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巨响,一位泾源骑兵策马快速撞向连锁马。他将长茅固定在自己腰间,试图通过急速的撞击力将连锁马撞开。血雾扬起,党项兵的弓弩手在他靠近之时已搭弓射箭,将他射杀。马被他提前遮住了眼睛,依旧用极快的速度撞过去,犹如一只鸟雀撞在了大象身上。马脖子瞬间被撞断,口铁钩盔甲上留下了一大片滚烫鲜红的血。连锁马依旧牢牢地锁扣在一起,威力未减分毫。 虽说是比划切磋,可那几个党项兵见了血,逼出了狼性。开始尖叫狂呼,用党项语辱骂汉人无用。 高台上,莫说是马候被这一变故惊得几无人色,就是一直在后排未出一言的翟清渠也有些惊讶,不由地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努力将这党项的新玩意看个清楚。 马候此刻杀心骤起,一个手势抬起,方才那两名赛马的神射手得令,拍马上前,换了重弓。两人并行,合力将那弓拉开,尖锐箭啸声再次破空响起,三尺长的箭贯穿了皮甲,见了血,将其中一名党项兵射杀。 其余的党项兵也不含糊,抽刀断绳,将那死了的兵士尸体从马背上蹬下,又扣紧锁链。虽少了 一人,但依旧是五匹马并驾齐驱,速度竟比刚才还提升了不少。 不说场上那些懂兵法的,便是从未上过战场的解忧此时也看得清楚,这连锁马中人与马的铠甲是特别定制的,可巧妙地自由组合。战斗中,无论是损失了人还是马匹,均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结合,不影响接下来的战斗。而一旦人马以锁扣方式相链,便得到了寻常骑兵难以招架的速度与力量。别看现在有神射手可以远距离夺其性命,但连锁马可以有千百具。神射手,却是万中无一。一旦两军对战,连锁马的威力便是无敌。 战局愈凶,张令铎见双方各损耗一人,党项这一新战法的威力也已经展示,再战下去,将那几位党项骑士斩杀于马下倒也不意外。可若那样的话,之前所有便成泡影。张令铎拉住马候,道:“党项人称此战法为锁子马,十人成一锁子,或十六人成一大锁。李相国允诺可借两百锁子于我,于雁门之外迎战辽人。有此助力,三弟以为如何?” 马候也是一愣,扭过头看ʝʂɠ向张令铎,惊骇之中又绽出了一抹笑颜,“当真如此?那可无忧矣。”说完,略加思索,声音又低了两分,问道,“他们要什么?” 张令铎轻轻说:“倒是简单,牛马、金银之物而已,不过数量极大。”张令铎的手在空中轻轻比划了一下。 马候想了想,继而轻松笑道:“这便更简单了,财神爷如今在我泾州,怎样的金银钱财没有。” 张令铎的脸上却没有马候那般轻松,面上像是结了一层薄薄冰霜,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下面,沉默了片刻,“既如此,那便是最好。” 马候振臂一呼,终止了这场演练。泾源军迅速摆开阵列,排头一纵马队拘着马,踢踢踏踏踩出振聋发聩的声响,惊起了周边林中一群飞鸟。忽地飞了起来,悉窣一片直直地冲向了湛蓝的天空。
第153章 一百五十二锁子(二) 这一场比试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夕阳将山脉的边缘抹上一丝金线,马场上双方的杀戮气息到此刻方才缓缓敛起。外围观看的人群逐渐离场,只剩下马候精心挑选出的宾客继续晚宴。风很大,呼哧呼哧地拉扯着正中央燃着的那一堆篝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爆裂的声响。空气里有一种独特的浑浊味道。许娘子依旧陪着解忧,招呼饮食,照料衣物。解忧的心思却一直在张令铎身上,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他交谈。 说是晚宴,但此处毕竟比不上泾州府内,既没有昂贵精致的餐具,也没有烹饪适宜的菜肴,众人围着火,两三个惯于行军的厨子穿梭其中,耐心地炙烤着一整头羊。在空地上,间或有三五成群、或一两个喝多了的将士即兴起舞、歌唱,这场景不像是中土风情,反而更多几分草原民族的味道,惹得那几位党项勇士也忘记了白日里同族丧生的仇恨,主动和歌致意。 马候喝了许多酒,原本黑黝黝的脸皮此时看上去更加粗犷骇人,他手里拎着一个两尺多长的马壶四处找人喝酒。他能流利地说党项语,甚至可以接上对方晦涩粗俚的歌谣。这份自如是从小生活在边境上的军中子弟所特有的能力。 解忧心里暗暗琢磨,一再修改对马候的印象。远不仅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板硬、冷酷、暴戾,他还有许多对对手的细腻窥察,以及父子两代在泾州经营数十年的底气。怪不得张令铎要拿出那么多谨慎小心地与他周旋。一旦成为他的敌人,绝对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 正琢磨着,马候踩着踉跄地脚步跌跌撞撞地走了解忧跟前。他似乎已经有了八九分的醉意了,脸颊红彤彤地,双眼眯成了两道缝,以一种极具冒犯性的神态注视着解忧的脸,“翟夫人,”他的口齿有些含糊,但语意却有十分清晰的轻视,“你长得真美,这张脸叫人过目不忘。” 解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放下了客套,转而挑衅。但她还是微微行了一礼,客气地说,“不过脂粉皮囊而已,百无一用。不及将军今日沙场英姿,才真叫人过目难忘。” 马候哈哈大笑,似乎篝火不够明亮,他还想将解忧的脸看得更清楚一些,手竟不受控地朝着解忧的下巴伸出去。解忧下意识往后躲,刚退了半步便被翟清渠轻轻接住,扶住了她,将解忧整个人护在了身后。 “拙荆身体不便,将军若要喝酒,翟某代饮。”翟清渠嘴上说得还算客气,心里却有些恼了。舌尖吐字,每个音节都带着不满。 马候见到翟清渠从主宾位上赶过来保护解忧,也不意外,也不气恼,仍然大笑,“误会,先生误会了。我可没有要对翟夫人不敬的意思,只不过现在篝火迷迷、月色蒙蒙,我只觉得翟夫人这容貌仿佛画中神女一般。” 画中神女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有一阵夜风吹过,解忧下意识地一颤,自然想到在渭州遇到的登徒子彭善,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些许惊诧之色。翟清渠也知晓此事,却着意并不接话,只搂住了解忧的胳膊,面上笑意宛若四月春风一般温暖,道:“将军谬赞了,拙荆年轻时曾有几分姿色,故而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才迎娶进门。但我这个人,于人于事皆不喜往前望,更愿向后看。再有三个月我们的孩子便要出生了,所以,我现在关心的只是这孩子究竟长得像我,还是夫人。” 听他这样说,解忧不免在心中暗自赞叹着翟清渠巧舌如簧,一面偷偷打量着马候的神情。不远处的篝火照亮了他面容上的阴鸷,跳动的火光扭曲了他的笑容,仿佛阴沉可怖的神魔。 “先生说得极好,过去的算不了什么,前头的才是最好的。”马候轻轻地说,唇边的笑意冷得叫人战栗,“先生莫怪我粗鲁,我这实在是有感而发,见到翟夫人身怀六甲,便感念春季着实该孕育生机。我如今年近三十,膝下也只有一名独子,着实空虚。前日进山打猎,大约是老天垂怜,竟叫我在路边拾得一孤儿。当时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与这孩子有缘。无需多想,我这人相信老天爷,便把孩子抱回来,打算养在府上,从此便是我马家的第二个孩子。今日也巧,我将他带来了马场,翟先生帮我相面一番,看着孩子与我是否有几分父子面相。”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么一桩事,解忧起初并不理解。但很快,她看见顾三从杂乱的人群里走出来,怀里正抱着一个不足百日的孩童。那孩子圆圆鼓鼓的脸蛋,被一件暗红色的襁褓裹着。解忧一眼认出,这襁褓正是严大娘的手艺。再认真看去,这个孩子她也是认识的,正是陈娘子与余老八所生的留哥儿。 解忧大惊,脸色发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绝望看着顾三,顾三的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宛若一尊石像,双臂曲起,僵硬地抱着留哥儿。留哥儿在他怀里则是一派天真,丝毫没有感觉到周遭的杀机暗伏,随意扭动了身体,手脚并用地往上探,费了一番周折竟将顾三的发带拽在手里,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用力扯了扯,竟轻轻地笑出了咯咯的声音。 顾三单膝跪地,向马候行了一礼。 马候热情地笑了笑,语意却平淡随意,“也难为你了,伤还没好呢,就来当差。”说罢,随意摆摆手,许娘子立刻走过来,将留哥儿接过去抱在怀里。 顾三稳稳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朗声道:“小人有罪,还能留在府中,是将帅开恩。” 马候很满意顾三的表态,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张令铎。张令铎又是一副将醉未醉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摇摇晃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况,更没有留意到一直随伺左右的顾三未在身边。 火苗不断噼啪作响,惊扰了周围的夜鸟,引来一声接一声的啼鸣。解忧已经闭起眼,偏过头不忍再看。心底重重的一声叹息,顾三既将留哥儿抱出来,便意味着马候已经知道了许多,包括自己的身份、自己与丫谷的关系。 若早知会有今日的局面,当初还会选择欺骗顾三么?一骗再骗,将他当作傻子一般玩弄。解忧想到此处,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像是有千钧重物压在了上头。 翟清渠反手在身后,将解忧的手被他牢牢地握在掌中,这个动作一直稳定地保持着,清晰地告诉解忧,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会为她承担下所有的后果。“将军说与孩子有眼缘,那便是这孩子大大的福气。将军今日得一子,又得党项锁子军相助,双喜临门。这世上之事,怕是只要将军想要,便没有得不到的。”翟清渠幽幽地说。 马候凑近了两步,勾出一弯凶恶的笑:“可我至今还没有得到翟家的相助,我这个人平时看着像个菩萨,可一旦着急起来,便喜欢……杀人。”马候冷冷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目光则冷厉地定在了解忧身上。 解忧的眉心猛地一跳,心下明白马候所说的杀人当然不是指杀了她和翟清渠,而是指丫谷众人。那一群没有身份,没有依靠的女人们,在马候眼中唯一的价值便是用来挟持翟清渠。 翟清渠笑了笑,“偏偏无论是翟家还是官钞,都是急不来的事。” “可我就是一个等不了的人,翟先生富甲天下,我不相信钱的事,在你这里会是问题。”马候索性也不绕弯子了,借着酒劲直接打断翟清渠的话,图穷匕见。 翟清渠手掌下意识地用力一收,这才发觉自己正握着解忧的手,急忙又松开,面上表情继而冷峻了许多,“若是将军着急用钱,那也有着急的办法。杀鸡取卵,虽痛却快。” 马侯见翟清渠送了口,大笑道:“翟先生果然豪气。”说罢,从ʝʂɠ外衣里摸出一份清单,正是张令铎所罗列的党项索取的牛羊钱财,只不过后面的数量皆被涂改成了原先的两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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