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超也不再掩饰,叹息道:“原来是你。” “是我。”王巧欢快地答道,嘟了嘟嘴,接着又抱怨道,“你们两人在那说了好久的话,我的腿都蹲麻了,实在蹲不住了,便想稍微活动一下,结果一下没注意,被头顶的树枝撞掉了钗子。那钗子掉在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连你们都听到了,齐刷刷往我这边看,可把我吓一跳。” 恒超默了一晌,“于是施主你便嫁祸到别人身上了?” 王巧拍手道:“我还犹豫了一会该嫁祸给谁好呢。突然看到手中的钗子,便想到霜娘娘身边的那个常姑姑与我是同乡,我若是装别人,嗓音不对,你们很容易便会察觉不对,但若故意带上口音,大家便会先入为主,不大会在意嗓音上的区别。” 恒超道:“施主果真心思缜密。” 王巧笑了笑,道:“也谈不上缜密,只是慌乱之下的应对之举罢了。不过我当时确实是好奇,倘若你们知道是霜娘娘偷听了讲话,会怎么反应?所以呢,我在离去前,又将那支金钗留在了地上。” 原来,一切都弄错了。恒超双目微阖,黯然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王巧端坐在那里,手指闲闲扯弄着一条绛紫的丝帕,仿佛自语般笑着说:“从我离去到霜妃身殒,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我虽然知道这事得速办,可也没想到秦娘娘办事竟这般利索。不仅迅速解决了麻烦,还能借此重获圣宠,如今又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了。” 沉默了一晌,恒超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施主这般说话,便是想拿此事要挟贫僧?” “要挟?”王巧摇了摇头,“若想要挟,我便该在事发之初就拿来要挟,如今人死了,案子结了,一个是圣宠无边的贵妃娘娘,一个是被奉作国师的得道高僧。这盘棋局,连皇后娘娘都能输进去半边,我拿什么来要挟?” 恒超微微抬了抬眉,道:“若不是意图要挟索取,施主今日又为何要与贫僧说这些?难道不怕祸从口出,惹来杀身之祸么?” 王巧笑了笑,道:“法师何必杀我呢,留着我,在汴梁不就多一个朋友么?说不定日后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恒超好笑道:“原来施主是来交朋友的,可惜贫僧生在空门,早已寡心寡欲,求个清净,却未求什么朋友。” 王巧将方才眉目间轻佻的笑意都敛了起来,看着恒超,缓言道:“法师又在骗人,清心寡欲这四个字可制不了天雄军。” 提到天雄军,恒超眸光一收,又有杀意在眉间隐隐闪动。 “我父亲在时,彰德军便与天雄军争锋数年。天雄军领魏、博、德、沧、瀛五州,驻守京畿,彰德军领相、澶、卫、邠、洛五州,本各据一方,相安无事。可魏王偏仗着朝中权势,玩弄权术。前年,我父亲为了讨要此前欠下的军饷,三个月间,在京兆府与汴梁之间连轴奔跑了七八趟,致使哮疾复发,最终辞世。父亲丧仪未撤,天雄军便进驻相州,将城中彰德军尽数收入麾下。收编就收编吧,若是能好好相待,那也无妨。可收编入伍的军士们,每日的口粮只有同等级兵士的一半不到。这般令人作践,真当我父亲辛苦建立的彰德军是无人要的野狗么?” 恒超微微沉眸,“施主不过是一名待字闺阁的女子,如何对行伍之事这般上心?” “彰德军是我父亲毕生心血。父亲在世时,曾以两千彰德军在滁州重创一万重甲,出蔼关,战确山,威名赫赫。军中将领视我父如神邸,十余名都尉至今日仍臂缠白纱,以缅念先帅。我虽深居闺中,对父亲旧部关心几分,又有何难。”王巧正色说道。 恒超看了她一眼,道:“可惜王中丞一去,世上便再无彰德军了。” 王巧身体立直,逼视恒超,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就不会让彰德军四散了。” 恒超道:“施主是个女儿身。” 王巧嘴边的笑意清冽狠绝,“那又如何?我自会给彰德军找到一名配得上的统帅。” 恒超笑而不语。 王巧又道:“这一两年里,长孙思恭和岐国公先后死了,紧接着我父亲又去世,剩下天雄军一军独大,权倾朝野,就连官家也不得不多仰仗。你既然要对付魏王,没有个牵制的把手,怕也是难成事。不如你我合作,各得其所。” 恒超笑道:“王姑娘不怕贫僧是唐王奸细?” 王巧扬了扬眉:“奸细不奸细的,只该是官家关心的事。” 恒超沉默了一会,淡漠道:“你海口夸得这么大,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拿来跟贫僧换呢?” 王巧看着他,目光坚定,“一诺。王巧允诺,只要今日法师助我一次,他日法师若有所求,王巧不问缘由,必倾力相助。”说完,她从袖袋里取出了半枚小小的玉质虎符,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几案上,目光里似有不舍的神情,“这是先父遗物,可以押给你。” 恒超只轻轻在几案上扫了一眼,便道:“彰德军的虎符?这是旧物,早已没用了。” “先父卸任之日起,它便不能用来调兵遣将,可却也不能说毫无用处。法师亦是出身军旅,自然明白军心二字有多少用处。即便是一支辉煌在过去的军队。”王巧认真地说道。 恒超的目光从那枚虎符上移开,移到了王巧的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许久,像是想透过这皮骨之相,看进这人间小恶魔的心底去。思索了一晌,恒超淡淡道,“施主需要贫僧做何事?” 王巧轻轻一笑,面上的表情又轻松了几分,又恢复了方才那般天真可人的口吻,“其实也不太难。我眼下有桩棘手的麻烦,便是与那薛家二公子的婚约。那薛致是个文官庸才,我本就看不上眼。可我母亲偏是个昏头的,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整日里还只会逼我速速成婚。来到汴梁后,更加变本加厉,恨不得明日就把我塞上花轿。没法子,我希望法师能帮我将此事料理干ʝʂɠ净。” 恒超闭目微笑,“小小一桩婚事,便值得押上先人遗物么?何况以施主的心智,贫僧不信就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暂押在法师这里,我相信会有一天我能拿回来的。至于别的法子,也不是说全然没有,但终归都不够妥帖。薛致一死,多少会把我自己粘进去。我毕竟还是要嫁人的,为此落下话柄就不值当了。”王巧毫不讳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恒超,笑着道“只有江南使团这样与我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朋友出手,方才是最最干净的。” 恒超轻轻冷笑一声,“你不愿嫁他便该想法子退婚,何必非得取他性命?” 王巧歪着头看了恒超一眼,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嘟嘴道:“那秦娘娘不也是一把就断送了霜嫔的性命么。你也知道,很多事情确实是有别的法子可以慢慢解决,但只有人死了,才是最快最利索的法子,不是么?” 恒超双目阖上,手指缓缓拨着念珠,不再看她,也不再言语。 王巧等了一刻,见他仍无反应,索性起身蹲在恒超跟前,声音清淡平和:“我知道唐王遣派孙晟入汴梁,随行也带了不少能人志士,在汴梁里杀一个人一点也不难。我今日既然说了这么多,法师必然得做个决断,或是杀了我灭口,或是杀了薛二得我一诺,左右都是一桩杀孽,恒超法师会怎么选?云霄军散骑参将沈染又会怎么选呢?” 恒超面上微微一动,睁开眼,盯着近在咫尺、天真无邪的那张少女容颜,沉沉说道:“施主这般心急,看来是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王巧轻轻笑了笑,道:“那倒还谈不上,但无论如何,总得把位置腾出来,旁的人才有机会不是么。” 嘿嘿,给老赵安排了这样一个神仙伴侣,大家可还满意?
第56章 五十五赚钱 整个春天,解忧在汴梁过得忙碌又快活。大理寺的事对她而言,仿似一桩不大愉快的插曲,只在与赵匡胤的家书里略略提了提。赵匡胤的回信颇为简单,先说了一句,“知了。”又问,“安否?”再说,“无忧。” 解忧笑了笑,在书案上新铺开一张信纸,新制的竹浆纸薄而韧,透着光还能微微看到其中交错纵横的细细竹丝,绿云影里、明霞光下,解忧将这段时间汴梁朝中与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通通写了一遍。 半月后,又收到赵匡胤的回信,他浓墨挥毫,琐琐碎碎像是一封官喋,带着陇西的风霜微微侵袭着汴梁的花月。他告诉解忧,跑马场出生的第一批小马犊子长高了,整个冬季过去,也就只夭折了一匹;他曾在半月间跑了周边十余州县,发现今年年成很好,城中流民少了许多;上个月跟一小队不老实的刘崇军交了一次手,生擒了百余人,还有前日封掉了两条燕云盟贩走私茶的路线,想想马上就能将燕云盟这个假侠义的团盟逼得没钱花,就十分高兴。信的最末,他写了一句,终日在外奔波,疏于宅院管理,院中花木枯死大半,家仆们不敢胡乱栽种别的花草,只略作清理,空了大半个院落出来。一日枯坐廊下,身畔只剩幽幽西风,甚是寂寥。 解忧读完,抬起头,隔窗望出去,东风荡漾轻云缕,是一派和煦浓艳的春光。她所住之处自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院,被打理得整洁而雅致。如今正是花开的时候,碧草凝翠、姹紫嫣红盈盈满院。一众海棠开得正艳,铺满了院子的小半个角落。旁边生得几尾芭蕉,翠绿盈盈。一株杏树,温柔旖旎。王巧之前种下的那棵玉兰,如今也活了,白玉微紫的花梗立在枝头,花香杂染了漫天流溢的春光。 如此,鸿雁往来了一季。赵匡胤的信来得愈发频繁,原本是半月一封,接着一旬一封,再者每五日便有一封。芳儿吃着新摘的枇杷,一面笑着说,“娘子再不回去,怕是每日都能收到都督来信了。” 解忧只好微微一笑,将新收到的信收进一个镂空的紫檀木盒子里。沉思了一刻,又问,“昨日,锦柔也给我写了封信,我仿佛写好了回信,已经拿去交给驿人了么?” 芳儿摇了摇头,将沾着清甜果汁的手指擦了擦,笑着说:“我还帮娘子收着呢。您也好意思说自己写好了回信。明明昨日忙了一日,回府的时候连晚膳都没顾上吃,这回信写倒是写了,可也就是写了两个字就趴桌子上睡着了。今日倒来问我有没有送走。喏,在这呢。”一面说着,芳儿一面从书架上翻出了两封信,一封是锦柔的来信,一封则是解忧写了一半的回信。 解忧接在手里,也想起了昨日自己的略有失态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展开锦柔的来信,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遍,笑容只在脸上留了半刻,很快便消散不见。她手里捏着两封信,沉思不语。 芳儿好奇问道:“这是有什么事情么?” 解忧想了想,说道:“锦柔还有不足一月便要临盆,她在信中说最近梦魇不断,梦里次次血光冲天,很是不安。曾求请张令铎能休假回府,可雁门关明明太平无事,都督却仍不放行,心中忧虑更甚。我原先答应过她会陪她生产,如今便是来问我归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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