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嘟了嘟嘴,道:“听她说这话的口气,倒还有几分责备都督的意思了?”芳儿一直觉得是锦柔引来的漠离,连带着对她很无好感,说完之后,果然又添了一句,“她不是有自己的漠离表姐坐镇了吗?巫女祭祀,又是那样的身份高贵,怎会连个小小梦魇都镇不住了。” 解忧略带责备地看了芳儿一眼,沉思一刻,道:“锦柔性格爽利,向来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但唯独对这次生产,特别担忧,担忧得似乎像是有什么噩兆一般。” 芳儿在解忧身边也跟了不少时日,见她如此说,便也猜中了几分她的心思,不由地嘟了嘟嘴,道:“娘子这是打算回渭州了么?” 解忧沉吟了一刻,道,“我原本也应允了官人在春尽夏初之时归去的。何况,女人生孩子本身便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她夫君不在身边,万一出了点差池,那便是桩后悔也来不及的祸事了。” “可娘子赶过去又能做什么?” “能让她心安,也让我心安,难道还不算一桩大事,何况我现在有了京羽不是么。”解忧笑哄着她说。 “那位卫穆夫人还在渭州城里待着呢。”芳儿依旧有些气不顺。 “渭州城门口也没写公告说她在城中便不允许我进城啊。”解忧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想若是漠离肯为锦柔费心,锦柔又何至于要向千里之外的解忧倾诉。她虽然是打着为锦柔坐镇产房的旗号来到渭州,可真正的目的实则是自己与赵匡胤的婚事。如今目的已然达成,怕是许多事也顾不上顾及了。但这话她也不能再与芳儿说,只是含笑着摇一摇头,摆弄起了书案上的水盂烟墨。 芳儿本还想再多说几句,抬眼看见解忧的笑脸,只好又嘟了嘟嘴,道,“我就是怕娘子回去了心里屈得难受,她是要来府里做主母的,可这主母的位置……” “这主母位置反正也轮不到我,所以无论是谁来做,我都应当坦然接受、依礼伺候。对漠离如此,对她人亦然。”这数月奔波茶药商务,不由间将她的性子磨琢得愈发沉静。说话间少了几分拖沓与旖旎,便添了几分决断与淡漠。 芳儿心头一口恶气似乎还未出尽,便愤愤道:“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位卫穆夫人那时在华山,买凶杀人。这回头娘子与她面对面处着,又如何能坦然呢?” 芳儿不提,渭州的种种、华山遇刺时的惊险几乎已经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了。午后暖阳,屋外阳光如金线一般飒飒地下,解忧有一刻的失神,汴梁的风清水和与陇西的刀剑冰霜一比,几乎就能算得上安逸了。而安逸一久,几乎便忘了这数月的时光是自己偷借出来的。沉吟一刻,解忧心里的那万般愁绪似也无可归置处,只化作一声叹息,道:“回陇西的事先安排起来吧,这个月中过完,无论如何,我们也启程了。” 如是说完,解忧也不再多言。芳儿瞧她那模样,知她决议已下,虽嘴上仍嘀咕不已,却也将归程的事情一桩一件地布置下去,不敢拖沓。 这真一说要走,发觉手上需要收尾的事可不算少。事实上,在这数月之间,解忧前所未有的忙碌着。药茶的生意比她事先想象得还要顺利,她买进了城南一间生意平平的药铺,并在匡义的举荐下,在五丈河工地做起了药茶的生意。二千余名河工,每日早中晚三次供应药茶汤水ʝʂɠ。起初,京羽几乎日日去工地上,给众人号脉写方。用的草药量控制得极好,大多只是一些性情和缓、味道甘甜的药材,长服无碍,取名为平安汤。众河工便将这药茶当日常的茶水饮。 开头二十天由药店配好药包,在工地上现煮现喝,是不收钱的。从第二日开始,每个药包卖二十文钱,官府出十分,剩余十分由河工们自己平摊。每个药包煮出的有药茶可供八九人一日的饮用,再加上一些柴火钱,每人每天的支出不过一文多。如此又推行了一个余月,效果竟是极好,不仅腹泻人的少了,就连原先工地上难以下咽的饭菜如今也能被人称赞。 解忧顺势又跟运转使司相谈,以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拿下了工地上河工们的问诊。按照约定,她将每五日派三名医师到工地上看诊,诊金与药材都从这二十两银子里出,多不退少不补。运转使司本就嫌照顾工人麻烦,可又不得不管,恨不得能将这块事情丢出去。每月二十两压根就不算什么钱。而在解忧眼里,河工大多年轻力壮,便是一些小毛病,稍稍调理一下也便罢了。渐渐地,平安汤在河工口中有了些名声,附件的家属亲眷们也有意来要买那药包,备着防瘟。解忧带着京羽、王鹏翔和杨东,时常连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个月,解忧连着又在汴梁城买了三间药铺,均改名为平安堂,颇有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匡义亦是得力,将这段时间推行平安汤和问诊外包的事情写了奏疏,与魏王一同奏至御前。柴荣亲批做得好,各地可效仿之。批奏的文书今日传到了匡义手中,自然高兴万分。下朝之后,匡义也没顾得上更换朝服,便兴致匆匆地来找解忧。 春风徐徐拂过,轻薄的花瓣便被带着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软软地落在地上,甫一着地,又被匡义的脚步惊起,弹了起来。解忧正在南屋下,隔着轩窗望去,只见一支白玉羊毫笔被她握在手里,竟半晌未动。鬓边有两股长发从束好的发髻中分了出来,垂落在肩上,浓墨般的乌发衬得那张小巧精致的脸愈加白皙动人。她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尖尖小小的眉头拧出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似乎将这满院的春色都敛了进去。 匡义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了,半晌之后,一些欢喜的浅笑浮上了嘴角,他大步走过去,“娘子这番要发达了。若是各地都跟买平安汤剂,每日能赚多少钱。”匡义将御笔批示过的奏章放到解忧手里,这段时间,他们商议事情的机会不少,说话自然也熟稔得不拘礼了。 解忧刚将芳儿打发出去,如今正在给锦柔写回信,见匡义过来,便将笔放回笔架上。用放在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手,接过奏章,目光一面快速地扫过,一面笑着说:“官家赞许的是你。五丈河的疏浚工程,才做了不到两个月,便已疏浚完成,远比预期得要好。如今朝野之中,年轻一辈的官员,三爷已然是佼佼者了。” 听她这样说自己好,匡义愈发得意。他在解忧对面的几案上坐下,随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连应有的谦虚都变得随意而敷衍,“你说的是,自从五丈河完工后,我跟魏王的关系也愈发好了。许多事情,譬如河流入口、河道位置的决策他也放手让我去做。至于择选药茶铺这些细末琐事,早便是我拍板便成的。”匡义看了解忧一眼,欢喜之色更明,“下个月,凌漕河、鸿沟、还有汴河主河道的工程便要动了。既然有了御批,我便打算依照五丈河的做法,将平安汤一并推过去。你这般也准备准备。” 解忧拉开放在书案一侧的图纸,只快速看了一眼,便道:“凌曹河虽说离汴梁不远,但它周边更近的州县是凌州,无论是取药就医,都应从凌州找。若是从平安堂千里迢迢地送人送药过去,都不合适。” 匡义惊讶道:“你不想做这生意?凌曹河并不算太远,这运河的疏浚一直要到淮河,那岂不是更远。何况做生意本来就是路途艰辛的,哪里有嫌远便放弃的道理。” 解忧面对他的责问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生意与生意是不一样的。若是运货而卖,从此地到彼地,那自然是再遥远也不怕。可这药茶生意的供给并不是单纯的卖货,更需要的是频繁往来。我如今在汴梁盘了据点,大夫与药材都在城中,生意的范围也应当以此为限,往返路程不能超过三日。再远,遥遥供应,即便勉强能做得下来,最终也未必划算。” “那你便去凌州再买几家药铺。”匡义想也没想说到。 “那沿河百余座城县里,我都买一家药铺?”解忧反问道。 匡义心想那也确实是不行,便皱了皱眉头,道:“那汴梁城周边,拢共才有多少生意?”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河道疏浚图纸,周边的河道工地,最多的时候会有二十三处,河工预计在二万人左右。我如果拿下其中一半的生意,至少还得再购入一间药铺,坐堂大夫连轴转的话,也得有二十人左右。”解忧细细算过这笔账。 匡义又皱起了眉头,混不在乎地说:“你若是愿意,莫说一半,所有的生意都给你又有何难。” 解忧道:“我知道是不难,但众人生意好做,一人生意难行。如今你在风头上,手中当然有这权力可尽数划拨给我。可我若是将汴梁城外的药茶生意一个人全吞了,那便是断了这全城的药商的这条财路了。” “怕他们作甚,何况这条财路原本也是没有的。若不是这一两个月间,你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做出来,还有谁能想得到能如此经营。”匡义毕竟年轻,从仕之后又一贯顺风顺水,凡事恨不得能做到极致,哪里会有心思顾念旁的。这样一想,自然难免觉得可惜,便悻悻道,“我原以为仅此一项,便可以帮你赚座金山回来,可没想到外地的生意你不要,汴梁的生意又只要一半。可惜这些日子,你这般操劳辛苦,费了这许多的心血,只赚这一些钱,划算么?” 解忧看着匡义,笑着说:“只这一些钱么?我初回做这药茶生意,便能有这样的收益,哪里还有嫌少的道理。何况你不怕他们,可他们身后未必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人。经商是一门与人为善的活计。这条路一旦被走了出来,那便不是你一个人的路了。想占着霸着,除非你有绝对的权势,要不然光是嫉妒这一遭就能让人吃不消。”解忧比匡义要年长二岁,经的事也更多。从前与他说话时,便多少带了些与弟弟说话的口气。此番回来,匡义青涩之气退了不少,脾气和自尊心都见长。不过好在此时气氛轻松,她见匡义脸上仍微微有不忿的模样,便托着他的自尊心道,“你这封奏章便写的极好,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桩事情,如何规整,如何管理,几人配一医,费用如何,写的一清二楚。倘若在里头再加上平安汤的药案,推广至各地,操作起来也是极方便的。” 匡义脸上的惊讶已到了极致,声音都略略变色,“生意做多做少这都在你,可这平安汤的药案,是你赚钱的门路。如何能拱手白白让于他人。” 解忧摇了摇头,笑着说:“有何不可,我让平安汤于天下,天下才知平安堂。” 将平安汤的药案在运河沿岸进行推广,名声大噪之后。药案的创始者,又何愁赚不到钱。何况药铺生意,从长远看,良好的声誉更是极为重要,这一点解忧想的很清楚。所以她也并不在意放弃前期的这些收益,与天下结个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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