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就算阿娘再想吃酸梅干果,也绝不会暗示她在此等恶劣天气出门。还有方才那人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城门盯梢。 有人在防止他们出城? 为何? 林韫当机立断,伸手折下两根干枯树枝,交叉绑好,将自己身上披风搭上去,捆在奔雷背上。 她抬腿下马,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奔雷的脑袋,亲了下它的鼻子。 “去吧……” 她拍了拍马背,相信奔雷能够明白她所思。 奔雷着急踱步几下,用头挨着她的肩膀,似是想要请她一起走。 林韫一闭眼,摘下马背上几乎不曾用过的马鞭,大力打在马臀上。 “快走!” “咴——” 奔雷长鸣一声,其声委屈,似有哭腔,哒哒冲进幽暗丛林。 林韫按住自己没有韵律乱跳的心脏,转道绕回城门处。 远远看去,城门内有几个坐在茶棚的人,拿着杯子不喝茶,反倒四下张望,似乎在注意着什么。 她咬了咬口腔内壁,吐出一口浊气。 此刻,心中不祥的预感已将她覆盖透彻,几乎要喘不过气。 可她不能乱。 深呼吸了一口气,林韫转身物色即将入城的队伍,选中一辆稍有些贵气,也足够庞大能遮盖身影,却并无特殊标识的马车,贴在车底,随之入城。 入城后,她也不敢贸然回家。 在外城僻静处的人家转悠一圈,林韫潜入其中一户,留下银两,取走一件棉衣、布袋子和头巾。 她简单换上一身书生装扮,背着一个斜挎的布袋,进店铺买了几本书,捧在怀里往自家府邸方向走。 路上,还捞了一只皮毛邋遢的流浪猫,掐着它的后脖颈,连同小鱼干一道塞进布袋子,顺着还哈气的狸奴。 天色已黄昏。 厚重云层尚且挂在天边,藏着雷霆,安静下来。 冬日冷风刮地而行,吹得长街灰尘四起。 林韫缩着肩膀,抱紧怀中书籍,低头钻进窄巷,来到自家客院围墙。 她假装冷得原地跺脚,停留下来四处望望。 附近无人,高处亦无人。 安全。 林韫挺直瑟缩的腰背,后退几步,三两下蹬着外墙,猫一样蹿上屋背趴着,往外看去。 刚探头,就见有火光从院门起。 她赶紧把头缩回,听着下方动静。 “搜!仔细点,床底、屋顶、箱柜……一概不能放过。” 哒哒哒—— 嘭——嘭嘭——哐啷—— 好一阵响动过后。 “禀报大人,这边没有找到。” “禀报大人,这边也没有找到。” 听着底下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往院门去,林韫才重新探头看。 奇怪,刑部的人怎么会在他们家四处翻找。 找人?找物? 她拍了拍已经对她温顺许多的狸奴小脑袋,一个倒挂落到屋檐横梁上,再顺着柱子往下滑,悄无声息落在地面上。 出了客院,她一路矮身找掩盖物躲藏,慢慢靠近内院。 其他院子也有刑部的人在四处翻找,更甚用能装人的木箱子抬着他们家财物,往大堂方向去。 瞧那架势,像是抄家。 可谁家抄家不围外墙大门,反倒门庭紧闭,生怕被人知道他们来此地。 要说不是抄家,刑部的人怎么敢动执政事笔的左仆射府邸。 “你说还是不说?” 一道阴沉冷厉的声音,将林韫混乱的心神拉扯回来。 她已躲开刑部的人,躲到内院月门通道一侧的高大树干后,借着暗色潜藏。 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砰砰乱跳的心,更是不安。 她蹬着石壁,攀上内墙。 “呸!狗贼!” 洛夫人朝对面人吐出一口血沫,那惯来温柔的声音,染上浓浓的不屈与倔强。 纵然眼前滴血的刀尖向着她,只差分毫就能刺进眉心,她也不曾眨眼,更遑论动摇心志。 “我们林家没有孬种,你就算将我们杀光,我们依旧不知。” 沈昌歪着脑袋,闭上双眼,却没能躲开这一口血沫。 他伸手抹掉脸上血点,睁开双眼,盯着自己手中斑驳的血迹,咬了咬牙,将刀尖往下,刺入洛夫人肚子里。 刀锋洞穿,浓稠血液滴滴掉落。 “那你就……”沈昌脸上闪过狠戾,一双眼像是淬毒的刀刃一般,折射着阴冷的光,“去死好了。” 他伸手要推开洛夫人的肩膀。 岂料,对方竟然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气,往他扑来,牢牢锁住他的肩膀,张嘴往他脖子咬去。 “啊——” “你这个疯女人!” 洛夫人叼住沈昌的一块肉,牙关紧咬,目光却盯着院墙上空,泛出一丝柔色。 “知知,走吧,快走啊!” 林韫仿佛听见阿娘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扣在内墙瓦片上的手,几乎要将瓦片抠出一个个指印。从内墙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蓄满眼泪,滚滚而下,将院墙瓦片打湿。 冷意像是从冰窟爬出来的毒蛇,从脚跟缠绕而上,贴着肌肤嘶嘶吐着信子,往胸口上爬。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必须要离开,可支撑在墙夹角两边的腿,却完全不听话,如同膏药一般黏在上头。 便是此时,背后一声暴喝。 “谁在那儿!”
第2章 如梦令 恰在此时。 天际闷雷响起,盖住身后暴喝声,给林韫争取了片刻喘息的功夫。 她信手摘下瓦片,朝身后冲来的刀刃打去,与此同时,两脚与腰腹用力,将自己往墙头上引去,撑手跳落隔壁空旷院子。 冬夜晚风凛冽,割得脸颊生痛,也割得眼泪支离破碎。 林韫不敢贸然回头,只能一鼓作气跳上屋檐下支撑的柱子,攀到横梁上,抓住瓦片边缘,爬上屋顶。 可她还是没能忍住,回眸望了一眼。 悬着满眶泛波泪水的眼,穿透沉沉暮色,翻过堵堵院墙,刺过追来的持刀人,对上了另一双眼。 另一双绝望之中,依旧满含爱意看她的眼。 这样一双连嗔怪也带着温柔的眼,在看见她接近外墙以后,坠落一串珍珠,缓缓阖上。 阿娘…… 林韫默默念着这称呼,掐着自己破损的手掌心,扭头往外墙跳落。 爹爹、叔父、两位兄长和五位堂兄弟,尚且安危未明,她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他们才行。 “哪里跑!”追兵找来梯子翻墙追逐。 对方动作也利落,很快就将梯子架到外墙。 林韫瞥了一眼,也不敢往大街上跑,最怕对方破罐子破摔,连累无辜百姓;也怕对方轻易发现她,空口污蔑她是逃奴,要抓拿回去。 小巷狭窄,追兵不能一拥而上,对她这种打小上蹿下跳攀爬,在外四处乱跑,对京城街市了如指掌的人来说,才是最有利的抉择。 哪怕紧追她身后,刑部那帮人也不能轻易将她找回。 更遑论,追兵本就慢她一步,她身影没入窄巷里,第一个人才跳落草地,站稳追上。 “这边来,快!” 喝叫声将无处归家的流浪猫狗吓着,它们呜咽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躲闪一边。等人离开,才躲回避风的角落,黑漆漆的干燥眼睛,看着已无人影的窄巷。 呼—— 隔壁人家翻出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翩然降下,给流浪猫狗丢了几块随身带着的肉干。 她将脖子上的皮毛拢紧,迈着缓慢的步伐,融入灯火通明的长街。 京城冬日长街,喧嚣依旧。 蜡矩兰灯高高挂,火焰璀璨明亮,落在河上,泛起粼粼带状光。烛影花阴下,少年人成双,低声细语闲聊话。 穿过楚馆前,满楼红袖罗帕招,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乐从里面传出,与街上叫卖声混成一片。 所有这些声音,落在林韫耳朵里,只有空白的噪响。 她的眼泪已经被寒风吹干,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去公主府找云舒。 不料刚过虹桥,便迎面撞见穿着铺兵①衣裳的人走来。可领头巡铺长②那张脸,分明就是朝她挥刀那人。 林韫直直往前的脚步一折,转入右侧的胭脂铺子,装成要赴佳约的少年,向掌柜的询问:“皮肤细腻却不够白皙,不爱刺鼻香气也不爱厚妆的姑娘家,适合什么胭脂水粉,帮我包一份。” 她与掌柜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灯火倒影进来的淡漠虚影,知道持刀的追兵还在店铺门口逗留,往内细看。 看着虚影徘徊,她心脏嘭嘭乱跳,垂眸拿着掌柜选出来的胭脂水粉,挑选几样。 见对方净挑贵重的胭脂,掌柜的喜笑颜开,斟酌着对方装扮,麻利掏出一个背莲花座大象銀平脱漆盒,往里面放上。瞧着空间有所剩余,还给添了口脂面药进去,再绑上绣祥纹绸缎的带子递过去。 一番折腾,门口挨个巡视路人的追兵,也已离去。 林韫心思不在这上面,问了价便数够钱搁在柜台上。 她提着漆盒走出铺面,拉高大氅上的毛领,与他们背道而行,往黑暗中去。 有风迎面来,吹得路旁店铺竹骨绢灯沙沙轻响。 灯火高低明灭,暗影投路,照向两边。 渐行渐远。 直走到公主府附近,林韫趁人不注意,闪进对面小巷里,躲在半人高的竹筐后。 不出意料,巷子里果然有埋伏。 她将贵公子打扮的大氅,往旁边丢弃秽物的筐一丢,露出一身黑袍,以及灰扑扑的斜挎包。 斜挎包里,吃饱的流浪猫已不对她哈气,乖巧让她捧出来,放进竹筐。 “对不住了。” 林韫顺着小狸奴的脑袋,提前道歉。 她趁巷子尽头的几人不注意,轻悄无声,几下就撑着手脚立在巷子高墙之间,慢慢朝着前方挪动。 人到巷子中间,才又逮了个机会,瞄准竹筐,将小鱼干丢过去。 嘭。 很细微一声响。 巷子尽头的人还是被惊动,刀半出鞘,迈着谨慎的步伐往竹筐方向走。 高墙之间的林韫,趁机挪到尽头,撑墙而下,落在暗色里打量四周。确认再无别的埋伏,她一鼓作气跑到靠近云舒院子的外墙,利落翻了进去。 脚还没踏上草皮,她就瞧见一身利落武装的平阳公主坐于院中石桌,唯有一盏宫灯伴随。 “韫见过长公主。” “素玉不必多礼。”平阳公主起身,伸手托住她手肘,“时间紧迫,我亦不便与你多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得稳住,不要慌乱,才能求一线生机。” 对方说话的语气,带着遮盖不住的沉痛。 林韫感觉自己心里头冷不防被毒蛇啮咬一口般,冰凉透骨的毒液,此时此刻,正顺着流淌鲜血往心肺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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