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匡胤看着她,有些疑惑,又问,“这样不好么?” “好,很好,两情相悦,亦能相守,是人间大幸事。只是,对解忧来说,却还不够。” “为什么?”赵匡胤眉头皱成了一团,胸中的醉意愈发难受了。 “因为它会变。”解忧转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的脸刷地一下变成了铁青色,“它不会。”他坚定地反驳道。 解忧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很快又避开了他专注的目光,极低极低地垂下,声音亦是极低极低的,“官人今夜喝醉了,就把解忧的话ʝʂɠ也当作醉话听了,明日一早起来就忘了可好。”她停了停,见他没有反应,便又轻轻柔柔地说,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不是我不信官人,只是感情这个事情比世间万物都更易变。我幼时受教青楼,学的便是如何让人动情。一颦一笑皆有章法,一哭一闹也应有效用。曾觉得天下男子情爱之心,只需我有意,便总有法子探取得来。如此轻狂地过了数载,犹如一场梦,被一场大火烧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又觉得人心太远,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但在府中这几年,见官人与夫人情坚至此,我忽地觉得之前着实是自己太轻狂,事后又太过绝对。既倾心官人,我愿一试,换此生无悔,便将一颗心交了出去,放在官人身上。” 赵匡胤定定道:“我没有变过,我愿照顾你一生,爱护你一生,这不会变。” 解忧看着他,良久未言,像是在犹豫,像是在迟疑,她的手掌被紧紧按在他的胸口,炙热的体温下掌心的冰凉却愈发分明。她终究还是开了口,轻声道:“是我变了。” 赵匡胤闻言,像被火舌燎了一般,霎时一惊。 “我变得多爱了自己一点点。我开始心疼一看到官人目光在卫穆夫人身上便妄自菲薄的解忧,开始心疼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便要与一众女子费力角斗的解忧,更加心疼日后只能在后院里争宠争爱的解忧。我可以因为喜欢官人,留在官人身边。可我却不想再只为情爱而活。”解忧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着几颗泪珠,又似乎并没有。此前,解忧未与赵匡胤说过画像之事,此刻听得微微一愣,可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便又听见解忧继续说道,“我想,官人一定是喜欢我,也喜欢卫穆夫人的。那么我,可不可以也爱着官人,也爱自己?除了在府里做一名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宠妾,也能在外面经营出一个自己来。万一哪天遭了主君主母的厌弃,也不用死赖在府里费粮食。” “永远不会。”赵匡胤脸色仍阴沉得如铁块一般,一字一顿地说。 可他这句似掏心掏肺般的诺言却仍未起什么作用,解忧浅浅一笑,用手在他额上轻轻拂过,“这些都是我的醉话,明早醒来你只许记得解忧是个温顺可人、不妒不嫉的好女子。” 这只自由的手也迅速被赵匡胤揽进怀中,深吻下去,唇齿之间全然是他酒醉的气息,与她清冷的回应交错着。屋内忽地陷入静极了,烛台上十几分枝红蜡将一室之内照得明亮,烛油顺着架子滑落,未经多远便层层凝结,遥遥一望,犹如天边云霞一般。赵匡胤放开了她,微微一笑,“今天喝醉的是我,你哪里来的醉话?”解忧笑了笑,又要开口,信手拈来的狡辩之言却被他再次袭来的热吻堵在了嘴里。一吻许久,久到如恍然一梦般。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赵匡胤的目光中揉进了无数柔情,声音亦带上了几分涩结,“我们要个孩子吧。” 解忧心中一涩,忙低下头笑道:“官人说的什么傻话,这事可由不得你我,得看天。” 赵匡胤神色平静地凝望着她,说:“太医院有位林太医,乃杏林妙手。最善调理女子身体,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凡吃了他开的药,一年之内定有好事。汴梁城外东首山上还有一座娘娘庙,很是灵验,我听说不少官贾之闺眷去那求子,你可在佛前许愿,若能得佳儿,我愿以半年俸禄重塑金身。” 解忧笑了笑:“官人好慷慨,又从哪听来这么多求子偏方。” 赵匡胤亦觉自己怕真是醉过头了,手臂将她箍得逾紧,“是呵,这分明是该你自己着急的事。可我想着若是有了个孩子,或许你的心能安定些。” 寒夜寂寂,时光仿佛被冰雪给凝固住,细密的冰珠洒落在窗棂上,间隔一阵便有沙沙的碎响,一层复一层,像是落在心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积雪。解忧闭上了双眼,卸了力气,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鼻息之间全然是他酒醉的气息,“解忧福薄,或许此生无缘子息。毕竟当年那一碗一碗的水银喝下去,于身体早已是大伤。” 赵匡胤半晌无言,手臂微微加了劲,将她更紧地搂住,头埋在她颈间,轻轻说道:“世事无绝对,我宁信苍天不负你我。”又停了一刻,说道,“我让你回汴梁,可你一定得回来。” 爱上一个人,有时候是在一瞬间发觉。回头去看的时候,又会高兴地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爱了TA很久,蛛丝马迹遍布。离开一个人也是一样,只是回头的时候会恨自己,明明、曾经、拥有过那么多次阻止的机会。 我没有暗示解忧一定会离开老赵啊。不要多做联想。下一章开始,就去走支线任务了。
第29章 二十八雪路 这一年陇西尤为寒冷,大雪从年前零零散散地下,过了正月十三方渐渐有些止息之意,将那纤尘不染的蓝天露了一角。赵匡胤与漠离的婚事在渭州几乎不算是个秘密,上元节这天,两人一同登了城楼,点亮了楼前那盏最大最亮的三十六角攒丝宫灯。琉璃般澄净璀璨的灯光映着漠离的笑容,在众人的两人相视一望,满目中皆是流光溢彩灼灼之华。随后,赵匡胤宣布将在城东门外辟出一片养马场,与西进王府一同培育神驹灰马。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欢喜,自不多说。 第二日,陇西督府颁布此年第一道令,称原因地契混乱,本州土地权属多有不明。自今日起,一个月内,责令各州府知令将对州内所有耕地、牧场、林地重新勘测登记。若遇无主之地将收回州府,重新划分。这项政令算是一个相当明确的信号,一时之间,渭州城内地主豪绅们翻箱倒柜,恨不得能将往日白占的地找出白纸黑字的证据来。百姓们对此却全无反应,只觉得是又来了个长孙思恭,要为自己多占土地而已。 这一日清晨,翟家商队十几人驱着一众车马货骡慢悠悠地出了城。队伍中间有一辆乌色方檐的马车,起了个大早的解忧和芳儿换了便装,在颠簸不已的车厢晃得直犯恶心。芳儿从怀里拿出一包酸梅,给解忧食了一粒,又将另一粒放进嘴里含着,口齿不清地抱怨道:“老爷也太心大了,就这么把娘子托给翟家。这到汴梁前后得走上个把月,期间多少风险难测,即便不派卫队随行,总该让几个侍卫跟着吧,翟家这几个练家子还能比得过咱们府上的侍卫?” 解忧轻轻一笑,道:“这才是官人心思聪明的地方。一队人马出行,最忌讳两边行事。既然选择了与翟家同行,便是信得过他们。我们两人最好与翟家人同行同止,这样既不打眼,也不容易起冲突,安危二字他们才会提起百般小心来。” 芳儿懵懵怔怔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我还以为老爷近日被那个党项女人迷昏了头,都顾不上娘子了。” 解忧扶额叹道:“正是你整日这般胡言乱语,我这次回京才不得不带上你。不然,若将你留在渭州,等我回来时,怕是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芳儿一吐舌头,亲昵地蹭了蹭,道:“我知道娘子对我好,我也真心望娘子好。” 商队出了渭州城,高低错落房屋建筑便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城内的雪这几日已消退大半,而城外人迹罕至之处却仍是一片雪海。经过树林时,仿若置身于万妙变幻的冰海琼林之中,一会是瀚海阑干百丈冰的冷峻,一会是水剪琼瑶醉蓬莱的轻柔,一会又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璀璨。转眼间,这一切都消失了,满眼仅剩下了一片白雪茫茫,仿佛已经空寂了万年,解忧从未见过这般令人窒息的壮美,只觉得眼底塞涩,恨不得登时流下两行清泪来。 商队行了一日,当夜歇在驿站。第二日,又走了一天,晚间没赶上歇脚客栈,便在林间凑合了一夜。星月漫天,虽立春,夜间却也是无穷尽的寒凉。解忧将所带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与芳儿挤凑在一起,瑟瑟抖了一夜,方略略体会到行商之艰辛。 七日后,商队到了焦家庄。翟家在此处有商号,众人落脚后,掌柜的便去换货,又添了些补给。解忧得了空赶紧好好沐浴一番。午后天晴,她正坐在后院日头下篦梳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却听见后头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倒是得个清闲。”扭头看去,翟清渠一身无花纹的缥色素袍,缓步走来。 解忧惊喜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翟清渠今日心情看似不错,语气温和道:“现在师父喊得倒是利索,不再说彼此平友相交了。这是我家ʝʂɠ商号,我在这出现,又有何奇怪。” 解忧笑道:“我也怕你再拉长了脸唬人。” “我也没这么凶吧。我可在这等你两日了。”翟清渠漫不经心地说道。 解忧惊讶无比,笑着说:“我在渭州出发前听说你探去敦煌的商路了,一西一东,没想到你竟走到了我前头。” 翟清渠也笑了笑,道:“你消息太慢了。上元节,卫穆夫人宣布将在渭州养灰马,隔日李重中便命人偷袭了转关,倒是没攻下,只在关下泄愤似地杀了一百多妇孺,以示训诫。那边的商路已不大太平,我便不要以身试险了。还是往东走安全些。” 解忧听他这么说,手上一松,如瀑的柔发从掌心中滑落,甚是好看。她急忙问:“李重中出兵了?那怎么办?” 翟清渠安静地看了她片刻,淡淡笑道:“放心吧,只是一个不打紧的转关而已,要是这么一点麻烦都经不住,赵玄郎最好早点跟你一起回汴梁。” 解忧面上尴尬地想了想,亦笑道:“我多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想着赵匡胤此时指不定正与漠离商议对策,便心头不可避免地阵阵泛酸。隔了一会,又恼自己这小家子的脾性,两种情绪相互交错,不用鉴镜也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恨不得用双手遮捂了去。 翟清渠对她心中的纠葛倒是不觉,负手而立,目光眯成窄窄两道,只缓缓笑问道:“想不想早一点到汴梁?” 解忧心中惊讶,道:“那自然最好,你有近路?” 翟清渠笑道:“倒也算不得是近道,焦家庄临着陇河,现在还未开河,河面正结着厚冰,冰面上不好走货,但人却没问题。我命人弄来了几副雪橇,从这里一路滑行至郴州,便可省下三五日。郴州之后经郑国渠到京兆府,正是时节去看看旧日长安。京兆府到汴梁,是官修的大道,可换快马,也就是七八日的功夫。若是不着急,慢慢悠悠十来日也就到了,正好赶上汴梁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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