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被儿子搅黄了,那肯定是要生气的,这小公子的傲慢倒是能在京城里排前二!除了吴清荷,再没人比这小公子更...” “嘘,提她作甚!吴清荷来了,快闭嘴!” 聊天的学生瞥见不远处的少女便立即噤声,背过身去装作是在树下读书。 吴清荷睡意未消,听见前头的人嘀嘀咕咕,似是提到了她,却也懒得管,只睡眼惺忪地抬手束发,阔步迈过去。 昨日柏太傅提出的“同行”请求,她并未答应,但今日却还是被母父一道逼着来了私塾。 原因很简单,她昨日落水,受了点寒,晚间用饭时嗓子有点哑,咳了几下,加上她为着家仆张姨在客栈威胁老板的事传回了吴府里,二人觉得她该消停两天,又深知府里关不住她,故而一大早就命下人把她给押到私塾里。 私塾砌有高墙,不易攀登,侍从在外看守,夫子在内管教,学堂上规矩森严,为了不让这些家仆帮着自家女君做功课,亦是怕她们在女君犯错时,代为受罚,因而连书童随从都不能带入其中。 再出身不凡的女君,在这都得自己读书做功课,犯错时要乖乖伸手,让夫子用戒尺打掌心。 这是众世家大族一致认同的规矩。 但到底是世家大族一道建出的学堂,花园,长廊,书房与供人休息的厢房,应有尽有,私塾之内还设有箭馆,贵族女君们学累了,便可来此小憩,射箭权当玩耍,边聊边玩,嘈杂得很。 箭馆,吴清荷喜欢这。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馆内“嗖——”几声,离弦之箭转瞬飞过,只留道道残影。 弓弦还微微颤动着,吴清荷在这间隙侧头观察一眼。 正中靶心。 周遭鸦雀无声,尚在馆内的女君悄悄上去看一眼,只见她百步之外,拉弓射箭,算着已是射出九支箭,皆中靶心。 有人心中暗暗佩服,有人不以为意,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看她拉弓射出第十支箭,只是突然从某一处响起点鼓掌声,一位看起来年纪稍大些的女君走出来,微笑着靠过去。 “吴妹妹,你进步不少,上一回见你射箭的时候,你射到第八支箭便会稍有不稳,如今你竟...” “嗖——!”一声。 十发十中。 那年长些的女君继续与她说话,“如今你竟可以十发十中,短短几日不见,你做了什么,进步这么多?” 这问话的姐姐,吴清荷认识,是位文官家的女儿,名字叫陈韵,今年十五,平日里温和谦逊,闲暇的时候,二人能愉快的聊天。 是为数不多和吴清荷相处得来的人,或许算不上朋友,但至少是点头之交。 “我骑马出城,在京郊狩猎了三天,之后再回来,手便比之前稳。” 她也丝毫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如实相告。 “所以,你逃课三天,是为了...狩猎么?” 陈韵的眼底闪过丝意外,抿唇一笑,“这也正常,你还小呢,玩心重些也无妨。” 吴清荷退后数十步,再度拉弓,眯着眼盯准靶心。 “我在学胡族人,像她们那样精进箭术。” “胡族的骑兵比我朝的更胜一筹,她们在边塞生活,依靠打猎为生,常年射活物而非一动不动的靶子,故而人人箭术精湛。” 话毕,又一箭离弦。 陈韵望过去不禁有些服气地低声笑笑,果然,她又射中了。 “原来如此,我朝边塞受胡族困扰,已有好几年,却总是不敌她们的弓兵,吴妹妹若一直这样练,来日一定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只是...妹妹,眼下的敌人你可能克服?” 她话锋一转,让吴清荷愣一下。 吴清荷转头看她,有些疑惑。 “你今年逃课的次数太多,这一回,夫子发大火了,要罚你抄书,她扬言要你把经书抄上足足三十遍,还有半个时辰便要进学堂了,你...可千万要做好准备。” 夫子生气了,要她抄书,抄三十遍。 轻吸一口气,吴清荷转头继续看向靶子,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来。 “这个么...能克服的。” —— 半个时辰后,鸟语,清风环绕着吴清荷。 她百无聊赖地攀上了某一处院落的屋顶,轻手轻脚地坐下。 藏起来就不用抄书了,这里很高,老夫子找不到她,找到了也爬不上来。 耳边是学生们诵读文章的声音,吴清荷安静听着,望向私塾外的地方,京城的小小一隅。 她骑马经过这边的小巷,那里的长街,她熟悉每一条路。 看着看着,吴清荷便觉得有些困,缓缓躺下,闭上双眼。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 吴清荷猛地睁开眼,她觉得房顶上可能有老鼠,于是侧眸。 没有什么老鼠,屋顶上空空荡荡,但那窸窣声不停。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她有些烦躁地坐起身来,往屋檐边挪了一点,探出身子往外瞧。 对面是一堵墙,墙角有个尚能挤进一人的缝隙,缝隙里填满了屋顶用不上的废杂草,有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不停地把杂草往外搬。 久久无人触碰的杂草上满是灰尘,少年触碰的瞬间便有灰尘扬起,他受不住那灰,赶忙侧头,却还是忍不了一阵低低的咳嗽。 离得虽远,吴清荷眯着眼看了会,发觉她认识这个少年。 这是柏乘,昨□□她哭的那个,他今日竟然来私塾了。 这也不难想到,毕竟,昨日柏太傅说,她那也有个孩子要来私塾上学,她那除了柏乘,也没有别的孩子。 今天他不跳池塘,改挖草。 想到此处,吴清荷忽然觉得很好玩,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柏乘像是什么谨慎的小动物,听见一点声响就要停下动作,警惕地回头观察,吴清荷没想打扰他,更不想让他打扰自己,便默默趴下来,托着下巴。 少年的鼻尖沾了一点灰尘,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不过柏乘此刻并不在意,他垂眸看了看手上被稻草扎出的小创口,轻颤着睫毛,自己低头小心吹一吹,随即转身,钻入刚刚挖出的稻草空隙里,再把那些挖出来的稻草遮盖在自己身上。 他躲进去了。 躲进去了?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能跟丢!” “没丢,我方才就瞧他朝这个方向跑了。” 脚步声传来,吴清荷看见三个公子一齐往这里走,边走边搜,中间那个公子怒视周遭,嘴里碎碎念。 “柏乘,你出来,我和你没完!跑?你昨日讥讽我家的时候不是很有勇气么!” “你家是太傅又如何?你娘是寒门出身,我家代代都是贵族!你伤了我妹妹,还让我长兄丢了脸,大家都笑话我家,你让我和我长兄来日怎么嫁人,怎么找妻主!” 看来昨晚的柏府,发生了不少事。 杜家有两位公子,一位小女君,要嫁人的是长公子,二公子年纪尚小,还在私塾内读书。 来私塾读书的公子少,故而是同一位夫子教,柏乘刚来就碰见他了,杜小公子把他当仇人,自是不肯轻易放过。 “我昨日在私塾,散学的晚,娘不肯等我,没带我去,她该等我的,若有我,还能叫你这般傲慢无礼!你快出来,有本事现在便和我说道一番!” 好,两个人要说道一番,跟她半点关系没有,她只要重新找个地方睡觉就行。 昨天管闲事管出岔子了,今天就冷眼旁观罢。 那堆稻草有了点动静,柏乘听了他的话,像是不想再躲,犹豫着要站起身。 “自私的东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毁了你娘的亲事!你娘不娶夫不纳侍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订亲就被你给耽误了!晦气!晦气!” 那稻草堆又不动了。 跟在杜二公子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赶忙拉住他。 “咱们会不会有些过分,他是太傅的儿子,太傅和善,但若真的...” “怕什么!我是伯府的,我从小养在我娘我爹身边,受宠得很,是堂堂正正的贵公子,我才不怕他呢!” 他说话间便还要往里走,只是没走几步,便听到“啪嗒!”的清脆声响,有什么东西撞碎了半块屋檐边上的瓦片,那碎瓦径直砸到杜二跟前。 杜二公子被吓得直“哎呦!”,两眼冒星,连连往后倒。 一颗小小的石子滚落下来,就是它撞的瓦片。 “什么东西!”杜二公子勃然大怒,气得脖子都红了,仰头去看屋檐上。 事情朝未预料到的局面发展,柏乘有些懵,撇开眼前一点稻草,小心地向外看去。 “砸歪了,该砸你头上的。” 吴清荷坐在屋檐边上,手里掂着几块石子,高处的风吹过她束起的墨发,她俯视着几人,唇角微微扬起。 一看清她的脸,杜二公子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 吴清荷,头一号霸王,性格顽劣,杜二公子噩梦里才会出现的人。 “现在怕不怕?” 她笑着问一问杜二公子。 “...怕。” 杜二公子畏畏缩缩地老实回答。 “怕就快滚,你好吵,影响我睡觉了。” 吴清荷收起笑容,面无表情。
第7章 第七章 杜家二公子当即打了个寒颤。 “还愣着?” 吴清荷说话间再度抬手,微眯着眼,手中那颗石子像是将要被掷出去。 “我走!我..我绝不打扰你!” 那杜家二公子碰上她这个硬茬,是全然没了刚刚嚣张的样子,与伙伴们慌忙逃离,眨眼间不见踪影。 空中的风“吁”地吹过去,这里静得瘆人。 坐在屋檐上良久,吴清荷没再听到草堆里的动静,故而开口提醒。 “他们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么。” 对面发出一点微弱的响动,柏乘从稻草堆里悄悄冒出头来,他的头发里夹杂着不少稻草,白皙的脸蛋现下灰扑扑,双眸眨了眨,像是暗处的小动物,悄悄观察她的表情,抿唇欲言,半晌才小声问她。 “你很早就发现我了吗?” 昨天两人才闹过,现下见面,着实有些尴尬。 “...你猜。” 吴清荷很是敷衍地回答一句,他一口一个“你讨厌我”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她如今已经把那帮人赶走,便也没什么必要和柏乘多搭话。 冷冰冰的,但柏乘对这态度也毫不感到意外,只是扶着墙从稻草堆里起身,抬头看着她,有些勉强地挤出一点笑。 “谢谢你,抱歉,我可能和他们一样,打扰到你睡觉了。” 不论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刚刚其实是帮他解围,那“谢谢”一定要说。 吴清荷低头看着少年仰起的面庞,回想起方才杜家二公子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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