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过。”明华裳诚实道,“但没学会。” 韩颉愕然,明华裳眼睛眨巴眨巴的,腼腆又坦然地看着他,倒让韩颉说不出话了。 虽然说的不是他,但明华章微妙地感受到一股丢人。谢济川还不怕死地凑过来,笑道:“呦,你整日把君子慎独挂在嘴边,对妹妹却这样纵容?” 明华章抵着牙尖道:“闭嘴。” 如果是寻常,明华章便出去替明华裳了,但韩颉要的是女子,明华章实在爱莫能助。正在明华章为难时,苏雨霁主动说:“将军,让我来吧。” 韩颉叹气:“那你们两人换一下,双璧来侍酒,若水去做花魁。” 明华裳如释重负放下琵琶,对着苏雨霁轻声道谢,但苏雨霁没理她。明华裳也不在意,笑吟吟跑到另一边,给扮演主人的江陵倒酒:“主人,喝酒。” 江陵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咦,你好好说话,好恶心。” 站在另外一边同为侍女的任遥十分不服:“凭什么让他当主人?” 江陵一听,立马昂起胸膛,骄傲道:“自然因为我相貌堂堂,天生贵气。” 任遥冷嗤一声:“你?长得最好看的人还在下面坐着,怎么轮的到你做主角?” 闹哄哄的人群一顿,八卦视线齐齐朝下方扫来。也是巧了,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公认的美男子谢济川、明华章、苏行止都在台下坐着,那么,谁才是最好看的人呢? 谢济川噗嗤一笑,还嫌不够乱,笑道:“莫看我,我虽然自认长相还行,但若论最字,还不敢当。” 谢济川主动退出,众人视线不由在明华章和苏行止之间打转。明华章觉得这种无意义的争端实在无聊,他正要退出,忽然明华裳道:“若论最好看,那肯定是我双璧兄。” 课堂中再次一静。在场众人虽然相互提防,交情甚浅,但毕竟都是年轻人,提起这种话题控制不住地沸腾起来。众人交头接耳:“他怎么也叫双璧?” “双璧双璧,自然是一双人了。” “他们什么关系?莫非是情侣?” 这些议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明华章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有些尴尬,沉了脸对明华裳道:“别胡闹。” “我又没说错!”明华裳认真又肯定地说道,“这里长得最好看的郎君,就是你呀。” 谢济川捂住心口,道:“我虽然有自知之明,但双璧妹妹这么不假思索地选择他,还是太让人伤心了。” 偏偏苏行止也道:“无论才学还是仪容,我不如双璧兄多矣,我认输。” 苏行止不知道南斗为什么要换称号,他猜测是南斗身份暴露了,所以拉来一个女子掩饰身份。苏行止假装不知,顺势接过去。 若是其他人,苏行止定不会在苏雨霁面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那是南斗,入行以来声名赫赫,战绩彪炳,无论多难的任务,落在他手上,从无失手。 苏行止先前一直以为南斗是个老练谨慎的中年人,没想到真人竟如此年轻俊朗,看起来比苏行止年纪还小。 苏行止自尊心再高,也得承认他不如南斗。而且长相这种事骗不了人,苏行止也觉得明华章长得好。 江陵看到自己输给了明华章,也很坦然,大大方方挥手道:“别人的话我还要说道说道,但如果是他,我认。排在他后面不丢人。” 明华裳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美滋滋道:“那当然。” 明华章习惯了被人注视,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称赞好看,却头一次觉得难为情。 明华章耳朵有些热,他低咳一声,对明华裳道:“别闹。” 谢济川似笑非笑看着明华章,他只说别闹,却没否认。谢济川怎么觉得,明华章心里其实很受用呢? 韩颉及时将扯歪的话题拉回来,道:“我选择金牛和长相无关,主要是因为合适。宴会的主人是个仗义疏财、豪放不羁的性子,他喜欢结交朋友,家中三道九流时常出入,这次宴会上的来宾也十分广阔。无论双璧、危月还是千山,扮起来都不像。” 众人点头,对此都很认同。明华裳发现韩颉并不是简单讲一个故事,他对细节堪称吹毛求疵,不停挑剔学员演的不像。 “你扮演的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扬州才子,最不济,口音要变成扬州的吧。” 扮演才子李四的男郎十分不耐:“只是一句话,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怎么不用。”韩颉道,“你在外执行任务,因为一句话没说对暴露身份时,对方会对你网开一面吗?” 学员哑口无言,只能听话。明华裳正在看人热闹,火猛不防就烧到她身上:“你也是,你这样昂首挺胸的,像是陪酒吗?酒伎不是婢女,头要抬起来,肩膀却要垂下去,背不能挺着,要谦卑、柔顺、长袖善舞。” 这是惯例,有男人、有酒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女人。然而一旦开席,别指望他们手脚能规矩,而官宦的妻基本都是门当户对的贵女,让名门仕女来宴席上和一堆男人厮混,成什么体统。 所以大家心照不宣,设宴时会请来青楼女子助兴。这些女子见多识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酒席上既能打圆场又能热络氛围,被动手动脚也不恼,宴毕后还留宿,堪称一举多得。 后院的夫人们对此也心知肚明,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夫婿在他府赴宴留宿,基本就等于偷腥。 这也是明华裳不愿意嫁人的原因之一。长安洛阳的官宦子弟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他们的父亲、叔伯、朋友都是如此,哪怕家规管得严,等入仕后,官场应酬往往就定在风月场所,不去才会被认为不合群。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哪能指望他们洁身自好呢? 明华裳曾经很鄙薄这种风气,如今她成了陪酒的女子,才意识到她实在太幸运了,没有一出生就投在贱籍。 明华裳发现韩颉不止要让他们排练故事,更是通过这种手段教他们如何伪装身份,如何假扮不同的人。明华裳收敛起轻视,仔细回想以前见过的宴会,揣摩如何做一个以色侍人的酒伎。 江陵见韩颉将众人支使得团团转,期待地问:“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韩颉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你是死者。” 江陵呼吸一滞:“……” 他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任遥嗤笑一声,心里舒坦了。她就说,凭什么她要扮低眉顺眼的婢女,江陵这厮就能享受。原来,他是死者。 明华裳作为酒伎陪坐在主人身边,闻言认真对江陵说:“这可是独一份的机会,我们这么多人,心思全在你身上,你可要好好享受。” “……”,江陵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们?” “不用谢。”明华裳笑吟吟道,“等你死后,告诉我你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就够了。” 韩颉终于将演员训练到勉强满意的程度,示意开始。明华章最开始只当一场闹剧,渐渐地他认真起来,明华章随意回眸,发现谢济川不看笔记了,不知何时起全神贯注盯着台上。 明华章低声道:“不急着睡觉了?” 谢济川摇头:“还是上面的游戏更有意思。赌不赌?” 明华章看着明华裳紧紧靠在江陵身边,眉尖细微地拧了拧,语气不觉变得冷淡:“什么?” “赌看谁最先找出凶手。”谢济川道,“输的人,替赢家抄十天书。” 明华章极轻掠了眼谢济川,声音如风吹林木,冰玉相击:“这么自信自己能赢?” “直接说赌不赌就是。” “好。”明华章淡淡应下,道,“赢了后我不用你帮我抄书,将你们家收藏的南朝大案卷宗誊抄一份给我就行。” 谢济川嘶了声:“你还真是张口就来,你知道南朝历史有多长,卷宗有多少字吗?你又不去大理寺,看这些做什么?” 谢家百年兴盛,南北朝时平分江东半壁江山,南朝皇帝年年换,但王谢大族屹立不倒,鼎盛时从丞相到实权将军,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姓谢。谢家的家藏,说不定远比朝廷编撰的南朝史详实。 明华章没回复,谢济川停了停,明白过来了:“哦,为了给她看。你开始不是很反对她加入吗,怎么,她当众说你最好,你这么快就被攻陷了?” 明华章沉着脸,道:“我们是兄妹,勿要胡言乱语。” 谢济川看着他笑笑,目光意味深长。明华章望着前方已进入角色,小心翼翼却又娇美可人的明华裳,低不可闻道:“我再三阻拦,反而使她大放异彩,变相推动她进入玄枭卫。或许这就是天命吧,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我只能尽全力保全她,至少护她平安。” 明华裳的天赋独一无二,在飞红山庄的时候明华章就意识到了。那时他严厉要求她藏拙,试图将她藏在人群里,可惜事与愿违。 她的能力已经进入玄枭卫视线,再拦着只会浪费她的天赋,增加任务风险。不如好好培养,让她从靠直觉猜测,慢慢转成靠经验和技巧,有体系地推理。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靠天赋,他不愿意她被耗干天份,过早凋零。 台上,宴会已经开场。宾客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侍女穿梭在人群中,不敢有片刻停歇。娇美的女子们倚靠在才子身边,轻谈浅笑。在视线中央,一个清高冷傲的女子抱琵琶而坐,她指尖飞快从弦上掠过,乐声倾泻而出,激昂中藏着股肃杀之气。 明华裳惊讶,苏雨霁竟然真的会弹琵琶?她还以为苏雨霁只是摆摆架子。 明华裳两厢对比,心中十分羞愧。苏雨霁养在乡下都能精通琴棋书画、诗词乐理,不愧是明华章的妹妹,天生流着才女的血。相比之下,明华裳实在太废物了。 可是苏行止看着也很有才华的样子。造物主未免太偏心,一家子才子才女,到她这里就突然没墨了? 明华裳惆怅了一会,这时有人来给主人敬酒,明华裳忙收敛起心绪,尽心尽力扮演酒伎。 那位叫李四的大才子极尽辞藻,称赞主人的才华,坐在胡床对面的张三也笑着凑趣,主人被捧得高兴,端起酒杯却发现里面空了。明华裳忙端起酒壶,汩汩满上,温声软语递给江陵。 江陵豪气冲天,一口饮尽,仿佛真的置身于宴会中。学员操着蹩脚的扬州话,绞尽脑汁搜刮奉承词,韩颉在外冷眼旁观,忽然道:“好了,金牛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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