顾三爷。
第136章 一百三十五雪人(一) 顾三今日一身朱葛色劲装,梳洗得十分干净,上身套了一件半长的软甲,紧紧束出劲窄的腰身,身姿挺拔如竹,显得格外精神。一见之下,解忧方才想起,顾三曾经说过,他在马侯帐中效力。如今马侯将军车驾在前,想必顾三是在附近负责巡防事务。 “三爷,是大娘让我们进城来采买年货的。”丫头在这处处都陌生的泾州城里好不容易见到熟人,自然十分高兴,惊呼出声。 顾三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语气里却仍然十分严厉,冲着解忧问道,“那你呢,要做什么?” 解忧隔着人群指了指,“那是张令铎张郎将的车驾么?” 顾三冷笑,讽刺道:“这么多人,你也敢往前挤。如今你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还没走到跟前,不是被人群踩踏致死,便是被护卫射死。” 顾三言语虽然极近刻薄,却是出于一片好心,提醒了解忧她如今可不是陇西府的如夫人,一介平民想要当街拦轿见张令铎,果然痴心妄想。 这样一想自然清醒过来,解忧只好转向顾三,略略沉思,便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马侯的手下。张令铎如今住在马府,你想想办法让我见着他。” 顾三面上溢出一声冷笑,“痴心妄想”四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却在发声之前,目光与解忧相对,只觉得她满脸凝重,一双圆圆的杏眼眼角微微涨红,露在外面的脸颊在这严寒天气里被冻得苍白,上面蒙了一层坚硬,仿佛于无形中,又有种无坚不摧的、压倒性的力量。顾三心中迟疑,原本驳斥的话便生生吞咽了下去,目光下移,视线掠过解忧腹部的时候,猛触灵机,福至心灵,“张郎将?你和张郎将?”他只觉自己终于参透了眼前这个女人的秘密,音量在不觉间竟高了几分,又急忙压低嗓门,俯身过去,问道,“你离开渭州,便是为了张郎将?” 解忧一脸茫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正懵懂间,顾三已经补足了猜想,脚下几乎不稳,道,“郎将那般情深之人,怎地竟与你有私?他与赵都督是上下属,这日后如何面对。那,那你腹中的胎儿,也是张家骨血?” 解忧满脸哭笑不得,只觉此刻呼吸都甚是尴尬。好在她反应快,稍稍想片刻之后,已明白顾三是将整件事给误会了。不过误会早在当初她骗他自己是王巧时便已深种,如今再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倒不如将错就错。解忧不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顾三。 顾三瞳孔压紧,目光犹如两道利刃,试图穿透她的目光,可显然解忧除了沉默,并不打算给他更多的解释。顾三有些用力将她拉到一旁,言语中全然是严厉的告诫:“你别给我招惹麻烦。” 解忧被他一拖带,踉跄了两步,却熟知顾三嘴硬心软的性格,也不回避,直直盯着他看道:“那你帮我。见着了他,我这个麻烦可能就不在了,还能帮你在马将军跟前美言两句,对你也是好事。” 没想到顾三对于她开出的诱惑压根不在意,嘴角弯出一抹轻蔑的冷笑:“蠢货,张郎将是张郎将、马将军是马将军,老子的事更用不着你多嘴。”说完,顾三放开解忧,又从衣袖里抹了几枚铜钱出来,塞进丫头冻得通红的手里,又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发觉两人身上的袄子并不合身,在大雪天气里,又显得过于单薄了。语气便十分不耐烦,“你们根本就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明天就赶紧回谷去。泾州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顾三说完拉起丫头扭头就走,走出去十几步,发现解忧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身影纤细瘦小,几抹阳光洒过来,在她脚下拉出一条细长伶仃的影子。丫头也不走了,双手抱着顾三的大腿,认真地恳求,“三爷帮帮娘子吧,娘子在谷里住了几个月,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却什么要求也没提过。她现在开口求三爷帮忙,一定是顶重要的事。” 顾三便有些走不动路,站在那里,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不过解忧却没有让他僵持很久,不一会儿便主动走过来,牵起丫头的手便往前走。顾三跟在她们后面,背着手、闷着声。两人没有再说话,丫头也不敢多嘴,则认认真真地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直到客栈门口,解忧对着他轻福了一礼,转身就走。顾三忍不住,两步跨至解忧跟前,开口道:“你还是会去找他的?” 解忧抬眸看看他,唇边的笑意清晰可见,“如今三爷也算是明白我性子的了。三爷若是不愿帮我,我便另想法子罢。”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教顾三心惊得很。这几个月里,他也算是见识了这个女人的厉害,说要给丫谷寻良种,便当真以身怀六甲之躯,日日奔走谷里田间,毫无高门贵女的娇气。 顾三看着人来人往的酒肆客栈,嘱咐道,“从这次带的山货里挑些好的,晚些时候我着人来取货。你作为货主,一起送去将军府上。张郎将如今住在西院,当值的是葛家兄弟。我先知会一声,其余的你机灵一些。” 解忧大喜,对着顾三深深行了一礼。她如今已有三四个月身孕,又穿着冬衣,行动不甚方便,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已显得有几分笨拙。 顾三不耐烦地搀住她,“希望张郎将能拿出点样子来,日后无论你在哪里,安心养胎,好好活着,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解忧面皮有些发酸,但还是强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顾三看见她的笑容,心里又有不忍,少不了多叮嘱一句,“总的教你自己见了才能死心。”说完之后,大步离去,当真走出了急于摆脱她这大麻烦的架势。 临近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天边残余的光黏在一朵一朵鹅毛般的雪花上飞转下来,落在地上,便成了贯穿天地的大片冰凉。将军府里果然有掌事的人找了过来,要买新鲜山货。解忧急忙挑了些新鲜的山笋、瓜果、菇类等等,满满的装了两筐,谈好价格。又叫了一架送货的马车,亲自送入将军府的后厨。 等送到厨房,一一验过货,厨子便开始准备晚饭。新鲜的菇子煮了老鸭汤,香味四溢。葛二十跟着俩兄弟又进了厨房,只当作不认识解忧,四处翻看了一番。厨子倒是殷勤,包了些刚出锅的肉镆镆算是孝敬。葛二十将那些吃食往胸口一揣,满不经意地说,“听人说今天有山里新送来的酿米酒,照将军吩咐,先送一壶去给张郎将尝尝。” 许是这类命令日常也多了,厨子们并不生疑,只是各个推说当下正是准备晚膳时节,分不开身。葛二十也不勉强,随意指了指解忧,懒懒道:“那便叫她去吧。” 马侯的府邸很大,四丈的高墙隔绝了外街的窥探。里面格局却有些乏善可陈,同一都是晦暗的灰色砖墙,回廊直来直往,毫无曲折幽回的含蓄美感。庭院里本就稀少的花木早已枯萎,被清理干净,只留下被白雪覆盖的大片灰地,教人一眼看去,尽览无余。 解忧踩着顺着风ʝʂɠ飘落进来的雪粒,脚下沙沙作响,心里暗自猜想这马侯大约是一个长期生活在生存边缘的人,自己的府邸布置得这般乏味,一砖一瓦全是为了防卫的功能。这倒是与惯来喜欢风花雪月的张令铎完全是两个极端。 葛二十将解忧一路无惊无险地送到西院门口,告诉她几个地点决计不能踏入,其余诸事也需仔细。 解忧诚心谢过,拎着那一壶的酒径自穿过小院。门口的值守早已不知躲去何处取暖,台阶下有一株落光了花叶的石榴树曲折蜿蜒,颇带几分颓败之意。 解忧敲了敲门,里面并无回应。她仔细停了停,沉默如静夜,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解忧也不再犹豫,推开门,大步跨进去。屋里却并没有掌灯,只在正中间放了一个大大的火盆,炭屑发出很大的热气,亦有些影影绰绰的光散落在房间里,便是唯一的光线。火盆旁边的矮榻上斜倚着一个人,浑身瘫软不着力地俯在那里,被暗红色的光勾勒出一具颓败的身影。 解忧不由有些紧张,有意重踩了脚步走过去,希望那人能被声音惊醒。可直到走至跟前,仍然未有反应。她缓缓蹲了下去,借着火盆里不断跳跃的光,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窄窄的鼻梁挺立在面中,便显得脸的轮廓更加纤细。下颌上长满了胡须,足有四五寸长。落在胸前,有一小半纠缠进了盖在身上的毛毯里。只是这般垂败模样更像是年近半百的小老头,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汴梁城内翩翩公子的模样。 解忧的心绪一时间便如窗外扑帘的雪絮,紊乱且冰凉。她将酒壶放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她希望这近在咫尺的杂音能惊醒他,甚至希望睡在那里犹如一滩烂泥的张令铎能警觉地跳跃而起,抽出短刃,抵住她的喉咙,将她当作契丹的刺客。 可惜,都没有。半晌之后,张令铎的身体动了动,像是一个冻僵的人缓慢地苏醒。接着,眼皮颤了颤,隔了一刻才缓慢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很难形容的东西,沉重而疲惫,久久地落在解忧脸上,像是隔了整整一世的时间,他的喉咙才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翘翘?” 解忧只觉得浑身僵住,屋外的风雪在这个名字出口那一刻便冻住了她所有的顾虑,她往前膝行几步,拎着张令铎的领口,用力一拉接着一推,厉声道:“你清醒点,我是杜解忧。”
第137章 一百三十六雪人(二) 窗纸隐隐透进青灰的白光,却并非月光,而是外间积雪泛起的寒光。解忧外衣上的残留的雪被炭火烘烤,化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医生闷响。整间屋子都因这安静的一滴而漫起一种莫名的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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