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瞬被拉回到几年前的高门后宅... 她跟着掌事嬷嬷从游园长廊过,旁侧的婢子悄声示意她扭头去看,低语说那就是府中的三郎君。 她错开一个眼眸,微抬眼,只见廊桥拱处,霜雪翩翩,着墨鹤氅衣的玉面郎君手提六角流转花灯,神情寞寞然,蓦地回首,同在前的嬷嬷骄矜又谦让地微一点头。 那一垂眼,秦巧脚步乱了分寸。
第12章 罗云英在册本名字处划条炭横,同秦巧说:“少了一个没来。” 一天就一顿粥米下肚,竟还有人不来? 秦巧探头看一眼,“崔六娘?新来的?” 罗云英挑挑眉头,眼神意味,秦巧反应过来——这位崔六娘便是她之前所说的曾和皇子定过亲事的美娇娘。 “病了,人拖进了疫棚里躺着呢。” 牛娘子在后听见她们说话,接应道,“头一天到,死还是活,看命。今日的米粥便分给她吧。” 她伸手一指,直接扬声喊道:“那边,那个崔六娘的家眷,崔三还是崔四,过来一个。” 秦巧便见角落凑在一块的男子闻声站起,碗留下,颇有几分艰难地走过来。 她目光下移,见他两腿岔开很大的空,吊高的裆裤露出细条如柴的脚踝,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慢慢恢复成常人行路的姿势。 “嗨,方才就是他吓着你了,对吧?” 罗云英见是这人,嘀咕道:“莫说你了,我冷不丁抬头,差点喊出来。” 秦巧知道她并不是在夸张。 过来的这人面容确实可怖,瘦削脸上自左下颌对向右侧额,布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皮肉翻卷着,一时分不清黑淤血太多还是新肉势好,就像是有人用锥子在布匹上生生磨烂,深浅不一,再看出原来的模样。 若不是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若不是她多心留意,怎么知眼前人便是记忆中清隽俊秀的俊俏郎呢。 人没进灶棚,依旧淋着雨水,并未抬头看人,羸弱病态地弯腰等话。 秦巧听牛娘子的吩咐,从一旁取了新的木碗递过去,知晓是要给那位重病无法来的崔六娘吃,捞了沉沉一勺,心里想着多舀一勺,手却不知觉停下。 按例,稀稠不计,一个人头一勺粥,要是多给,当日的工钱便不给。 男人接了,深深一点头,转身离开。 屠生瞧着角落里落单的姑娘,眼底闪过贪婪,吩咐牛氏:“头一日进村,安顿吃喝穿住,下晌歇歇不用出去干活了。” 牛娘子忙应声是。 “还有,几千里路,谁知道她们身上带了什么脏污诟乱,早些预备上热水,撒上药粉,把头脸弄干净,省得县里官吏一瞧,还以为我屠生治下不精呢。” 罗云英跟秦巧接道小的知道。 他一出灶棚,牛娘子自然随行。 瞧着二人走远了,罗云英讽刺地笑笑:“话说的真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姓屠的是哪路佛祖菩萨呢。下三滥的臭虫,一辈子嚼粪都不够,把着这村里可怜人,真当自己是什么权贵人?”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开骂了? 秦巧不解,洗刷着铁锅,示意她悄声些,仔细叫人听了去。 罗云英忙缩头缩脑左右看,见四下无别人,才舒口气。 转而一看,还有一个秦巧在呢,若是为了讨牛氏的欢心,她把自己方才狗屁倒灶一通翻出去,怕是小命不保。 眼珠子一打转,心说可得把她拉扯成自己这边的。 于是谨慎态:“你知道方才屠生那话有何深意嘛?” 方才的话? 秦巧回忆道:“深意?不就是新到的村人下晌不干活,夜里再洗个药粉澡吗?” 她听了之后,尚觉得这人有些怜悯之心。 “做梦去吧!” 罗云英看她已经开始往大锅里加水,灶膛添柴,解释道:“这水烧了,只供给女人。洗干净了身子,且等着牛婆子安排宿夜后,屠生好亲热呢。” 秦巧动了动唇,低喃道:“若人家不愿意呢?” “不愿意?由得她不愿意呐。进了这地方,除非是插上翅膀飞,不然是死是活全凭屠生一句话。” 罗云英翻白眼,斜靠着灶台,双手环臂,一侧腿搭着地上的木桶沿,簌簌地颤着。 秦巧不懂,为何同是女子,谈及这些,罗云英竟是看好戏的语气? ...... 因着额外的烧水活计,秦巧离开时比寻常下工的时辰要晚。 胡老收尸后寻风水地下敛,与这一处是两个向,归程山路便只有她一人走着。 这里山多,却不如大同府的那样巍峨高耸,多是矮坡丘陵,绕山路往家去,随处可见野菜。 路过村子外的竹海,又想着家中没什么盛装东西的家件,便曲断些细条的竹子,预备回家借胡老的镰刀拉出韧丝,编一个竹筐。 这一拖,进村的时候,天已大黑。 沉夜有乌云,幸而还没到下灯的时辰,有几户人家亮着些稀疏的灯火,秦巧走熟了路,倒也并不如刚回来时那般跌跌撞撞。 刚拐上回家的小土路,照面两个黑影,她拖着竹子哗哗作响,那两人也没灯笼,擦肩而过的时候,偏头啐一口‘吓死老子’。 秦巧本不搭理,可这二人走了几步,靠一侧的非生事,抬腿踩了一脚,连带她险些被拽倒,不由气闷,扭头骂了句‘贱骨头’。 这一句不说,她生闷气。 说了,隔了几步远的两人唰地回身,头脸藏在黑夜里,其中一个说道:“青天哥,是个女人。” 声儿不大,但秦巧听得分明。 青天?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回忆着,便见那两人听出自己是女子后,竟然折身回来,还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声。 那个青天开口喊了一声‘栓子,今儿小庆子不在,他怕是没福气享乐喽。’ 青天?栓子?小庆子?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阮氏跟她提过,村子里常常聚在一块欺负自己哥哥的三个癞子嘛? 呵,原本想着在村里遇上教训一番,明火执仗地给哥哥出出气。 这下倒是省了功夫,自己送上门来了。 手里的细长竹排大力磕膝对折,哗嚓分作两股,她随手丢开一节,冲着黑暗里最先奔向自己的身影照头猛抽。 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一阵惨叫瞬间响起。 “啊!!我的脸!打我脸上了!” 是那个青天的声音。 秦巧一鼓作气,估摸着距离,近了几寸,手中竹条舞起来猎猎作响,撕裂空气每一抽带起轻重不一的响声。 栓子嘴里一时喊着青天哥,一时忙着呼疼,好容易扯住一角衣衫,再顾不得什么女人香不香,后脚踩着前脚跟,落荒而逃。 “等着,你给我等着,等我找着你了,定要你没好果子吃。” 打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恐吓,秦巧懒做回应,舒顺了气,不忘摸寻回另一半竹排,慢悠悠地回家了。 到了,先不进家,往隔壁敲敲门,道一声‘我回来了’,听着里边胡老嗯哼,这才放心。 她报一声平安,也听里边一声平安。 及到院子,竹条刚落地,咚咚咚脚步声砸了过来,秦丰收一迭声妹妹的呼唤着,听音儿带哭腔,秦巧忙问怎么了。 阮氏落后追了过来,道:“阳头沉下去多久了,怎么才回来呀。” “说定了天黑前准能到家,丰收死心眼,可记着呢。见不上你,怎么劝也不听,死犟着出门要寻。这可好了,正遇上那几个癞货在外边晃荡,可不是就送上门欺负嘛。” 他挨揍便算,连累自己又被那些臭虫嘴上占便宜。 想起来,阮氏就气恼。 要换做以前,她早就抽他一个老实! 抱怨过,她道一声吃过没,秦巧摇头,阮氏称灶上留了饭。 三人伴着去了灶屋,膛里还坐着火,终于有些亮星星,秦巧看哥哥一直揉着脸蛋喊疼,扯开一看,好清晰一个巴掌印,顿时觉得方才那顿抽使轻了,就该追撵着打,得让那两个好几日下不来床才是! 锅中温水,她安抚了哥哥,喝去大半碗,才有伸手抓了粗面饼子吃。 一口饼子一口热水,阮氏看她眉眼也不变,自己倒有些羞愧,将扣在碗里的一团野菜疙瘩让过去。 “别干吃饼子了。” “谢嫂子。” 就一口野菜,还是人家自己上山挖回来的,有什么谢的。 说到底,是将她看成一家人了。 阮氏抿抿嘴,想了一天要铜板的话哽在喉咙处。 她这厢迟疑,秦巧却不知,掏了一枚系着的小布绢,放在灶沿,“嫂子,这是今日刚领的工钱,你收着吧。看家里缺什么,打点上些。” 阮氏唔个音,伸手拿过来。 别说,沉甸甸的,解开细数,三十枚,一个子儿不少。 “都给我了?” 秦巧点点头,灶膛里的柴火星炸出哔啵,她猛地想起什么,“嫂子,若是粮米还够,先买上两只油灯吧。冬日天长,老这么黑着,做不来别的。” 两只油灯,再添些灯油,能费多少铜板。 阮氏声音有些发颤,忍着怕,直言道:“二娘,那姓蔡的瞄上什么,若是得不着,绝对不会罢休的。公爹他...他......他又吸...” “你们在说什么呢?” 门外猛地传来这么一句,阮氏豁地往上窜出一大截子,手脚哆嗦,眼睛盯着半阴在黑夜中的秦禾生,嘴巴半张着,许久都挤不出一个字。 还是秦巧起身,从门外将秦禾生扶了进来,她才顺势退到不显眼的地方。 “爹,您醒了?” 秦禾生狠狠剜了阮氏一眼,再转头,语气平缓道:“嗯,睡了一觉,听外边有人说话,想着莫不是贼人来了,便出门看看。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秦巧带了笑音,瞄一眼无措的阮氏,道:“爹,说好事呢。我今日放了工钱,将才给嫂子贴补家用,想着家里黑,让嫂子帮忙购置个油灯。” 秦禾生斜眉一挑,“放了工钱?有多少呀?” 秦巧说了数目。 秦禾生一听便皱眉头,“才这几个钱,买什么油灯。你岁数小没操持过家,阮氏,你管家这般久,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节省!去去去,看着你就心烦。” 阮氏如闻大赦,一点磕绊都不打,转眼就不见人影。 人走了,该骂的难听话,一句都没少。 秦巧默然听着,等他说累嘴了,递去一碗温水。 膛中映光,秦巧柔顺地看着秦禾生吃喝,若非双方各有鬼胎,这一幕也该是家慈幼敬的温馨。 后半夜的时候,雨势大了,天际闪过好几重电光,雷声轰隆作响,某一瞬间,秦巧翻身坐起,侧耳靠在门上。 如马奔的雨势和风吹苍树喀嚓喀嚓声中,缥缈传来几声微弱的惨叫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