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条,还能摸到上面有碎雪枝干,似乎是一根竹竿。 断口处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才从那一片竹林里折的。 此时竹竿一端搁在他面前,另一端握在辛如练手里。 辛如练淡淡应他:“太子殿下尚在这里,我若是走了岂不是有失待客之道。” 真要把晏行舟晾在这里,回头对宋家来说也不好。 “多谢嫂嫂。”晏行舟含笑向她道谢,想起之前的对话,不由得又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嫂嫂怎么说也是我的嫂嫂,让嫂嫂扶我是不像话,嫂嫂要是顾忌男女大防,不如就用这根竹竿好了,嫂嫂在前面牵着,我跟在后面,这样就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了。” 辛如练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说辞给噎得不行。 让她扶着他不像话,让她用竹竿牵着他难道就像话了? 至于什么男女大防,这个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在死人堆摸爬滚打这么久,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虚的,更别说这些约束女子的规训了。 不过现在嘛…… 辛如练蓦地把竹竿一松,手里的那端顿时嚓的一声撞在雪地上:“太子殿下客气了,与其这样牵着拉着不成体统,还不如殿下自己当拐杖拄着,反正殿下现在已经失仪了,再失仪些想必也没什么。” 拄拐杖确实不好看,尤其是作为一国太子,形象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如此这般拄着拐杖,怎么说都是有失威仪的。 这还是晏行舟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么多话,不由得一笑。 无论是文丛润,还是宋砚清,又或是席东月,辛如练同他说话向来不超过两句。 许是战场上发号施令习惯了,辛如练说话总是言简意赅,像刚才那样长篇大段实属不多见。 只是,他还是没能借着眼睛看不见,让她同自己走近些。 辛如练不知道他笑什么,也没多问,转身便去取竹叶上的雪。 虽然一直在和晏行舟打一些没有意义的嘴仗,但她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从篮子里拿出专门的工具,辛如练挑着竹叶尖没有杂质的积雪,一点点拨进瓷瓶里。 晏行舟也没再强求她再来搀扶自己,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当真拄着竹竿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 竹竿笃笃敲在一地碎玉乱琼,又落在结了冰层的台阶上。 辛如练没再关注他,一心忙活自己的事。 竹竿已经给他了,依晏行舟的武功能力,要是再像先前那般踩空摔倒就不礼貌了。 本身厉害的人,即使眼睛受伤无法视物,给他一根竹竿也够用了。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咄咄声音,起先辛如练还没注意到这清脆的竹竿触地声,等到听了一遍后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更像是一首曲子。 音调婉转悠扬,节奏轻快悦耳,很难想象是用竹竿敲出来的。 辛如练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好听极了,特别是配着这漫天飞雪,青竹翠色,更是别有韵味。 等到她采完了这一片的竹叶雪,那木笃声也来到了身旁。 辛如练一回头就看见了一步之外的晏行舟,蹙了蹙眉表示不解。 从亭子下去的路在那边,他怎么走着走着走到她这边来了。 正要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却又想起他眼睛还看不见,不由得开口道:“太子殿下,下凌竹亭的路在你的左手边。” 潜台词就是你走错了,别来打扰我,我没心思再跟你掰扯一些有的没的。 “嫂嫂是在采竹叶上的积雪吗?”晏行舟没理会她的提醒,而是直接起了另一个话头。 辛如练睨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能看见了?” “嫂嫂想确认一下吗?”晏行舟不答反问。 辛如练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 就如同他先前和谢景谙在这凌竹亭说话一样,两个人打哑谜般你来我往,夹枪带棒谁也不让谁。 现在他这句想确认一下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让她确认有没有盲? 还是让她确认有没有恢复? 辛如练拨了拨落在睫翼上的落雪,面无表情:“太子殿下,男女大防。” 点到为止,她没有再说下去。 晏行舟勾唇,笑意盈盈如秋水化月。 她的练儿平日里看着清冷如霜,没想到也这般促狭,竟然用他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 脸上笑意更浓,晏行舟道:“我都叫嫂嫂了,宋兄不在,我自是该替他照顾嫂嫂,男女大防什么的,不存在这一说。” 辛如练被他嘴角的笑意晃花了眼,有些不太适应地撇开目光。 她发现晏行舟似乎很爱笑,无论说什么都是笑着的,哪怕眼睛被乡书啄了,和谢景谙公然叫板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可是笑归笑,说的话就不怎么讨喜了。 说男女大防的是他,现在说不存在的也是他。 合着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辛如练呵了一声:“那我还得谢谢太子殿下?” 晏行舟接得也快:“嫂嫂不必跟我客气。” 辛如练懒得理他,挎着篮子就往另一边竹林去。 晏行舟亦步亦趋,也不管路好不好走,在后面跟着慢悠悠地又敲着竹竿,甚至还细心地回答先前辛如练问他是不是能看见了的话。 “嫂嫂,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 竹叶哗哗地响,辛如练又不会无缘无故去而复返,他但凡好好想一想也能猜个大概。 辛如练这次没接他的话,只顾着采装叶片上的积雪。 和晏行舟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她懒得搭理。 她不说,晏行舟也没法继续。 只一遍又一遍地敲着竹竿,和她一起在飞雪里驻足。 等到辛如练把篮子里瓷瓶都装满了,才发现晏行舟就在她身后举着袖子给她挡雪。 难怪她说这雪明明越下越大的,怎么突然就停了,原来是他给自己挡着。 反观晏行舟,他就被雪淋了满头满肩,不过倒是没有磨灭他的矜贵之气,反而平添了几分温润。 辛如练视线扫了扫。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这副模样,风度在他身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哪怕先前摸着栏杆上下凌竹亭都是如此,就好像是把礼仪风度刻进了骨子里,举手投足自然成景,却又不显得刻板僵硬。 大御明昭太子,果然名不虚传。 等到二人从凌竹亭下去,天已经擦黑。 晏行舟赖着辛如练一起走了一段路,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肩并肩地走着,唯有竹竿敲着地面清脆如玉石相撞。 辛如练慢,晏行舟也慢。 辛如练快,晏行舟则会拉住辛如练的袖子让她等等。 后面还是他怕把辛如练给闹烦了,不再得寸进尺。 晃悠悠地回到南侧院后,晏行舟一进屋子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来。 南侧院的侍卫婢子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太子殿下笑得这么开心。 上一次殿下这么笑,似乎还是半年前春寒料峭那几日。 烛火忽忽荡荡,案前的人解下眼上的白绫,泪痣浅浅,除去左眼当中腥红一点,眼底清明一片,笑意也溺在其中。 执笔,蘸墨,晏行舟铺开纸张,想着心中至景,一笔一画地在上面描绘着,勾勒着。 屋外雪落无声,屋内笔墨生香,烛光把他的身影拉长,落地成双,一旁的青柚瓷瓶里红梅点血,桌上茶香弥弥,不似人间。 等到蜡烛换了两道,晏行舟方才搁笔抬头,一幅美人近竹图也跃然纸上。 画上的美人席着一身鹅黄裙衫,娉娉袅袅,亭亭玉立,发髻高绾如云,皓腕凝霜带雪,寒风习习,白雪青竹交相辉映,女子挎着篮子行于其间,专注地采集竹叶上的落雪。 晏行舟看着看着,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喜怒嗔笑皆是风景。 等到墨迹干了,晏行舟又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画纸,厚厚一沓。 晏行舟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画放进去,又好似看不够一般,手指抚上画上之人的眉眼,就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练儿呐……” “练儿……” 他一声声地唤着画上的人,每唤一声,眼底笑意便浓上一抹。 这是练儿。 是会跟他呛声、调侃的练儿。 如此可爱,如此令人心动。
第74章 你就这么喜欢他 翌日 驿馆 褚谦一把推开门扉, 轰隆巨响,门被大力撞开,外头的风雪猛地灌入, 带来簌簌冷意。 屋内,褚楚握着笔, 捧着书认真抄写什么, 就连神色也不曾变化过一分, 似乎并没有被褚谦的无礼行为打扰。 在大乐褚谦三天两头就会没事找事发疯,像这般闯她的房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搭理他自己做自己的事就成了。 见褚楚头也不抬, 又是一副淡定模样,褚谦抖了抖身上的雪粒子,嗤笑一声。 “皇妹还真是坐得住,大御明昭太子都来了这么久, 听说还受了伤, 你这个明面上的未婚妻居然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褚楚跟没听见一般,就连半分眼神都不曾给来人,唯一的停顿就是把手上的书页翻篇,简单扫了一眼之后执笔又在纸上书写。 屋内燃着炭火, 门扇洞开, 冷空气陡然侵袭,她轻微地瑟缩一下, 吸了吸鼻子提笔蘸墨。 褚谦看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 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 上下这么一瞥,是本佛经。 “皇妹还有心思抄写佛经?抄给谁看?佛祖?佛祖信吗?皇妹自己信吗?”褚谦冷哼, “皇妹不会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佛莲圣女了吧?骗别人可以,可别把自己给骗了。” 这话讽刺意味非常,是个人都会动容。 然而褚楚依旧沉默着,书册被拿走她也不着急不作为,口中默念佛经的同时,笔下字字生花,就当褚谦不存在。 是早已将佛经烂熟于心,之所以抱着书册不过是为了温习一遍。 且大乐有古俗,说是每翻一遍佛经,就能为父母祈福一遍,佛祖听到了,自然会怜其孝心,达成心愿。 她虽然不信神佛,但为了远在大乐的父皇母后,她愿意多此一举。 褚谦就这么盯着她瞧,从她额头的赤色三叶花钿到低垂的眼,再到握笔的手。 不得不说,他这位皇妹的字很好看。 寻常女子的笔墨多娟秀清雅,可她的字点竖横折龙飞凤舞,一笔一划行云流水,大气却又不喧宾夺主,浩瀚可见其间山河万里,就连当初父皇母后都曾夸过有书圣之遗风。 想到这里,褚谦就是一阵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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