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微微一笑,转头去问芳儿。芳儿也很机灵,连忙笑着说,“娘子从前便叮嘱过,老爷要是睡得晚了,便得留些吃食,免得半夜再生火耽误时间。今日我瞅着爷一直在花隔里忙公务,便让小厨房温着些糕点菜肴,都是现成的,很快能端来。” 解忧笑嗔,“光你说这些话的功夫,东西都已经上来了。” 芳儿扭身便走,不过片刻时间,又差了两个小厮抬了个食盒过来,与漠离今日拿来的极其相似。打开食盒,取出一盘酥油鸭子,一碟酸水萝卜,一碗茶末蒸糕,还有两碗酒酿牛乳,放在案几上,笑道:“厨房的婆子也还没睡,现冲了两碗酒酿牛乳,也是安神助眠的。” 赵匡胤嗯了一声,也不多言,伸手便夹了一块鸭子放在嘴里,酥香软嫩,十分可口。只咀了几口,便将一块鸭肉吞下肚。尝着了鲜头,原本的饥饿感便扑面而来。赵匡胤一时间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一筷接一筷地夹取着食物,不多时,那盘鸭肉便空了。酸水萝卜腌得过酸了,他原是不爱吃的,此刻却像是真饿了,皱着眉头也吃了大盘下去。随后,他又伸手去拿那碟蒸糕,依旧是狼吞虎咽,毫无一军之帅的风范。 解忧看得呆住了,原本还打算陪着吃点,可见赵匡胤这般模样,手里的筷子也缓缓放了回去,一面低声呢喃着:“官人,这真是……饿狠了。”转头又看了一眼芳儿。 芳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道:“虽说是要留些吃的,可也不能大鱼大肉地留个全席啊,厨房真的只有这些了。” 噗嗤一声,赵匡胤嘴里塞满着蒸糕,发出沉闷的笑声,接着又笑了几下,硬哽了哽,又一口气喝了半碗牛乳,方才顺过气来。他指着那盘见底的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说让你陪我吃一点东西,结果我自己倒搞了个风卷残云。” 解忧急忙将自己跟前那碗牛乳护住,道:“我方才还在猜,一会官人要不要来抢这碗。” 人一旦吃饱了,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赵匡胤擦了擦手,站起来伸了伸身体,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不抢你的,我要去睡了。睡上一两个时辰,又要起来。” 说完,赵匡胤便径自走进了寝屋,蹬了靴子,脱了外袍,倒在床上便睡。等解忧反应过来,跟进屋时,他早已睡得鼾声大作。 第二日,一早起来,前几日还晴好的天空便细密地飘起了雪珠子。翟清渠到都督府时雪势已经转大,漫天漫地犹如杨柳扯絮似的。明厅舒朗开阔,地龙火炉烧得正旺,赵匡胤将他迎了进来,火炉烧得正旺,腌好的鹿肉码放在旁边。又新开了一坛双料麻姑酒,早早便筛好了烫在壶里。两人对着食案坐下,赵匡胤拿了双铁筷夹肉炙肉,不一会儿,那切得薄薄的鹿肉便在滚烫的铁板上漫出了焦炙的肉香,抹了一把椒盐,又将杯中酒淋洒在上面,肉香与酒香混合在一处,不多时,屋内便香味四溢了。 赵匡胤给二人斟上了酒,笑道:“翟先生此番辛苦,算着时日,怕是除夕夜都在路上。陇西本也不是什么繁华之所,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只好弄些山珍充数。” 翟清渠笑道:“渭州我每年要来一次,家里有几个商号开在这里,查账点货的事虽不用我亲力亲为,可若连人也不到,底下的人便容易心生轻慢,做事也就容易马虎。”翟清渠看了看案上的几碟果食,拈了个风菱,放在嘴里慢慢吃,又笑道,“今年的渭州,商市较之往年可谓热闹许多,想来该是玄帅镇守此地,四夷勿扰,才让百姓得此安宁平静。” 赵匡胤一愣,哈哈大笑,道:“翟先生有意拿我作乐,谁不知陇西局面危若累卵,我来此处方才三两月,若这般容易便得了太平,那这天下事也未免太轻易了。” 翟清渠道:“虽未大成,但局面已大有改观。”他说着,又拈起一枚沾糖荸荠,嚼在嘴里,细甜美味,眉眼也弯成了两道细细新月,“我听说党项西进先王妃已在城中小住,玄帅好事将近,我也安心不少。” 赵匡胤咦了一声,满脸疑惑地问道:“卫穆夫人在城中小住,与先生何干?” 翟清渠微微淼淼地一笑,这番笑意敛藏起了他原本的歉意,“是这样的,先前你书信于我,提到买地贷银之事,我也允诺了你能有个百万之数。如今怕是要失言了。” 买地是赵匡胤为解陇西之困的关键一着,听他这样一说,心头一沉,自然着急,忙道:“先生是遇到难处了?按照约定,我已经筹措到了第一笔钱财,这后头的事,为何突然生变?” 翟清渠微微一笑,说:“说来惭愧,也是翟某的失误。上两月汴梁起兴河道之功,沿河路各家可认购票劵,凭票券日后获得沿河经营权。你知道翟家商号遍布国内,各号主事的裁量权又大,见此机会,便纷拥抢买,也未提前报我。事后拢了拢帐,再加上我在汴梁花下的大笔钱,账上便出现了个大窟窿,怕是不够半年后应允你的银钱数。”翟清渠这话说得狡猾,嘴上说着是他的错,可一细究,那钱都支持河道工程了,帐还得算在柴荣头上,赵匡胤也怪不了他。何况,他又拈了片雪梨,似笑非笑道,“我本有些羞愧来见你,不过我也是知道西进府实力的,有伊人相助,我这失言的缺口也定能填补上。” 赵匡胤听他这么说,气得顷刻便想将他的脑袋摁到这滚烫的烤盘上去,但如今早不再是可随性发脾气的年纪了。赵匡胤哼了一声,冷眼道:“先生这话说的可气人,去年夏日起,你要走了寿春自陇西一线的茶盐专营,光这一项,进账可不是小数。如今我只开口过这一遭,向你赁些银两,便要找借口推辞了不?” 翟清渠笑道:“玄帅你莫生气,茶盐专营确实是赚钱的,可便是下金蛋的母鸡也得先花些稻米去喂养。我确是去年夏日从工部那拿到了执信,可寿春的战火是到初秋才停。紧接着,我还得招募商队、布置路线,年前刚刚做完。到如今,莫说进账了,就是成本也未收回。” 翟清渠在那头侃侃而谈,一副恨不得立刻掏出算盘珠子拨拉给他看得奸商模样,令赵匡胤很是头疼。跟商贾打交道,道理怕是说不通的,只能赤裸裸地谈利益。赵匡胤不满地哼了一声,铁筷子在烤盘上拨拉鹿肉,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你要多久后才能有钱?”赵匡胤问道。 “明年此时。”翟清渠浅浅含笑说。 赵匡胤忍了口气,漠离的钱,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动的。倒不全是面子的问题,而是西进府自己也有巨额的花销,将那边的财物移到渭州来,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有悖结盟的本义。“明年此时?鱼儿都渴死成鱼干了,还在乎你这一捧水?”赵匡胤忍了口气,语气中无不讥讽地说道。 翟清渠面对他的讥讽并不恼火,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缓缓说道:“生意便是这样,不怕赔多、也不怕赚少,唯有活生生的银子,若此刻要,此刻却无,那当真便是急得投缳投河也没用了。”他抬眼微微看了看赵匡胤,又笑道,“好在你这事也没到火烧眉毛的程度,筹谋一番或许另有法子。” 赵匡胤冷冷地说:“筹谋是筹谋的事,只不过你我二人此前合作算是愉悦,如今你失言了一次,我倒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相信你。” 他这么说,是故意施压。翟清渠笑了笑,倒也不厌其烦,就着从前的话又解释了一遍:“失言这事是翟某不对,但确实也是国内修河之事突如其来,为不失商机,翟家必须花钱买经营权,并未有其它心思。你若是要疑我,那我便只说一样,我们三个月前便秘密商议过购地之事。若翟家无信,这数月何不先大量置入ʝʂɠ土地,待日后高价卖给你,光这一进一出,又会是多大的进项。而你再看如今渭州城内城外的地价,可曾有过大变动?翟家是商家不假,亦是有信之人。” 他说到这个份上,赵匡胤心知翟家是指望不上了,便也不再着急生气。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凝在这位翟家公子脸上,看他心无旁骛地取了枚丁香,在小碟子里碾碎,又洒了点梅酒、香芹等物进去,夹起一块鹿肉,微微沾了点,方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他脸上神色淡淡,眼中仿佛带了一丝笑意,但更多的是专注在他的吃食上。赵匡胤琢磨不出他的想法,只好又说道,“既然如此,银钱的事,我另想法子。如今我手上还有桩生意,不知你可有兴趣。” 翟清渠眉梢微微一抬,抬手做了一个请说的姿势,“愿闻其详。” “冶铁。”赵匡胤说道。 翟清渠抿了口酒,思索了一刻,道:“这里可没什么铁。” “若是有呢?”他一面说,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渭州城外有个平凉山,这些年来零零星星开了三四十个小矿,矿工、矿头皆由本地官吏亲自请聘,工饷由州府划拨。饶是如此,却仍年年入不敷出,产出的铁器莫说打造兵甲武器了,就连周边农庄里的锹头铁犁都不够消的。前几日,我让黑衣军领着县丞、县尉在山里灌了几天北风,冷不丁给摸出了一个私矿,估摸看了看那产量可不算少,光是现场查封的铁器便能顶上官矿大半年的产量。”赵匡胤想起前几日悄不愣登地把燕云盟山里的私矿给查封的事,一夜之间,便将他们这条又宽又快的财路给掐断了,真是令人高兴。唯一不足的是那几个头目迅速服毒自尽了,查不到燕云盟头上去,但这也没什么,毕竟现在还不是动燕云盟的时候。 翟清渠想了想,道:“私矿竟比官矿的产量还大,看来平凉山里当真有铁。” “有,而且必是大矿。”赵匡胤夹起新烤好的一片鹿肉塞进嘴里,又补充说道,“但即便是有大矿,我也不想再交给州府里的这帮庸才了。” 翟清渠的眉毛往上微微扬了扬,道:“你是外来的长官,根系还没扎下去,就想绕开州府,怕是不容易。” 赵匡胤笑着注视他,“所以我找来了你。” “我么?”翟清渠微微扬起头,想了想,说道,“在本朝,铁器的专营与茶盐可不大一样。矿山是你的,冶炼所需的炭火消耗是你的,产出的铁锭分毫不差都是你的。我出点人工,赚这么点辛苦钱,还得搭进去这么多精神,究竟图个什么?” 赵匡胤哈哈笑道:“这种专管专营的方式任谁来做也赚不到钱,产量也上不去。”赵匡胤的手指在桌上画了几个圈,沉思了片刻,道,“矿是我的,产出的每个铁锭都是我的,但我要这铁锭也无用,还是要将他们打制成兵甲或农具。若是制成兵甲的,我每件折算打制费用给你,全须全尾的都得给我。而若制成农具的,便可任由你出售,只要价格不是高得离谱,我必不问你。”赵匡胤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有意收购大量土地吸引流民回来耕种,可没人能赤手空拳地在地里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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