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浓拈起两枚骰子,随手掷出去:“放心,我幼时尚未记事,傅表哥便随傅家人搬回江南祖宅去了。时隔多年回京,我也只见过一次,岂会因为这等小事生你的气?” “这还差不多。”林嫣盈盈含笑,放下心来。 边行棋,边思量着陈玉浓的话,林嫣这些年确实不曾听到玉浓提起傅家的人和事,陈家与林家也素来交好,并未因为傅家生分。 “这些年,傅家老太太与你们府上便无来往么?”林嫣觉得怪怪的。 这些年傅家式微,却教养出一位状元之才,两家的祖母是亲姐妹,她以为陈家私底下有帮衬傅家。 没想到,玉浓提起傅家时,语气几乎可以说是生分。 原本陈玉浓没多想,被她这么一问,也觉怪异。 这两年,跟着阿娘学当家理事,逢年过节,似乎不记得阿娘让人往傅家送过节礼。 有一回爹爹喝多了酒,提起当年的傅首辅,也颇有微词。 只是她还没听明白是什么事,阿娘便叫人扶爹爹去醒酒了。 略思量,陈玉浓觉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不适合拿来谈论。 她摇摇头:“父祖辈的事,我也不清楚。” 忽而,她想起一件与她有关的事:“傅表哥高中后,傅家老太太曾来过我们府里。” 说到此处,她特意压低声音,不想被旁人听了去:“听说是想与我们家结亲。” “结亲?”林嫣眨眨眼,倾身凝着陈玉浓笑,“你与世子已退亲,伯爷该不会想让你嫁去傅家吧?” 定远伯府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到这一代便没了。 是以,伯爷在两个女儿的婚事上,都是想往高门嫁,意图让她们为儿子铺路。 而伯爷唯一的儿子,是从族中过继来的。 如今,傅侍讲时常出入御书房,算是御前红人,只不过在朝中并无根基。 失了宣宁侯府这门好亲,林嫣不确定,伯爷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把注押在傅锦朝身上。 若玉浓真的嫁给傅锦朝,等傅家与林家针锋相对的一日,她与玉浓姐姐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她面上露出焦急之色:“玉浓姐姐,你可千万别嫁。” “瞧你急的。”陈玉浓摇摇头,“傅家老太太似乎有此意,不过,我爹娘不太高兴。又不好拂祖母的颜面,便暂且搁置,后来,我听说……” 话未说完,她倏然拿绢帕捂住唇,打住话头。 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三丈开外。 循着她视线望去,林嫣瞧见玉浓的堂妹陈玉娇。 她袅袅婷婷立在江畔,衣饰素雅不出挑,一手持线圈,一手轻扯丝线,不多话,只安安静静放纸鸢。 陈玉娇的父亲是庶出,且她父母双亡,是被定远伯夫妇养大的。 听懂陈玉浓未尽之言,林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垂首专心玩双陆。 即便明知爹爹是看不上傅家的门第,才不想让她嫁去傅家的,陈玉浓仍不想被好姐妹看轻。 宣宁侯府的亲事,爹爹执意要高攀,已经够让她难堪的了。 陈玉浓挪动棋子,忍不住细声细语解释:“据说老太太在江南时,也曾做主,先后为傅表哥说了两门亲事。可都不顺遂,最后俱被退了,名声不太好听,老太太才按下心思来京城找。” 退亲曲折,陈玉浓并未细说,可林嫣稍稍一想便知,大抵是女方不愿意。 否则,长辈做主定下的亲事,岂是轻易会退的? “原来除了我,还有姑娘瞧他不顺眼。”林嫣转盼流光,甚是欢喜。 闻言,陈玉浓错愕抬眸:“你能见过他几次,怎就瞧他不顺眼了?” 依陈玉浓看,傅锦朝几乎是戏文里写的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金殿传胪那日,便有许多贵女惊艳于傅表哥的风仪。 不过,那日林嫣立在高楼上,望着一袭锦袍的傅锦朝,似乎嘀咕了一句:“这届才子不争气啊。” 此刻回味才听出,林嫣早就不满状元郎出自傅家。 “道貌岸然,心怀叵测,一看就不是好人。”林嫣义正言辞劝,“若能转圜,给你堂妹另寻良配吧。” “听说老太太对他管束极严苛,傅表哥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陈玉浓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对,傅表哥实非良配,倒不是他自己有多不好,而是老太太不是好相与的。” 她四下望望,随意安置好棋子,嗓音压得极低,语气叹惋:“老太太的性子说一不二,傅表哥三年前便是江南的解元,老太太为压制他的傲气,硬生生拖了他三年,才准他参加会试,祖母都说傅家老太太是老糊涂了。” “竟有此事?”林嫣讶然,“倒不曾听哥哥们说过。” “八九不离十。”陈玉浓颔首,“所以阿娘不想我嫁过去受委屈。” 这大抵只是一方面,多半还是伯爷看不上傅家如今的门第,才不想把嫡女折进去。 又怕将来傅锦朝飞黄腾达,沾不上光,是以没直接回绝,而是考虑把无依无靠好拿捏的侄女嫁过去。 林嫣张张嘴,想说什么。 可一边是可怜的陈玉娇,一边似她好友,哪个她都觉着不该受委屈。 只好把不吐不快的话,又悉数咽回去。 没能力护住未来妻子,不如干脆别成亲,由着自家老太太张罗亲事算什么? 这笔账还得算在傅锦朝头上,林嫣心里暗暗骂了他好几句,才稍稍解气。 明月桥畔的书坊里,傅锦朝捧着书卷,打了个喷嚏。 掌柜起身替他合起临江的窗扇,客套道:“这时节,乍暖还寒,官爷当心着凉。” “多谢。”傅锦朝抬眸弯唇,很快又把视线放在书卷上。 已习惯他如此,掌柜便不再打扰,奉上一盏寻常清茶,便下去忙了。 不多时,木梯方向传来重而急的脚步声。 白衣男子风风火火捧着黑底绿蔓草纹的锦盒上来,倚着栏杆睥他,气喘吁吁:“你果然在这里,说好在桥上等我,转眼就没了人影儿!” 听到他控诉,傅锦朝笑笑。 范彦佑口里的一转眼可真久,足够看半卷书了。 将竹制书签夹在书页间,傅锦朝合起书卷,目光往他手中锦盒上落落:“这便是鸣泉楼的彩头么?” “没错!”范彦佑双手将锦盒捧至他面前,神情得意,“不愧是镇店之宝,上等芙蓉玉不难寻,可这套茶具乃前朝茶圣亲手所制,当世也找不出第二套来,林家那位小姐倒是识货。”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乃今年京城第一公子,二十两银子输给第一公子不亏吧?”范彦佑随手将锦盒放在面前书案上,朝傅锦朝伸手,“拿来,别赖账。” 傅锦朝温暄的笑意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嗯,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傅锦朝将书卷放在锦盒上,连同锦盒一道捧至身前。 随即,长指探入袖袋,取出十两银子放到书案靠近范彦佑那侧:“剩下的等回去再给你。” “还真给啊?”范彦佑拿起银子,不可置信地在手里掂掂,完全想象不到傅锦朝会应下这无聊的赌约。 傅锦朝浅笑以对,拂拂衣襟,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书案上的锦盒和书卷,绕过书案便朝下楼的木梯走去。 “诶,你干什么去?”范彦佑把银子攥在掌中,心里却莫名有种极不踏实的预感。 他回身盯着傅锦朝,听见对方应:“替你向林家赔礼。” 言毕,傅锦朝步履快速而优雅地步下木梯,对身后近乎咆哮的呼唤置若罔闻。 “傅锦朝,你还我锦盒!”范彦佑激动之下,最后两个字直接破音。 回到府中,天色渐渐暗下来。 丫鬟芳茜往雾气氤氲的浴桶中滴了少许蔷薇香露,行至便榻侧,轻唤半睡半醒的林嫣:“小姐,快醒醒,老爷夫人还等着小姐一道用晚膳呢。” 林嫣今日没午歇,又坐了许久的马车才回来,只觉身子快散架了,乏得很。 可她今日扮作男子,刻意将面上肤色修饰过,此刻妆容未卸,头发、衣物也难免染了尘,不沐洗是没法儿睡的。 揉揉倦懒的眼皮,林嫣睁开眼,语气又娇又可怜:“我自己洗,你去叫爹爹和阿娘别等我了。” 想说不吃,又怕夜里饿醒了。 她摸摸平坦的腹部:“让灶房送一碗鸡丝馄饨来,加几根芫荽和菘菜,再沏一杯白毫银针,旁的都不要。” “是。”芳茜替她收拾好要换的寝衣,放在盥室黄花梨衣架上,又拭了拭水温,才放心出去。 门扇打开又合上,夜晚微凉的风,有一丝花木雅香,比白日里更为清爽怡人,林嫣只觉周身疲倦被吹散些许。 纤指解开外衣,丢入藤编的衣篓中,林嫣一面扯开里衣丝带,一面赤足踏在锦垫上,朝浴桶走去。 氤氲雾气中,芳馥的蔷薇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林嫣眼尾、唇角漾起甜甜的笑,将柔顺的里衣随手搁在桶边杌子上,倏而将纤侬合度的身子没入水中。 浴桶边触手可及的木架上,上上下下摆满了各式香胰、香粉。 拿柔软的绢帕拭净面上妆容后,她又拿早起收集的晨露和着玉容散,在脸上薄薄敷上一层。 脊背倚着桶壁,闭上眼,鼻息间满是她喜欢的香气。 落霞山的杜鹃花也快开了,过几日她要邀玉浓一道去采些回来,制成蔻丹染指甲。 正思量着,听到芳茜叩门,语气透着喜悦。 “小姐可洗好了?”芳茜怕凉风灌进去,隔着门扇道,“灏公子刚从外头回来,给小姐带了好东西。”
第5章 嫁妆 几位哥哥时常送她好吃的、好玩的,她已习以为常。 只不过,今日上巳节,堂兄与人有约,怎的白日里没提? 林嫣睁开眼,隔着雕刻吉祥草的窗扇,朝外望了望,天色黧黑。 “灏哥哥这么晚才回府?”林嫣立起腰肢,伏在桶沿,朝门口映着的人影问,“是用过晚膳回的,还是在外头用的膳?” 问出这番话时,她眼中光彩熠熠。 堂兄是他们这一辈最出挑的一个,被爹爹和宗族寄予厚望,责任也最重。 这些年,堂兄不是悬梁刺股读书,便是忙于公务,从未听他谈起哪位女子。 年岁渐长,这两年,叔叔婶娘托爹娘给他说亲,爹娘也给提过两三回,都被堂兄以“尚无建树,不敢误人”为由拒绝。 今日上巳,莫非他回城后单独行动,自己约了心仪的女子? 毕竟今日同僚们多半没空赴他的约,即便有,他也不会瞒着他们兄妹几人。 林嫣越琢磨,越觉着有可能。 不等芳茜开口催促,便拿棉巾擦干身子,穿上寝衣出来。 芳茜拿来一件翠蓝色绣桃花的披风,拢住她窈窕身形:“公子去了书房与老爷议事,说是要亲手送来,公子的事,奴婢可不敢打听,待会儿小姐自己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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