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清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了:“我喝了夫人的茶,礼尚往来,夫人是不是也该尝尝我烤的栗子?” 辛如练一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礼尚往来还能这么用。 “宋砚清。”她唤了一句。 宋砚清看着她的眼睛:“是我,夫人,我在。” 他的眸光清明如许,那么澄净,那么柔和,似乎要融化在眼角那一颗泪痣里。 辛如练微微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宋砚清这句话她在哪里听过。 似乎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 烛火晃动虚实不定,明灭间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垂下眼眸,辛如练看着跳跃的炉火。 她以为宋砚清此来会说些别的什么,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让他进屋,不仅为了让他暂避风雪,也为了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可他却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围炉煮茶,别的什么一句也没说。 他不说,可是她却想说了。 深吸一口气,辛如练淡淡道:“我们和离罢。” 宋砚清心下一震,笑意僵在脸上,眼底满是惊慌:“什么?” “宋家求娶本就是为了冲喜,如今你的身体已大好,这桩婚事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知圣旨赐婚不是儿戏,你放心,届时我会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和离,从此两不相干。”辛如练道。 她的神色自若,似乎就只是在谈论吃饭喝水那种平常事,丝毫不觉得和离的另一个当事人是自己。 从一线天回来后,她就一直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谢景谙说过的话犹在耳侧,离京城越近,她越不安。 虽然事先向谢景谙讨了承诺,可是他的性子太过执拗,再加上前不久出了批命真言那档子事,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辛家闹成那样,愤怒是不假,也有故意的成分。 经过这一前一后两次闹事,她和辛家也算是撕破脸皮断了关系,想必以后自己再做出什么事,也牵扯不了辛家,算是对得起她的娘亲了。 至于宋家,在没有能力阻止谢景谙之前,她就只能先把宋砚清和宋家摘出去,不然到时候殃及池鱼,无端连累无辜之人受罪。 如今知道娘亲还在人世,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往后想做什么,大可奋力一搏,即使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夫人不要我了吗?”宋砚清一把拉住辛如练的手,语气哀求哽咽,“若是我哪里做错惹了夫人不快,我向夫人道歉,我可以改,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夫人别不要我好不好。” 他眼神太过委屈赤忱,辛如练忽然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移开了目光。 “宋三公子不必道歉,你哪里都没有做错,是我不好,是我要和离,这件事和你无关。” 宋砚清摇了摇头,固执地道:“夫人都不要我了,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 说话间,辛如练只觉得掌心忽然一烫,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滚落,砸得她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 低头一看,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辛如练怔住。 视线上移,还能看见宋砚清脸上泪珠滑落的痕迹,从眼角到下颌,细细长长的一条,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蒙蒙光泽。 辛如练像是被这滴泪烫到了一般,头皮一麻:“宋三公子,你先别哭。” 方才还笑着给她剥栗子扒橘子的人,怎么突然就哭了? 还哭得无声无息的,眼泪就跟六月的雨一样,说来就来。 “夫人不要我了。”宋砚清直勾勾地看着她,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越说,眼泪越是不受控地从眼眶里砸落。 面对顷刻之间奔涌而出的眼泪,辛如练手足无措,原本想好的说辞此刻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冯静娴和辛如玉每次只要在辛护的面前哭一哭,就能得到辛护的心软了。 这东西别说是辛护了,她看了都招架不住。 “你先别哭,我们有话好好说。”辛如练很是头疼,同时也很是愧疚。 头疼是她对眼泪这种东西真的束手无策,愧疚是因为她把人给弄哭了。 哄人她又不会哄,翻来覆去就只会让对方别哭这一句。 这种车轱辘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显得她特别像个恶霸。 宋砚清紧抿着唇,也不说话了,目光定格在辛如练身上,任由眼泪肆意而出。 他的哭不是放声痛哭那种,眸中泪意汹涌,却落泪无声。 压抑、沉闷,明明心底难受得不行,却又清醒地克制自己,不让哭声发出半点儿。 放声痛哭尚且可以外泄情绪,可这种无声哭泣往往积郁肺腑,不但不能起到调节情绪的作用,反而伤己伤身。 辛如练看得揪心,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碰到他眼角泪痣时没来由停顿了一会儿。 “这桩婚事非你我自愿,实乃情急之下迫不得已而为之,和离对你我都好,宋三公子端方守正,为人儒雅谦和,事后可以另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夫人……” 她话还没说完,说到另娶时宋砚清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水泼洒在火炉之上,瞬间扑灭了一半,炭灰扬起,上面的栗子地瓜全都遭了殃。 “宋砚清!” 辛如练一惊,连忙起身去查看情况。 然而因为起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身上的披风,脚下踉跄就要栽倒。 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不至于摔下去,但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导致重心不稳。 身子一矮,唇也随即落到了宋砚清的眼眸之上。 温热的湿意浸入唇舌,微微的苦,淡淡的咸。 紧接着,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练儿不要和离,我不会再娶,不管是文丛润,还是宋砚清,又或者是席东月,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夫人。”
第64章 是娘,娘回来了 辛如练心头一颤。 尘埋于底的所有心绪都被突如其来这一句挑了出来。 文丛润 席东月 宋砚清 三个名字同时出现, 差点儿毁掉她最后的防线。 “宋砚清?”辛如练连忙站稳,拍了拍宋砚清。 然而宋砚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双眸紧闭, 呼吸微弱,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 衬得脸色惨白。 辛如练一惊。 连忙灭了炭火, 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宋砚清裹了又裹, 迎着风雪连夜招呼惊鸿带人回宋府。 · 翌日 宋府 江书改收了脉枕,看着榻上的宋砚清,一时怒上心头。 “一身武功折损大半, 心脉尽数震断,为了遮掩强行用药逆转,晏行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一个女人值得你这样折腾自己。” 若不是这次心绪激动爆发出来, 他都不知道这人的身体亏空成这样。 宋砚清木愣愣地看向虚空,眼底无神。 “她不要我了。” 江书改气得不行,一拳锤在榻上:“晏行舟,你清醒一点, 她就是一块千年寒冰, 你捂不热的,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上次一剑穿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你是不是非得死在她手上才甘心。” “是我不够好, 她不要我了。”宋砚清用胳膊遮住双眼, 喃喃自语。 和离两个字犹在耳侧,像是一把钝刀子, 一点一点地刮骨刺心。 江书改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情伤模样,怒道:“堂堂大御明昭太子, 你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执着她一个。” 宋砚清沉默。 不是他执着。 而是她选择了他。 没有辛如练,何来晏行舟。 江书改怒其不争:“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别怪我亲自动手杀了她,你知道的,我要杀一个人并非难事。” 医能救人,亦能杀人。 他有一千种方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若你执意动手,记得先杀了我。”宋砚清淡淡。 语气冷漠,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书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拳头捏紧咯咯作响。 但想到他这个鬼样子只怕承受不住自己这一拳,只能气得收回手,踹掉一旁的椅子出气。 “我告诉你晏行舟,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儿女情长,谢景谙那边可能已经查到了什么,你要是再不振作起来做出些什么应对,到时候不用我动手,你和她,还有整个宋府,乃至大御都会受到牵连。” 那日在长公主府,谢景谙拉着辛如练的手对她说了一句“他非善类”。 他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也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代的是宋砚清。 谢景谙生性多疑,阴鸷暴戾,冲喜赐婚又事关辛如练,本就对宋家虎视眈眈。 再加上先前宫闱里宋砚清和谢景谙正面对上,即使没有暴露也足以让谢景谙着人去调查了。 那一句他非善类就是警钟,这么久没动静估计是在等待时机,想要一举拿下。 宋砚清这次倒是不再沉默了,放下手,眼底哀伤未去,却也一片澄明。 江书改所说的在他预料之中,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书改,帮我个忙。” · 昨日晚间的雪下了一夜,气候骤冷,京城内外茫茫一片。 寒风凛凛,雪如飘絮,冻得人勾肩耸背直哆嗦,捏着扫帚匆匆扫雪。 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一辆马车驶入京城,缓缓停在了宋府门口。 辛如练在屋内坐立难安。 昨夜她把宋砚清带回来后,宋府一夜灯火通明。 江书改连夜赶来宋府诊治,却屏退了所有人。 直至今早,也没有从宋砚清房内出来。 时间越长,辛如练越是觉得煎熬。 不仅是为宋砚清的情况担心,也为他昏迷前那一句话。 她依稀记得宋砚清吐血后就往地上栽去,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不该有说话的机会。 可是她确定,她听见了。 而且就是他的声音。 辛如练垂眸沉思。 恍惚间想起自己中毒醒来后,也曾听见过他说什么文丛润的事。 也是那个时候,让她真正怀疑文丛润和宋砚清是一个人。 可是后来种种事项表明,他们并不是。 再后来,她放弃了求证,不想再追究这些有的没的。 偏偏昨晚宋砚清一句话又打破了她伪装已久的平静。 三个名字同时出现,三个不同的人…… 正当想到关键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辛如练以为是丫鬟来通知宋砚清醒了。 结果目光扫过去时,看见了两个熟人。 风雪依稀,裹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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