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是被人拐子抱走的。” 或许是想通了,横亘在心头的秘密像针一般扎着,她想痛快地拔出去,于是道:“那时小,阿娘以为我记不住事情,其实我一直记得家在什么地方。” 福州-青口镇-满井村 这几个地名被她刻在心口,到死都不会忘记。 崔三听出她语调里藏着的另一种深意,忆起阮嫂子说二娘是被拐走,猜出那应是秦家父母编出的谎话。 于是握起她的手掌,在手心划拉了一个记号。 这是他们约定好,便是疑惑的意思。 不懂秦家父母为何卖了二娘,阮氏常说老丈人没有染指神仙膏之前,家底子很殷实嘛? 秦巧说舍不得卖庄稼吧,“早前我也想不通。后来就懒得计较,想明白缘故后,为难的只有自己。我就在心底告诉自己,等将来回了村里,要当着阿娘面恶狠狠地唾骂她一顿,让她痛哭流涕地给我道歉!” 可她回来,家不成家,怨恨的人已经死了。 像是浮萍落地,前半生漂泊已过,再往后只想如何扎根重生。 “与你说了,我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 她往前半趴在床头,转眸看向身后的人,见他满眼疼惜,心满意足了:“从今往后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愈发觉出自己的功效来。 果然正缘的夫妻都是向上的,她心底的折磨有自己分担一半,好甜蜜的交情。 于是将人搂得紧紧的,头发一绺绺疏通,烘得细密,再从怀里掏出一件自己准备良久的礼物递了过去。 秦巧接过打量。 是一只木头簪子,却很精巧。 用桐油润养过,顶端扁实雕刻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旺绽,蕊心点了红颜料撒过几颗亮灿灿的金粉。 “这是我头一回收你的礼物。” 她缠地多看几眼,往他手里送去,转身让他帮忙挽发打簪。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脑海里乍然回忆起这句诗,崔三按捺住激动地发颤的手,模仿着她素日挽发的样子扭出最满意的发包。 左右打量,处处合他心意。 感动得几乎要哭了,怕她扭头看出自己的失态,于是用力地抱住,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忠贞不二,绝不辜负。 一枚小小的簪子怎么就引发这样大的‘战火’? 秦巧迷蒙着配合他亲吻,心里却在叫嚣着快些推开。 手里的针头不知何时垂着线悬在虚空,沉迷着却感受自己腰上的手掌脱离片刻,在她身后的床上抚弄着什么。 他的若即若离,终于给自己片刻喘息功夫。 秦巧的手撑在他起伏的胸膛上,侧眸:“被...还没缝...” 这才看清他细碎动作,竟是以手做量将摊开的蚕被叠起来。 秦巧:“......我还要...唔!” 他又重重地亲了上来,这一回手撑起腿弯,将人横抱起来。 骤然失重,她下意识低呼一声,檀口轻启,正好自己信马由缰,肆意妄为。 竹床发出要命的一声巨响,秦巧耳朵里冗声隆隆。 神魂都颠倒,不敢再睁眼去看他沉迷望向自己的眼神。闭上眼,他粗重的喘息,探入底衣的粗糙大掌...一切感受变得细碎又深刻! 不知什么时候鬼使神差地抬手搭上他的臂膀,抚触到他鼓胀的肌肉,绵长又缠绵地嗯一声轻唤。 伏在她身上的人受到鼓舞,从旁扯过被子。 小山连绵,地坑火光似水一般顺过它起伏的山势,忽而飞流直下忽而静水流深。 月如钩,漫上当空照。 南屋子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从里跑出一个好慌张的身影。 身影抱了一盆冷水回去,亮光憧憧动了许久,终于静了。 正巧夜半如厕、被迫围观尾声的阮氏:“......”
第43章 有古怪!事情绝对有古怪! 牛闰林借着弯腰取凿子,又一次探头看向左边的崔三。 他确信自己没看错——崔三怀里鼓鼓囊囊的物件不见了! 飘过来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烈,崔三侧首看去。 牛闰林被捉了现场,也不尴尬,阿爹正背对着自己,于是大着胆子发问:“今日不忙着做你的私活了?” 私活? 崔三看他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很快明白前几日偷摸做簪子落了人眼。 在牛家学手艺,惯例要完成牛师傅布置的零碎工活。 前几日他做的是一张四柱架子床的底脚,按图样尺寸做完之后,零散的木料留作己用,趁着牛师傅忙乱,断断续续雕制了给二娘的簪子。 按理说,角料子无用,多半扫进牛家灶舍,他私用也无妨。 学徒几人,那两位也常用牛家的料子做个木造件儿拿出去兜售。 但,毕竟不是能摆在台面上的做法,说来是有些不光彩的。 牛闰林是牛师傅的独子,名头上是少主家,眼下捉了他手脚... 崔三面上露出识趣的歉意,拱手赔礼。 牛闰林一瞬明白他会错意,正要说什么,前首的牛掌柜敏锐地回过头来,一瞧见又是他在捣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孽障! 早知他性情顽劣,不堪大造,已放在眼皮底下管束。 不求能承袭三五分本事,只盼他性情得养温驯些,同舍下学徒交情深厚,早生情谊。 他当父亲的,对儿郎底线一再垂底。 怎料这货色心窍霉个烂,在学徒中声名狼狈,遭惹嫌弃耻笑。眼下更是越线,自己不进取,还拉扯旁的人与他一道堕落! 这人还是自己近来颇为看好的崔三! 牛师傅的三分‘恨铁不成钢’顿时烧成满腔怒火。 大清早开课不足半个时辰,牛家院子传出当家掌柜怒不可遏的唾骂。 院外旁经的杂役婢子互相对看,低声嘀咕。 “肯定又是少主家惹祸了!” “就是就是。这一回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 崔三不料事情急转,本想上前请罪,可他脚步一动,那厢被自家爹指着鼻子狠狠责骂的牛闰林抬眼一望。 就是这一眼,崔三止住。 这人眼神里流露的明显是不想自己解释。 旁观的另两个学徒搭靠在一处,瞧热闹似的,看着牛家父子。 崔三离他们近,耳听这两人悄声嘀咕,来往内容全是对牛闰林的嘲笑讥讽。 大约因自己口舌有缺,这二人对崔三并不避讳,自然也不将崔三视作自己人。 在牛家呆了月余,眼下这般情境,已不是头一回遇上。 牛闰林虽是牛师傅的独子,却不怎受好待。 以崔三来看,牛师傅动辄疾言生气,全因牛闰林的‘不上进’。 所谓不上进,牛闰林在木活手艺上很是坎坷。 就拿木工行当最常见的器皿——榫卯来说,大到屋厩小到木墩,想把根根木材拼合,嵌套联合的榫卯便极为紧要。 但这位牛闰林拿着比划好的榫材,照着模子钻割,还是做不成。 木匠,说来是人,更在匠心。 用牛师傅的话来讲,牛闰林属顽石的,是个实心的玩意。 手艺传家,牛闰林却接不了家学。 牛师傅不得已一年年外招学徒,以期家中生意有人撑着。渐渐的,牛闰林的地位便如斜阳,日落西山。 好容易挨过这一顿,牛闰林自然满身阴沉。 日中杂役送来饭食,崔三循惯例往角落处一缩,没吃两口,身侧又蹲了一人。 他顿住,眼神疑惑。 牛闰林往属于崔三那份饭食的敞口碗瞧瞧,从自己的饭篮里头夹了个根鸡腿塞进崔三的碗里,“吃吧。” 崔三一头雾水。 看他不想多嘴解释,想想,从善如流地接受这口肉食。 饭罢,杂役收了碗筷。 牛闰林往石阶上一落腚:“算算,你欠了我两份人情了吧。” 啊...方才的鸡腿还真不好消化。 崔三扶额,细听他下文。 牛闰林瞧出他的无奈,心里一嘿,面上笑:“你别多想,我没别的心思,就是好奇,想看看你这几天在那纸上画什么呢。” 纸是牛家给崔三的木工活图样。 当然,仅仅是其中需要他上手的那一小部分。 牛闰林好奇的自然不是牛家的图样子。 崔三想想,从怀里翻出来,递给对方看。 也没什么秘密,是他心里一直惦念,想给二娘做一架属于她自己的织机。 他从未接触过织坊,自然不懂织机构造,不过二娘做过提织,对织机大致相熟,描述得很细致,他空余的时候,便照着描摹出个粗略。 白天在牛家画个大概,夜上回了家,再让二娘细看是否不对。 纸是糙的,摸起来发涩,上面黑里穿白,打眼一看,眼睛都累。 牛闰林耐着性子琢磨,过半晌,问道:“你这是机造图?” 崔三点头。 这可真是稀奇。 牛闰林是瞧出奇妙了,只怕这人还不知道眼下这图样的了不得呢。 牛闰林手艺不行,却也并非全是门外汉。 人分三六九,行当有高低贵贱,某一个门道也是会分上下流的。 木匠工活,寻常百姓居家造物,属凡流。土木、水利、机器制造工程(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矿冶、纺织等工器,则是这行当的顶端门活。 “这是你自己琢磨的?”牛闰林问。 崔三摇摇头,在地上写道:我与内子并思。 内子? 哦,成亲了呀。 牛闰林又看看这张粗略图,见其中有些地方标明了尺寸,有些地方还是空白,便知这张机造图并未完成。 “你绘这个是打算自己要做一架织机?” 崔三点头。 哦豁,了不得哦! 牛闰林回忆起这人学手艺时候的表现,顿觉对方不是开玩笑。 依照自己那有些本事的爹所说,崔三是他教授过的徒弟中最有天分的一个。 他看看手中这张涂改得凌乱的纸,略打量崔三的一身打扮,心里有了计量,“这纸你收着,暂先别给旁人看。” 一招手,旁侧伺候的杂役上前。 牛闰林吩咐几句,耳闻院外有杂役请安的声音,便知下晌学艺的时候到了。 “今日略匆忙,来不及细谈。明日下修,我想约你吃一顿暮食...”又忆起崔三方才提起他内子,“若是方便,还请崔娘子一并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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