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珠双脚踩在床榻板上,手肘撑于膝盖,手背支起脸,微仰头看着沈妄川。 她双膝并着,这般动作配上那双圆润透亮的杏眸,显得格外柔软乖巧。 沈妄川微垂眉眼,脸上露出个说不清的笑意:“我本该死之人,活着只会让我感到痛苦,早去才是解脱。” 听到这样的话,洛怀珠心里有些复杂。 她恨沈昌,极恨。 每每见着对方,都恨不得掏刀子,给对方掏心割喉的恨。 然而沈妄川是仇人之子,却是不幸生在沈家,摊上这么个爹的仇人之子。 对方同样恨极沈昌,想要他身败名裂。 这样一个人,她恨不起来,却很难放心与他成为朋友。 “该死的应是沈昌。”洛怀珠放下撑着脸的手,站起身来,“你喝药以后,再歇个晌。我去诗社一趟,晚些回来。” 沈妄川瞧着那轻轻摇晃的鲜红裙摆,低应一声:“嗯。” 绣着石榴花的裙摆扭动,渐渐离开视野。 洛怀珠让阿浮给她披了一件玉白金线绣的花笼裙,再搭上披帛,提上手炉往外去。 阿浮怕她冷着,连同冬日新制的狐裘带上。 沈妄川余光见一抹白红影子轻盈飘出去,他闭了眼,仰头往后靠去。 书童捧着药碗进房,小声道:“娘子怎么这时出门。” 郎君还病着呢。 沈妄川抬眸扫了他一眼。 书童瑟缩一下,震得托盘药碗晃荡,洒出一小片水渍。 他赶紧将托盘放到案上,捧起药碗递过去:“郎……郎君喝药。” 沈妄川默了好一阵,才伸手接过。 他望着褐色药汁里掩盖不住的苍白面庞,冷声训话。 “以后,不许背后非议娘子。” “她嫁我已是委屈,我本该心怀愧疚。” 本该如此。 可他却禁不住窃喜。 沈妄川勺起药汁,送进嘴里。 涩味在口腔蔓延开。
第39章 朝中措 上北平原, 营州。 日头微斜倾洒,一道光柱从堂前檐下过,落在一双皂靴边上, 紧贴着。 李定州提着自己山形纹的绯红衣摆, ①小步从内堂出,拐至前堂。 一眼, 他便瞧见那道立在廊下, 背着手的清瘦紫色身影。 “谢侍郎——”他摆起笑脸跑过去,“怎的不提前告知要到来, 好让我等略备薄酒, 招待一二。” 清瘦紫色身影回头,背对光柱, 露出一张在光晕下,更显线条的温润书生脸。这样一张脸,说是诗酒之下的谪仙不为过, 但若说是酷吏,李定州还真觉得不像。 青涩小白脸登此高位,若说没有半点儿靠美色, 他不信。 心下的揣测怠慢,也并不妨碍他脸上讨好的笑意。 赵刺史跟在他身后,也慌忙摆出个深揖的礼节, 只差将自己的头埋进地里。 谢景明沉脸敛眸, 打量着两个漆黑的脑袋好半晌,才开口说话:“不必。圣上此次派我前来,乃是为了治水。劳烦刺史将营州可调动人手名册给我一份, 着手安排春汛河道疏导一事。” “谢侍郎,此事已有人在办, 要不下官让他们来拜见侍郎……” “不必。”谢景明打断他说的话,“李都督只管按照我所言去办便好。” 李定州心下一沉,脸上却半点不显,让赵刺史去办。 赵刺史赶忙跑去后衙拿名册,递交给谢景明。 谢景明接过,草草翻看几眼便让赵刺史将人手调集,他有事安排。 赵刺史隐晦地瞥了一眼李定州。 “怎么,”谢景明背着手,垂眸看向李定州,“又不是调动驻守的兵马,也要看李都督的意思?” 李定州抬起脚踹了赵刺史一屁股:“谢侍郎让你办就办,少啰嗦。” 赵刺史受了这一脚,忙不迭跑去召集人手。 人召集后,谢景明并无与名册核对,而是迅速将其分成几个小队,检查重点河段、堤防、山洪灾害频发地区、被淹没村庄等,明确其各自负责人以及后续整改要求。② 天降上峰,安排诸多任务,营州衙役心底并不是很乐意去办。 更何况,天降上峰还是个冰块小白脸,没有几句好话不说,请人办事也不知给点甜头,只道办不好如何如何惩罚,一群人心底都在犯嘀咕。 谢景明听那稀疏的应答声,便知道这群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让这几支小队伍明日同样时辰同样地点,集合上报检查所得。 讲完这番话,他便直接入了衙署办公的地方,开始看起营州地方志来。 长文长武像是两尊高大的煞神,立在门口两侧,谁求见也不给进。 李定州黑着脸回到后堂,吩咐赵刺史:“去和那帮废物说,按照谢景明所言,老老实实把事情办好。还有,先前河道缺堤,处理此事的那批人……” “都督请放心,那群人早已被渎职处置。”赵刺史拱手弯腰道,“新一批处理水患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说。” 李定州脸色稍霁,闪过一丝阴狠:“谢、景、明。” 对方最好果真只是来治水,不然…… 休怪他手下无情。 谢景明在衙署办公房待到入夜,才捧着一堆文书回到休息的地方。 门扇刚推开,里面就冒出一柄冷光森森的匕首,直冲他脸面去。 长武左手搭上谢景明肩膀,将人往自己身后推去,交给长文,右手横刀出鞘,一刀削向突袭者的手腕。 突袭者没料到,两个护卫反应能这般快,只能缩手往屋内退去,掷出匕首拦住长武,破窗而出。 长文却已根据室内脚步声,紧追向前,于室外紧随此人脚步,在对方破窗时就辨得位置,一刀刺中突袭者后心。 横刀从突袭者前胸冒出,对方还有些不敢信,瞪大眼睛,低头瞧了一眼那滴血的利刃。 长文旋身抽剑,血迹在地上抛出一道圆弧,将突袭者与从容自若的谢景明隔开。 仿若天堑。 嘭—— 突袭者跪着倒在地上。 破窗的巨大动静,惹来李定州、赵刺史与若干当值衙役。 “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定州大声嚷嚷起来,两只手提起衣摆,仿若一只硕大的捕醉仙。③ 他从转角拐来,差点儿踩中突袭者的尸体,吓得往后退去,给了赵刺史重重的一脚。 “嗷——”赵刺史嘴里发出似狼非狼似犬非犬的怪叫声,脸都憋成猪肝色,也不敢让上峰挪开脚。 又或许,他已痛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李定州愣了一瞬,下意识先寻找谢景明所在,见对方好端端站着,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敢显露,迈开脚,绕过突袭者走过去。 “谢侍郎——”他双手向前,似要搀扶谢景明,“你没事吧?啊?” 长文将他拦住:“李都督且留步,我家侍郎不爱与人靠太近,请见谅。” 他右手剑刃还在滴血,拦人的左手如同一杆横木,让李定州猛地停下脚步,脑袋往后躲开,正正敲中拐着脚跟来的赵刺史胸口。 拐着脚的赵刺史倒退两步,捂着胸口被两位衙役扶住,差点儿就仰天摔下去。 “多谢李都督关心,我并无大碍。”谢景明慢慢走到长文旁边,示意长武将尸体翻个身,扯下面巾,“不知此人,李都督和赵刺史可曾认得?” 李都督示意衙役将灯笼提近一些,他弯腰去看,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下官这就去查。”赵刺史被搀着站起来,拱手道,“此事交给下官就好,谢侍郎治水繁忙,不敢叨扰。” 谢景明垂眸看了那尸体几眼,竟“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李定州见状,赶紧让衙役收拾别的屋子,让谢景明近些日子落脚。 谢景明也并不多说什么,默然换地方。 等到人群散去,他对着漆黑屋子吩咐:“修远,跟去查查。” “是。” 与此同时,屋顶落下一人,垂首行揖礼,向谢景明一一口述今日查到的事情,并附上文书若干。 谢景明便叮嘱长文:“磨墨。” 他接过修竹手中的信件,抄录一份,待墨迹干涸,又将两份都交给修竹。 “继续暗中行事。”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近些日子,都得委屈你和修远二人了。” 修竹将东西收入怀中放好,缓缓摇头:“侍郎救了我们兄弟二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都是自愿替侍郎办事,不委屈。” 要说委屈,他们侍郎才是天下第一委屈的人。 他躬身行礼,又往黑暗中去了。 谢景明从桌案起身,终于得以洗上一身滚烫的热水澡,赶走连日疲乏。 翌日。 谢景明踏着昨日出门一样的时辰,站到上都督府门前的阶梯上。 是时曙色沾霜,天地间泛着凄迷的青蓝色浅光。 谢景明背手眺望去,只见远山深蓝,笼着迷蒙云雾,高树从连绵屋檐间隙伸出,像是一只只向天张开的瘦爪。 浅光将此轮廓勾勒,给这静谧晨间,笼上了一层难言的鬼魅。 大都督府门前,平民早早起来,衣衫单薄,顶着春日晨起冷风,挑着一家生计,匆匆走过,不敢放声。 天一点点开始亮,罗纱似的霞色从东方慢慢伸展,引出一缕缕金光。 谢景明就这样站在门前台阶处,等旭日高升,斜斜映照在身上。 未几,衙役陆续到来,瞧见他无声负手站立阶前,心中猛然一跳,赶紧将懒散的哈欠收起来,敛手站到台阶下的空地上。 谢景明抬头往东看,见冷绿叶子自墙内伸出,在初阳照彻下,露出通身脉络,仿若剔透翡翠。 光落在他身上,照亮那双毫无波动的浅色瞳孔,泛着一种暗哑晦魅的光。 站在前面的班头,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朝着他胸口压过来,又重又闷的,害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几人没来?”谢景明忽地开口。 他拍了拍衣摆上沾惹的晨露,抖了抖袖子底的水汽。 一粒粒晶莹的水珠子,噼里啪啦滚到台阶上,和泥尘混到一处去。 班头抬起的眼眸,赶紧低下来,不敢再看。 正想开口说话,谢景明旁边的长文便说:“禀侍郎,还有三人未至,分别是李大头、王兴五、杨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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