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电光从空中劈闪而过,瞬间照得赵匡胤眉头猛然一收,他的手握在剑柄处,关节处绷成了青白色,“为大势、为局面,我可以忍。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对无辜的丧命坐视不理。燕云盟,”赵匡胤咬着牙,恨道,“渭州再由不得他们肆意了。” 他手微一用力,剑身便被抽离了剑鞘约莫两寸,凌冽的剑光在瞬间溅出灿灿流光,下一刻,他又将剑推了回去,金属相撞之声在耳边发出嗡嗡回响。解忧心脏猛地一跳,等回过神想劝阻他时,赵匡胤早已披着一身水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屋外一片漆黑,风裹着雨水沉沉卷来,解忧叹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被手指紧紧按住的太阳穴,跳动不已。 穆思周斜披着一件猩红色的轻纱长袍,衣襟没有系上,敞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肤,脚上屐了一双锦鞋,头发半散在脑后,慵懒地走到寝屋前的廊下。此刻,雨势已收敛了大半,只剩些零散的雨滴稀稀疏疏地,伴着蒙蒙天光坠落,滴打在屋檐上,溅碎成无数小水珠,湿了穆思周面上的一小块肌肤。他目之所及处,是密密麻麻的精锐重甲黑衣军,或立在院中,或伏在屋上,刀箭如林。而燕云盟的众人,也手持刀剑,对峙相立。 “我真是有幸呀,”穆思周的目光在赵匡胤身上轻轻掠过,唇角含着轻蔑的笑意,手指往四周一划,道,“这间院子,还从未有过这样兵戎相见的场面。玄帅英武,竟亲自来抓我。” 赵匡胤脸色沉重,并不理会穆思周阴阳怪气的挑衅,只直直朝前走了一步,喝问道:“我问你,昨日傍晚,花照巷的两场火,是不是燕云盟所为?” 穆思周翻了翻白眼,气定神闲地笑着说:“赵都督这是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赵匡胤抬了抬下巴,道:“你的狗说的。”他转过身,一名兵士正用力拉扯着一条体型硕大的獒犬,皮毛斑驳不堪,一条腿被打断,嗷呜不止,正是昨日解忧命曹彬活捉回的那条,“两条狗,身上被人洒满了粉末,在火中奔跑穿梭,令人心生惧怕而不敢向前。当场打死了一条,还有一条被击伤,哀嚎着爬回了一间民宅。那正是你们燕云盟的房产,里面住着一名盟里的小堂主,可惜已自尽身亡。”赵匡胤逼近了一步,直视着穆思周,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火,是你放的?” 穆思周抬头看着他,浅红色的唇角微微弯起,眼睛里竟散出了惊喜的神采,“果然不愧ʝʂɠ是赵都督,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些。不过你都说那小堂主已经死了,恐怕你也没问出什么来。我建议你不妨也顺便查一下花照巷那间屋子,不瞒你说,也是我家的。”他双臂抱在胸前,百无聊赖的模样,懒懒道,“不过空了挺长时间了,我寻思着空在那里也浪费,便让人存放了些烟花火烛之物进去。最近这天干物燥的,下面的人做事懒得很,兴许就是这样才走了水。不过,即便这样,也该没犯大周什么律则吧,用得着赵都督这般兴师动众,派兵围了我的屋子?” 穆思周脸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两道细细的弯眉、一双星目像极了先帝郭威。赵匡胤瞥开头,恨道:“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好端端地起火,目的是为了烧房子么?是想困死旁边都护府里待产的妇人吧。连分娩产妇与初生之子都算计进去了,这般行径,何止是肮脏龌蹉,更是令人瞧不起。” 穆思周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又冷笑道:“她死了么?”见赵匡胤默不作声,穆思周又勾起了笑意,道,“那她的运气真是太不好了,要是再多坚持一会儿,这雨不就下来了么?” 两军对峙本是紧张得呼吸万分,可他这么一说,竟惹得赵匡胤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沉思了一刻,又问:“是谁让你放的火?” 穆思周依旧是那副双臂抱胸的姿势,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一脸不耐地说:“你围了我的院子,就是问我这个?” 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肩头,撞击在肩铠上,发出咕咚的细密声响。赵匡胤继续沉默不语,他像是从方才的盛怒之中冷静下来一般,剥丝抽茧般分析起事发至今的所有细节。双方僵持了一刻,穆思周却像是想继续激怒他一般,戏谑着讥讽道:“赵都督,你气势汹汹地带兵冲进来,这般豪迈的英雄气势,可比你的诸位前辈们厉害多了。我那一刻还以为你登时就要踏平燕云盟了。现在怎么了,搞半天,原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那真是不好意思,燕云盟打开门做生意,谁花银子,我们给谁办事,办得成办不成都是生意。可没有告诉别人的先例。” 穆思周那混不吝的姿势、毫不在意的笑容,无一不再挑动着赵匡胤的怒火。可越是愤怒,这位年轻的都督心里却愈发觉得不对,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错过了什么?再往前一步,会不会便是被算计好的一步。
第69章 六十八对峙 即将亮起的天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给燕云盟少盟主居住的这间院子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光芒。赵匡胤脑子里迅速将这几个月与燕云盟的纠缠斗争盘数了一遍。 他花了巨大的代价封死了燕云盟在陇西的收入,铁矿、煤矿和陶土矿几个大业一并收归府衙所有。派兵疏通了此前由燕云盟强霸在手中的两条,随后重新印发了路引,鼓励民众,人人皆可为商。买回了土地,又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返租给流民,许他们稳定的生活。同时,重新翻开卷宗,将前些年燕云盟犯的那些杀人屠门案件一一勘查清楚,严惩了凶手。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燕云盟已经被逼入了穷巷,或被覆灭、或被招安,几乎已经是他们可预见的结局。在这个形势下,老盟主穆君找到了赵匡胤,提出愿意主动解散燕云盟,他一身老骨头,早就该葬在燕云。这些年苟活了岁月,又多造了这些杀孽。心中唯有一事放心不下,希望能得到一册丹书铁券,保证少盟主穆思周后半生做个闲散的富贵人。赵匡胤密奏柴荣,得到旨意,丹书铁券可以给,但穆思周必须永远姓穆。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断了先帝嫡子这个身份,柴荣并不在乎花钱养个闲人。 赵匡胤与穆君一面秘密商谈着,另一面则传来消息,说是少盟主对什么丹书铁券压根没兴趣,提出了覆灭与招安之外的第三条路,自立。老盟主自然觉得他是痴心妄想,剥夺了穆思周在盟里的大部分权力。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花照巷起火、李锦柔中毒身亡,接着便是赵匡胤一身铠甲地站在了穆思周居住的小院子里。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巧了。赵匡胤心里想着,若此时他将穆思周当作凶手带回去,仔细拷问,是可以给远在雁门的张令铎一个交代,但同时也势必中断他与老盟主的密约。依照穆君对穆思周的爱护,以及少盟主在盟内的声望,燕云盟甚至极有可能做殊死一搏,真的自立而王。这会不会是穆思周的计划?赵匡胤不能确定,但他很确定,如果真的发生了,此前的这些努力,随即将成为泡影。这也是武义律方才想劝阻自己而未说出口的原因。 赵匡胤冷冷一笑,方才无意间被他察觉到的一个破绽此刻猛地跳进了脑子里。 等到下雨了,她就不会死了。 李锦柔根本不是被火逼死的。甚至可以说,最终导致李锦柔死亡的原因,跟那场火,并没有什么关系。不对劲,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还是,穆思周根本就不知道锦柔的死因是什么。 如果是后者,赵匡胤心中暗自忖度,有些疑惑就可以解释清楚了。一瞬之间,他看穿了穆思周的意图,眼下虽不知事情全貌,但却已足够做出下一步的决断。 赵匡胤往前走了几步,湿漉漉的铠甲、湿漉漉的靴子踏上了少盟主干净整洁的廊下地板,留下几个泥泞不堪的脚印。“外面雨太大了,我进来避避。”赵匡胤看着他说道,语气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暴怒与着急。 穆思周惊愕地看着他,抱在胸前的双手不由地松开了,他望了一眼天空,稀稀拉拉的雨滴比方才更疏落了一些,哪里来的雨太大了之说,冷不住讥讽道:“赵都督真是睁眼说瞎话。” 赵匡胤不理会他,走到离他半尺的位置,将剑抱在怀中,笑了笑,道:“这个距离,跟你说话,倒是方便多了。重要的是,我们说什么,外头的人也听不见了。” 穆思周显然对他的欺身向前很不适,眼睛瞥了他一眼,强忍道:“这段日子,赵都督一直躲着我、避着嫌,如今倒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了?难道不怕有人密奏上去,夺了你的官职爵位?” 赵匡胤摇摇头,“我这陇西都督的位置,还不至于这般望风即溃。” 穆思周被他阴恻恻的目光锁牢,心底便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冷道:“赵都督有话就说,没事就请回吧。你问的话,我已经回答完了,那个女人的死跟我没关系。” 赵匡胤忽地又点点头,沉默不语。 穆思周心底更发毛了,只好故作镇定地道:“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大半拉子黑衣军,虚张声势,原来是故意来扰我清梦的。”后半句,穆思周抬高了声调,大半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赵匡胤在此时忽然开口:“天福二年,天雄军账下一名副佐领运送粮草迟了三日,依律被判斩去双腿。奏报到了节度使手里,节度使怜其家中有老母幼子需要供养,对左右说若佐领因此失双腿,则是一家五口失了生计。大笔一勾,销了这处决,又自断左右两侧鬓发,以正军法。佐领感念节度使这一恩情,存于心中,一直谋求报答。数年后,在战乱中,偶得节度使之幼子,便收于膝下,精心照顾,只求此子能一生平安顺遂。” 这一段往事中,节度使便是大周的开国天子郭威,当年任天雄军节度使。而这位佐领则正是穆君。 穆思周听他说起前尘往事,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也随之变了音调,“你……是什么意思?”穆思周沉沉地看着赵匡胤,沉沉地问道。 赵匡胤轻轻笑道:“我是提醒你,老盟主穆君对你的拳拳好意,不要辜负了。” 穆思周冷笑:“好意,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受逆臣贼子的丹书铁券,这也叫好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些什么,姓柴的贼子不过是我家家奴,有什么资格来赐我丹书?这天下原该是我郭家的。” 赵匡胤脸色愈发冷峻,向前踏了一步,冷漠地问:“天下是谁的,不是你说了算。”他原本就比穆思周高出三寸有余,此刻步步逼近,气势上愈发不知盖过了多少,“你想拿自己当诱饵,处处激怒挑衅,期望我能在一怒之下将你带回去盘查审问,据此断了你义父的念想,最好能与我兵戎相向,领着燕云盟举兵起义便在一时。可你想没有想过,这么一来,又多少条性命要搅在其中。为一己私欲,置一方百姓于危难,你,有什么脸面称是郭家子嗣,又什么身份提天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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