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荷回过神,转头看向他,发觉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开口问道:“好些没?” “...嗯。” 柏乘眨了眨眼,轻声回应一句,看他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碍,李医师方松口气,朝吴清荷作揖道:“公子只要好好休息便可,一切有劳将军了,我还要回医馆给其它病人诊脉,先行告辞。” “让我的副将送一下您,辛苦了。” 吴清荷出门同李医师道了谢,而后再回屋时,便看见柏乘正抱膝坐在床头,望着房内的某个角落发呆,她觉得他穿的太过单薄,扫一眼后便取一件外裳,动作轻柔地披在他肩上。 “是不是还感觉呼吸时胸膛很痛,医师让你最近都要静养,账本要少看些了。” 她说话时非常的温柔,柏乘不论何时都永远臣服于她的温柔,这份温柔可以让一个骨子里矜贵的公子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自己的底线,忍下所有委屈和伤痛与她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在为这份爱变得疯狂而偏执,他根本就不是乖孩子了,他越来越坏,变成一个真正的坏孩子,不听长辈们的劝告,不理世俗的言论,如今还要加一条,丧心病狂地拿自己的命去强留她。 但是没有办法,外面有那么多想要让她和他分开的坏人,他必须将那些声音和意志不完全坚定的吴清荷隔绝开来,直到吴清荷与他成婚,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为止。 要当坏孩子,贪婪地爱她。 柏乘移开视线不看她,强忍着心中的愧疚和自责说出一个非常自私的请求。 “我不太舒服,不想一个人静养...我想让你多陪我,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让我能时时刻刻看见你。” 这个要求,稍微有一点难办,但不是做不到,只是和部下们沟通起公务时会略有不便,这种不方便是她可以多费一点神去化解掉的,吴清荷看一眼他苍白的脸颊,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白日,军营内。 自从刘老将军去世后,刘辰进军营的机会就变得少之又少,他难得来一回,一入营便直奔吴清荷的军帐,那里是她经常待的地方,清晨新兵有训练时,她就会在这里。 “吴姐姐...” 刘辰捏着嗓子进去,发现只有个副将在桌前默默收拾折子,抬头看见他,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很快就抱着一摞收拾好的折子出门。 真是奇怪,吴清荷今日不在,刘辰心中纳闷,又随意钻入一个老将的军帐,带着点委屈和不满与人嘟囔:“姨,今日吴姐姐不在呢,我怎么老见不着她,还有,你们有按我吩咐的那样,时时刻刻和她提我与她的婚约吗?” 那老将被钻进来的刘辰吓个够呛,干咳几声后摇摇头:“小祖宗,这哪里能做到,我们就只和将军谈过一回,不欢而散,而后第二日想再与她谈论这件事,却发现她连军营都不来了,躲着我们所有人,根本再没给过我们劝说的机会。” “不可能,吴姐姐最爱公务和部下,也最喜欢亲自观新兵训练,怎么可能因为不满婚约就躲着人,她一直没再来过吗?” 老将们只劝了一回,这事办成这样,刘辰忽然觉得恼火,一跺脚就想瞪人,但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有求于人,再不是从前可以横着来的将军之子,便只好按耐住愤怒,阴沉着脸问话。 “对啊,自从前几日有客人给她送过礼物后,她就再没来过,我们也不好上门去劝婚,这说出去要人笑掉大牙,对你这孩子的名声也不利呐...” 这老人家也是有耐心,好声好气地和刘辰解释,可是刘辰却很警惕,眯了眯眼道:“送礼物,什么礼物?” “好多匹汗血宝马,这出手之阔绰,我也是很少见到,尤其那些马中,还有匹通体没有杂毛,银白的汗血马,太难得了,让人看一眼便忘不掉,让人忍不住想起将军年少时骑的那匹汗血马,送礼的人一定是费心思了。” 谈论好马比谈论一桩难成的婚事要轻松,老将便多聊了几句,刘辰却呆楞住。 如此费心的礼物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而吴姐姐最近一直待在家里,该不会是... 这真是非常离谱的答案,是绝对不能有的答案,刘辰忽然喃喃自语:“怎么办,吴姐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去和那个病秧子解释清...该不会又在一起了吧...” “什么?什么病秧子?阿辰,依我看,这婚事就算了吧,也别太执着于将军的事了,将军不喜人过分关注她的私事,你不要越界了。” 这话不知是哪里触了刘辰的雷,他突然暴怒。 “我不,我一定要!我就要关注她的事,将军的孩子就该嫁给将军,朝廷让我没了娘,就该再补给我一个当将军的妻主,这是欠我的!” 柏乘病了五六日,吴清荷就在家陪着他,柏乘时常没有力气,她便仔细喂他喝药,夜里帮他顺气,尽量减少他咳嗽时的痛苦,这样细致的照顾,让柏乘又逐渐好转起来,也终于,来议和的胡人入京,宫中要举行国宴。 为了这件事,吴清荷天不亮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坐在房内,如今时间尚早,外头冷,她便没同意让柏乘起床,只允许他在被窝中露出小半张脸,随后和他手牵手,再与他说起今日的形成。 “你的药还没有熬好,今日情况特殊,我得很早就出门,没法喂你,但你自己也得乖乖喝,好好休息,中午宫里举办国宴,我回不来,但我傍晚一定回来陪你。” 柏乘眨眨眼,笑得温柔而乖巧,温驯的小鹿喜欢听自己的爱人事无巨细地讲述她的一切,吴清荷抬手摸摸他的脸蛋,念叨句:“终于不是毫无血色了。”旋即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温温热热的,真好,他真喜欢。 “将军,收拾妥当了,咱们可以先走,提前见胡人。” 阿羽在屋外礼貌地叩门,吴清荷朝外颔首,紧接着轻抚过柏乘的额头,捂住他的眼睛:“再多睡一会,等天完全亮了再起床喝药。” 府内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吴清荷与两位副将坐上马车,朝宫里去,因着前头放了十来天的休沐,阿悦已经许久没有早起陪同吴清荷上朝的经历,一上马车就不停地打哈欠,阿羽比她谨慎些,取过带出府的行囊,清点里头已经被吴清荷批阅过的折子。 这些日子,吴清荷都是在府里办公的,今日上朝一齐带进宫,阿羽数了片刻动作一顿,抬手敲一下阿悦的脑袋。 “糊涂东西,方才让你收拾好将军的折子,统共一百三十多本,怎么你就带出来五十本不到?” 阿悦已经睡眼惺忪,听到这话立即清醒过来,凑到跟前数了数,尴尬地看一眼阿羽,又赶忙向吴清荷道歉:“对不住,将军,我今日犯困,也犯浑了,东西没收好便抬脚出门了。” 批好的公务只带了一半,吴清荷也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安慰她一句:“你应该是只带了书房里的一部分,我还在寝室内披了一沓,你没看见,这不是你的错。” 公务带不齐就上朝,总是说不过去的,还好她们出发的早,现在再回去拿,也为时不晚,吴清荷掀开车帘看眼后头,对车妇礼貌地打声招呼:“劳烦驾车回去一趟,我们要找些东西。” 来回不到一刻的时间,吴清荷没有让阿悦阿羽亲自进屋,她怕别人会打扰到熟睡的柏乘,只是当她轻手轻脚地踏入寝室后,却发现床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柏乘没有睡觉,她环顾四周,未看见他的踪影,只看见架子上的披风少一件,柏乘出去了。 “这么早出门做什么,连衣裳也不多穿一件。”吴清荷嘟囔间取下架子上一件裘氅,将桌底下堆成小山的折子寻出来,出门带给阿羽:“等我片刻,我去给柏乘添件衣服。” 院子里不见人影,吴清荷问了几个下人,才得知柏乘往庖屋的方向去了,这个点,庖屋的下人都还没有开始烧火做饭,屋子前冷冷清清,只有柏乘一个人穿着件披风,蹲在那盯着自己的药壶。 喝药变得这么积极了么,吴清荷刚扬起嘴角笑一下,想要和他打招呼,可下一瞬,她看见柏乘从袖间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揭开时,里头是乳白色的粉末,他沉默着揭开药壶的盖子,犹豫间倒了一点点粉末进去,没有全放。 夜里莫名的犯了病,骤然体虚...在此之前,她也亲眼看见柏乘单独在廊下等自己的药。 唇畔的笑意逐渐淡下去,吴清荷冷不丁问他一句:“你往里头放的什么。” “啪嗒!”一声,柏乘手中的盖子跌在地上,他转眸看她,眼底满是惊讶与慌乱,但在生意场待了这么多年,他练就了迅速镇定自若的本事,皱眉闭了下眼,就再度恢复平常。 “你怎么回来了。” 神情是正常的,可柏乘的声音却有些哑。 “回来取东西,看你出门了,又担心你穿的少,出来给你添件衣裳。” 吴清荷的语气微冷,但还是走上前,把裘氅披在他肩膀上,之后便盯着他壶里的药看,一言不发地伸出手:“那个小纸包,拿来给我。” “...我不给。” 柏乘低下头,头一回拒绝了她的要求,犟得如同一个做错事也不肯认错的孩子。 “你以为你不给,我就不会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了吗?”吴清荷沉声告诉他,紧接着熄灭炉火,将刚沸腾的药倒入碗中。 褐色还发苦,吴清荷最讨厌这个了,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端起药盏,往自己的口中送。 对于柏乘而言,这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他这回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眸色一紧,毫不犹豫地伸手一甩,将药盏打出去。 “砰!” 药盏摔到地面,药洒了一地,瓷白的药盏多一条裂痕,柏乘艰难地深吸几口气,蹙眉幽幽盯着她:“你乱喝药做什么。” “不喝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那种粉末,你只在药中放了一丁点,都舍不得让我喝下去,可见,这种东西的威力不小。” 吴清荷忍住心中的怒气,回过头盯向他:“你这几日的病,和这种粉末有关系吧,所以,你给自己下的是什么?” 她已经知道一大半了,那他遮遮掩掩也没什么必要,柏乘紧紧攥住自己袖间的衣服,神色平静地回答:“毒药,不会死人,只会让我身体变得虚弱,我喝的少,把脉也看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毒药?” “那天给你送完马,我就去坊间把这种药买回来了。” 真像是审问犯人,他就是她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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