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父母双亡,陈玉娇从不敢认为自己命好,开口前,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默然一息后,她抬起眼皮,怯怯地与谢良俊对视,攥帕子的指节微微泛白:“像谢将军这样的,就很好。” 话音刚落,她脸颊便微微泛红,那红晕顷刻便漫染至耳尖。 眼前女子气质娴静,静到让人不由自主忽略她的存在。 而此刻,谢良俊心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猛地一撞。 “像我这样?”谢良俊牵牵唇角,睥着她时,忍不住想,她怎会有这样的胆量? 又是出于何种心理,在京中贵女对他避之不及时,说出这样一句不清不白的话? “我这样的,有什么好?”谢良俊笑问。 他笑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听懂她的话。 是她说得不够明显吗?陈玉娇轻咬唇瓣。 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即便林嫣和林家其他公子都认为她不知自爱,往后都不再管她,任由她被老太太随便许人,她也认了。 须臾,陈玉娇睇着谢良俊,目光格外坚定,攥着帕子的指也显得自然。 “谢将军为国征战,九死一生,小女子景仰不已。”陈玉娇语调轻缓,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真诚,“于小女子而言,将军活着回来,便是世上最值得庆幸的事。” 伯母逼迫她时,她也曾难堪至极,想过一死了之。 可谢良俊遭受那样大的打击,还坚强的活着,她怎能为一点小事便轻生? 她进侯府,最大的原因,不是被李氏和老太太逼迫,而是,她有可能见到谢良俊。 说话时,不知她想到什么,颇为动容,眸光微微闪动,隐忍泪光。 “我们从前并未见过,你为何希望我活着?”谢良俊笑笑,“我是曾为国征战,可打胜仗的是傅锦朝,我只是一个被俘虏的失败者。” 他的笑意忽而变得森然:“现在,你是不是宁愿我死了?” 他不是什么英雄,被北剌公主抓到时,他甚至没有即刻赴死。 爹娘生他,姨父姨母教养他一场,他即便不能建功立业,也想活着回来。 没人知道,北剌那位奇娜公主先看中的是他,发现他腿伤治不好,便态度大变,当他是个废人。 他这个废人,还被奇娜公主拿来要挟傅锦朝,幸而傅锦朝足智多谋,巧妙化解。 想起他刻意遗忘的那段记忆,谢良俊忽而对自己生出浓浓的厌弃,眼中一丝光彩也无。 陈玉娇能看懂他的眼神,她摇摇头,泪珠大颗大颗坠落。 “不是只有万众瞩目的那一个才是英雄,至少在我心中,谢将军是顶天立地的郎君,一直都是。”陈玉娇拿帕子拭拭泪水,挤出一丝笑,“其实我们见过的,那年上元节,我与姐姐走散,是将军带我找到姐姐的。” 举手之劳的小事,谢良俊根本想不起来。 可是陈玉娇的话,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原来,有人能看到他努力过,不是所有人都拿他当失败者。 “是吗?我的荣幸。”谢良俊语气变得平和。 他内心却百转千回,不似表面平静。 两人单独说话的时间不长,林嫣进来时,谢良俊仍坐在便榻上,陈玉娇则立在香几侧,拨弄金狻猊炉里的香篆。 看到陈玉娇微红的眼圈,林嫣下意识望向谢良俊:“三表哥说了什么重话,还把人说哭了?她胆子小,你别像审犯人似的。” 虽然猜到陈玉娇的心意,林嫣却认为,以玉娇的性子,必不会直接说出心意。 许是稍稍表露心意,谢良俊却不懂,她伤了心,才会哭。 林嫣斥责谢良俊,一是怪他心大,二则是希望陈玉娇心里能好受些。 没想到,她话刚出口,谢良俊还没说什么,陈玉娇倒开口道:“林姐姐,是我自己不好,您别怪谢将军。” 说完,还冲谢良俊施礼:“有劳谢将军了。” 反倒是谢良俊,神情怪异地盯着林嫣。 说陈玉娇胆子小?小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不等摆膳,陈玉娇便急匆匆走了。 林嫣也没强留,伤了心,还让她与谢良俊同一张桌用膳,换谁也做不到。 用膳时,谢良俊似乎心情不错,一改在林家时的郁郁,竟像从前一样用了两大碗。 “没心没肺。”林嫣轻斥一声,又在心中悄悄补了一句“活该你找不着媳妇儿”。 天上疏星点点,傅锦朝踏着薄雪回来。 解下氅衣,见林嫣坐在便榻上,捧着一卷话本出神,忍不住问:“听说谢良俊今日来过,我以为嫣儿会很欢喜,怎的心不在焉?” “我说舍不得三表哥走,你信不信?”林嫣收起书卷,抵在下颌,抬起眼眸,眼神捉狭。 如今,傅锦朝自然明白,她对谢良俊的感情,与对他不同。 可听到林嫣这话,他还是心内泛酸。 走到林嫣身侧,抢走她手中书卷,轻轻拍一下她额角:“故意气我是不是?” 拍的一下并未使力,林嫣却使性子道:“今日为你缝袜子伤着手,你还打我。” 她瞪着他,轻哼:“不给你缝了!” 说完,便起身推他一把,作势要把针线篓中做了一半的袜子扔掉。 傅锦朝长臂一伸,拦腰将人扣入怀中,哭笑不得:“明明是因为谢良俊伤的手,怎的来赖我?小骗子。” 轻斥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 从身后环住她,去捉她的手:“给我瞧瞧。” 手指只是不小心被扎了一下,这会子只留下一个极小的红点。 因她皮肤娇嫩,才显眼。 傅锦朝一眼瞧见,轻问:“还疼不疼?” “哪有那么娇气!”林嫣口是心非,要把手抽出来。 傅锦朝却不肯松手,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什么,塞在她手心,是几页纸。 “什么?”林嫣疑惑。 正将手中纸笺展开,便听傅锦朝道:“你夫君的私产。” “夫人这几日颇为用心,这些便当做奖励,原想等缝好,穿着合脚,再给你的。”傅锦朝温声解释。 哦,原来是为他缝袜子的奖励。 听到“用心”二字,林嫣心虚地眨了眨眼。 “两间铺子,还有地契。”林嫣将纸笺折好,放在身侧书案上,侧眸浅笑,“就买两双袜子?傅锦朝,你确定这铺子能赚钱,不是叫我给你填窟窿的?” “做生意,我自然不及嫣儿,但账目保证清楚。”傅锦朝说着,稍稍俯身,凑在她耳侧低问,“所以,嫣儿欠我的那两千两银子,何时还呢?” 欠傅锦朝的债,林嫣自然记得。 只是她还没准备好。 此刻傅锦朝盯着,要她兑现,林嫣红了耳尖,故作镇定与傅锦朝周旋:“记着呢,先打个欠条。” “可以。”傅锦朝似乎极有耐心,稍稍松开手臂,扶住她细肩,让她坐到书案后。 随即,慢条斯理摆放好空白纸笺,亲手替她研磨:“写吧,只要嫣儿不赖账,推迟些时日也无妨。” 林嫣大笔一挥,推至半年后。 时间一久,说不定他会忘记,她可不会提醒。 哪想到,傅锦朝拿起她立好的字据瞧了瞧,折身绕至屏风后,顺手将字据挂在玉帐钩处。
第65章 变数(二更) 费了几日功夫, 才做好一双满意的袜子,也不知合不合脚。 林嫣打算等傅锦朝回来,拿给他试试。 若穿着合适, 再比着大小做另一双。 天色已暗,她在府中左等右等,却不见傅锦朝回来。 往常傅锦朝若晚归, 都会命阅川回来说一声。 今日,连阅川也不见踪影, 林嫣眼皮跳了跳,心中很是不安。 “芳茜, 安排马车,我去翰林院看看。” 吩咐完, 林嫣又去灶房,亲自挑选几样吃食,打算带过去给傅锦朝。 若他忙着,正好能填填肚子。 只是, 得快些去, 免得饭菜会凉。 坐在车厢内, 林嫣怀抱食盒, 掀起窗帷,往外瞧瞧, 前面便到翰林院了。 马车停在街边, 林嫣刚从车上下来,便见翰林院里出来一人, 锦袍鸾带, 风度翩然。 她面上一喜,迎上去:“傅锦朝。” 刚抬起足尖, 便见傅锦朝神情大变,林嫣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惊惶的表情。 “小心!”他开口时,林嫣已听见背后急促而来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傅锦朝知道今夜会有人偷袭,为不伤及无辜,他特意在翰林院多留了一阵,也派人悄悄知会林灏,暗中设下埋伏,等着抓活口,揪出幕后之人。 没想到,出了林嫣这个变数。 幸而他眼明手快,扯下腰侧玉佩,挡住射向林嫣的暗箭。 下一瞬,更多的暗箭从马车那边的一排屋脊后射来,傅锦朝借助马车的遮挡护住林嫣,芳茜手臂中箭,被阅川护在身后。 林灏也没想到林嫣会来,惊吓之余,反应慢了一息,随即一声令下,很快便依计将一众黑衣人拿下。 可惜,皆是死士,见形势不对,个个咬破口中毒丸。 一个活口也没抓到,林灏重重踢了其中一位死士一脚。 坐到马车中,林嫣惊魂未定,身子仍微微发颤。 “那些,是什么人?”空气中的血腥气太过浓郁,林嫣透不过气,她想到芳茜手臂上的血迹,“芳茜她……” “别怕,阅川已带芳茜去医治,不会有事的。”傅锦朝紧紧抱住她,温声安抚。 “对不起,那些人本是冲我来的,我该让阅川回去知会你一声。”傅锦朝语气有些懊恼。 得知消息时,天已快黑了,他只想着如何捉贼,漏算了一层,险些酿成大错。 “对不起。”傅锦朝重复了一句。 林嫣摇摇头,稍稍平复心绪,从他怀里坐起来,望着他道:“我不要你道歉。” 在战场上,傅锦朝一定遇到过比今日凶险百倍的事,才能这般镇定。 只顾着向她道歉,全然没在意,那些人想杀的是他。 思及此,林嫣轻轻吸了吸鼻子,稳住心神,嗓音发颤问:“是谁要杀你?他们为何想杀你?” 傅锦朝摇摇头:“很难说,朝中想让我死的人应当不少。” “革新势必会动摇权贵的利益,可他们以为这样便能让我知难而退,未免太小看我。”傅锦朝说完,又有些后怕。 今夜,那些人是想对他动手,没能得逞。 那么下回呢? 会不会伺机对林嫣下手威胁他? 极有可能。 先前,还是怪他轻敌了。 他语气淡淡,对今日的事并无意外,似乎早料到有今日。 林嫣有些不懂,为何从前没人对他下杀手? 忽而,她想到王元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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