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意思,漠离几句话便说完了,赵匡胤看着她,问:“这也是锦柔的意思?” 漠离立刻笑道:“我如何会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食盒的事情我还没告诉锦柔。” 赵匡胤点点头,道:“这样甚好。”说罢,他面上一沉,站起身来一把便将那小半人高的食盒拎起。在漠离反应过来之前,赵匡胤已经走到了门前,手臂蓄力,用力一甩,那么沉重的食盒便直飞了出去。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撞击在石头上,伴着几声咔擦的脆响,直接碎裂成数十块。 赵匡胤满意地看了看那堆碎木头,双手拍了拍灰,扭过头笑着对漠离说:“问题解决了,你也不用为难了。” 漠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动也动不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仿佛那个食盒倒不像是摔在了地上,更像是掼在了她的脸上。半晌之后,漠离才从舌缝挤出一句话,“玄郎对解忧妹妹当真是护得紧。” 赵匡胤此刻已经坐回了原位,双手撑在膝上,目光如炬地盯在漠离身上:“我信解忧,她若是真怀了你说的那份不甘心,那锦柔此刻已经没命了。”他冷笑了笑,道,“藏两条毒蛇在食盒里,不过是小孩唬人的把戏而已。” 漠离的脸上又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般,默了片刻,方才说:“玄郎信解忧,我自然也相信。可要想让别人相信,这总是得查验一番的。” 赵匡胤盯着漠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仍是惯常的平淡,“查验?要如何查?又要如何验?除了解忧之外,又还要查验哪些人?” 从前在西进府,府里姬妾出了任何问题,老西进王习惯大手一挥,全数都交给漠离处理。哪里会像ʝʂɠ赵匡胤这般,在一开始就抓着这些可能出现的细枝末节问个没完。漠离一怔之下,却也不怯,认真地说:“该如何问便如何问,妹妹有诰命的身份,又有玄郎的恩宠,想必也不会因此被伤了分毫。与此事有关的无非也就是妹妹身边服侍的几个人,动静大不了。”漠离说完,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摔得支离破碎的食盒,咽了一口气,语气颇为不悦地道,“打理后宅事务如同君子坐堂,不偏不倚才是正途。若是一次徇私,坏了风气,那便失了威望,日后再想服众便是艰难了。” 赵匡胤一脸好笑地看着漠离,口中玩味地说着:“公正?不偏不倚?漠离你可知道什么是公正?”赵匡胤也并没有等漠离开口,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公正就是用尽所有力量、穷尽一切可能,去把事情搞清楚。询问解忧以及她身边的几个人,够么?远远不够。这个食盒离了解忧的手,在锦柔府上过了一整夜,中间多少人接触过,或是可能接触过。这些人里有没有包藏祸心的,要不要询问?今早发现了蛇,请人勘验,到找到食盒之前,又经了多少人的手,其中也不乏漠离你的人吧,那要不要也一并查问了?免得日后落人口舌。” 漠离一时间有些咂舌,没想到不过三言几语的功夫,赵匡胤便将嫌疑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不知道赵匡胤这是真的怀疑自己,还只是试探一下,心里一急,掌心被涔出了一层薄汗。“玄郎……你,你不能为了维护解忧妹妹,便疑到了我头上?这事如何会与我有关。”漠离低下头,带着不尽的委屈怪嗔道。 赵匡胤的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半晌,隐隐聚上了力,忽地又轻松一笑,道:“这不就是公正么?”漠离一听,心下大寒,还想再说几句,赵匡胤却没有给她留时间,随即又含着冷冷的笑意,问道,“我若是真的拿着这份公正去问询解忧,漠离你不怕么?” 漠离抬眸正好撞上赵匡胤冷冷的笑意,心中骇然,身上的冷汗便多涔了一层,也只好勉力说道:“玄郎确实是位好郎君。” 赵匡胤哂笑:“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即便对天下人都生了疑心,也不想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听到这话,漠离几乎有些坐不住了,赵匡胤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音色更加深沉了几分,“我出身小吏人家,少年时跑马戏花、放肆不羁,是先夫人用一粥一食,一家之温暖将我劝回了正途。汴梁城里多的是斗得厉害的宅院王府,有妻妾相争的,也有兄弟相残的,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就知道在自家院里能够放心地喝一杯水、吃一碗饭是多么难得的事。”赵匡胤手上微微用力,将漠离往自己身旁带了带,又道,“我前半生都在阴谋与杀戮中打滚,无论是在汴梁为仕途办差,还是在外为疆土征战,遇到过无数敌人、对手以及伙伴,对这些人我都可以去猜疑、利用、甚至背叛。但对于先夫人给我留下的这个家,我必定会守住它的安静,家中的女子,即便不能事事如意,我也竭力要她们日日平安。食盒的小孔里钻出来的是毒蛇还是鸩鸟,我不在乎。我更要防的是后宅里因疑而生出的灾难。漠离,你明白么?” 漠离如何会不明白,她原先在西进府,正是利用老西进王的疑心击退了诸多对手,自己一步一步上位的。此番她也觉得只要自己略施小计,拿着解忧与张令铎的旧情说事,必定能挑得赵匡胤对解忧生疑。男人的心思,从来如此,并不难猜。女人的斗争,以此为柄的,也举目皆是。但她没有想过,赵匡胤会以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信她”,再加上一句“后宅里不生疑心”,便将她准备的所有招数都堵了回去。 冬日的暖阳在漠离眼中全然失去了温度。一个男人,真的可以对自己的女人全然放心,不生疑么?漠离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更显然的是,后头那句,因疑而生出的灾难,才是真正冲着自己扎过来的尖刀。想明白了这节,漠离急忙调整了自己面上的表情,浅浅一笑,道:“我当然明白,其实这样也好。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化小、化了才是两府上下安稳和谐之道。锦柔那边我自会圆说妥当,免得日后张都护吃心。” 赵匡胤松开了握住漠离的手,随手捏着茶盏,喝了半盏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又道:“不用了。锦柔那边让解忧自己去说。拎了个破食盒过去,也是丢人,去赔礼慰问一番总是应该的。至于令铎那,我会写信将这件事的始末详情告知的。” 这便是要把漠离从整个事情里彻底剔出去的意思。她心中有些许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能为此脏了自己的羽毛,便咕囔了一声:“玄郎写信去雁门?这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赵匡胤看了漠离一眼,道:“世上所有疑心都起源于你知晓却未言这六个字。我既然希望令铎不要因此事生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知道的尽数告知他,是非如何,他心里也会有个判断。更何况,”赵匡胤手里的茶盏徐徐转了半圈,“汴梁与雁门之间,没有小事。”
第26章 二十五生意 漠离从都督府离开时,天将将要黑。赵匡胤将她送至门前,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当漠离的车乘从视线里消失后,赵匡胤僵在脸上的笑容便如碎冰般忽地裂开了。他转身回府,大步往解忧住处走去。 一进院子,赵匡胤才知道解忧白日受了寒气,如今喝了发散的药,刚刚睡下。听这么一说,赵匡胤也不急着进去。让人拿了书信奏报过来,又新烧了火盆,便在外隔间里自顾自地忙了起来。 解忧发了些虚汗,沉沉地睡到半夜。醒来时,忽地听见外头似乎起风了,吹得窗纸呼呼有声,其间又听见有人咳了一声,解忧猛地坐直,摇醒了睡在脚榻上芳儿,问道:“谁在外面?” 芳儿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探出身来,揉了揉眼睛,道:“是老爷,娘子刚睡下,他就来了。不让我们吵着您,自己拿了公务在外头办呢。” 解忧一听,掀了被子便要穿鞋起身。芳儿慌忙拿了件厚袄子披在她肩上,又去火盆里拣了两块碳要烧个手炉,还没转身,便见解忧已经推门出去了。 陇西都督府的内宅屋子都很大,解忧住处共有三间屋子,最里头的用作寝室,外头的平日里会客议事,两间屋子中间的通道做成了一间花隔。南北面都是硕大的窗户,白日阳光很好的时候,这里明媚而温暖。可在这冬日的夜里,却也是寒气逼人的。解忧推开门,这里果然比之前的寝屋要冷不少。两盏仙鹤铜灯在角落摆着,一个火盆的炭火已灭了大半,赵匡胤捏着一张牛皮图纸,独自在窗前也不知立了多久,听到背后的声响,方才转过身来,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迷糊地睡了半宿,猛然醒了也就再睡不着了。”解忧含笑答道,目光在他掌心握着的那一卷图纸上迅速掠过,又问道,“官人呢,还不睡?” 赵匡胤点点头,说道:“翟家那只狐狸已经到渭州了,说是明日便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他谈,多琢磨了一会,夜便深了。” 解忧低头唔了一声,又道:“官人如今与翟公子相处倒是相宜,我还记得曾经你对他很是忌讳呢。” 赵匡胤面上笑意微微敛起,伸手帮她将长发捋顺,又说道:“对翟清渠这样的人怎能不设提防,他心思太深,又多智类妖魅。不过,”赵匡胤说道这里,忽地又停住了,落在解忧脸上的目光里掺杂着疲惫与憔悴,“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彼此利益契合,总是能找到合作的法子。” 解忧又唔了一声,便不再接话。深夜里一片寂静,室内更是呼吸可闻。满窗的月色,犹如牛乳般流淌进屋内,在地面上泛起一层微微光晕,似其间一粒一粒的微尘都可以清晰看见。赵匡胤一肚子闷气在内里上下翻腾,他想跟解忧说说午后漠离的事,他想问问解忧为什么如此爽利的女子,到了后宅,都会变得这般爱争爱斗。他还想解忧能跟他说说,这个婚是不是订错了?如此前后想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赵匡胤从来都不是一个在男女情事上细腻周到的人。但即便如自己这般粗糙,也不免觉得,跟解忧商议漠离的事情,也太自私了。即便当初会选择与漠离联姻,主要还是为了能够与西进府结盟。但后来自己也确实有被漠离风采吸引,义无反顾地就允下了诺言。在事ʝʂɠ情做到这一定局前,他并没有太过考虑过解忧会如何想,日后会如何生活。只有今天,当漠离意图生些是非,且矛头隐隐对准解忧时,他才意识到,漠离不仅是陇西都督的盟友,也将会是他家中的妻子,是这个后院里的一应女子的主母。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个不妥,也就仅仅是不妥而已。扪心自问,他并不能因为心里的这点不妥,放弃与漠离的联姻。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凝在解忧面上的目光也逐渐有了温度,“你饿么?”这是沉默许久后,他打破凝滞气氛的第一句话。很快,他便看见解忧面上微有讶色,又说道,“我有些饿了,你若是有胃口,便让厨房做些吃食来,陪我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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