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大的这两件,是小白和丰收的,做成夹衣。冬了,续上层棉料子。开春天一热,又能拆解成两件合身的。” 寻常百姓家,哪里分得出四季分明的衣衫。 日虽然紧巴,寒冬里的穿裹和吃食是不能缺的,若不然苦生生的日子,就嚼不出点奔头。 秦巧从篓子里翻出四颗黄澄澄的柑子,秦丰收眼睛一亮,欢喜地拍手:“妹妹,妹妹,我要吃黄柑。” “哎呦,这东西不便宜呢吧?!” 阮氏也很惊奇。 寒冬时节不是下果子的时候,果皮透着亮光,凑近了能闻到浓郁的果香,未吃便晓得是好果。 “今早上遇上了街面的混子收护费,同我一处有个老丈不愿意给,那些人竟要动手。我瞧不顺眼,偷摸喊了声‘衙役来了’,混子吓得掉头就跑。老丈谢我,低价卖了几个给我。” 阮氏听得心一跳一跳,只不过一瓣柑子送进嘴里,丰盈甜蜜的汁水顿时冲得脑子空空,“哎呦,咱家以前院里是有棵杏子树的,一到了盛天,一颗能有我拳眼这般大。” 可惜公爹欠了债务,叫人家上门挖了去,从此后想吃果子,就只能去后山摸些野地里的。 吃得再香甜,一半足够了。 阮氏将手里的另一半递给丈夫,桌上的另两个让秦巧快收起来:“你按着数买的,一人一个,别都偏心给丰收。” 回味着嘴里的甜味,阮氏重新拿起针线,一边熨衣,余光看向在缝边的小姑子,打听起来:“夜里时候,我听着小白出门了,是寻你去了?” 秦巧含糊地唔道:“嗯。有些事儿要说。” 大半夜,能有什么事情? 阮氏心底笑得暧昧,面上不留痕迹,若是惹了二娘生恼,她可不知道怎么哄人。 可她又不想白饶了去,于是哼哼起村里人常唱起的小调子。 起先秦巧还没在意,因是些俗言,她听不大懂。 察觉到阮氏时不时瞄向自己的略带情态的眼神,顿时醒悟过来,尤其是那句‘穿新衣,去和我那新啊~郎啊~啊~会会呀~~’,听得头皮发麻:“我去洗鸡笼子先。” 前脚出去,后脚北屋一阵响亮的笑声。 秦巧揉揉发红的脸蛋,凉意扑面,人才清醒过来。 有料子,现棉花,再加上阮氏手脚麻溜,日昏时分,崔三一进门就收了件新衣。 秦巧被搡进东屋,不敢直视阮氏打趣的眼神,只好认真看这衣裳是否合身。 细细看过,再让他伸胳膊转腰,“咯吱窝这儿有点崩线,紧不紧?” 崔三做了一个磨木头的动作,点点头。 “先换了吧,暮食吃过,我给你改改,明儿就能穿。” 家里吃得并不多丰盛,偶山间捉个鱼鲜兔子一类,至少温饱不愁。加上他卖力气,每顿饭食总给的多些。 瞧着是比一开始回来的时候要胖些。 这是好事呢。 她心里想着,一扭头,顿了一下:“改日另在东屋角上盖个小间吧,到时将爹娘的牌位迁出去。”他一个大活人,和两个牌位过日子,不太吉利。 崔三从实点头,耳听外院没什么声响,随手放好新袄衣,缓步朝她靠近。 秦巧心头怦怦,下意识后退一步,道:“你做什么?” 刚定下情义的男子显然是克制不住的。 今日凡是有空,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她的面容。 她有一双不画而翠的眉,眼如水杏,昨日松挽长发,苗条的身量晃在他梦里。 苦活磨锻她,于是削肩细腰,见之欣喜。 他几乎就贴着她站定。 啊...两边腮上的几点小雀斑真是俏皮可爱! 若是口能成言,他必要说些不着调的话。就这般脉脉相视,才最美! 下一瞬又觉得不够,于是果断伸臂将她抱紧。 她僵板着腰,应是紧张的。 自己也是,好辛苦的前半生才拥到了心坎上的女娘。 蹭蹭她的鬓角,闻到她发间清淡的皂味,还有两颗步调一致的心脏。 秦巧被她大狗似的磨蹭痒得险些笑出声,发觉自己双腿发软,心头软成一滩泥,索性懒得挣扎,伸出手摸上他的后脊梁,一寸寸向下,双手结个扣,感受从未有过的美好。 夕阳的余晖淡去,屋中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终于下了力气挣扎下,“再晚,嫂子又要笑话我了。” 说完,险些一巴掌扇自己。 什么时候自己的嗓音变得这么黏糊糊? 崔三却喜欢,与她额头相贴,笑得情真意切。 再到灶屋,阮氏看破不说破,闷头端饭。 只不过在崔三去院里忙活什么竹架子流水的东西,趁机问秦巧:“二娘,往后你们还分屋子睡吗?” 秦巧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同住会不会有些快呢?毕竟昨日才拉手,今日抱过,夜里就相拥而眠? 阮氏很气壮山河:“这有什么?你两早就是成婚的夫妻,住一个屋子有什么不妥?” 她想想南屋的大小,“要不然暮食后,你就搬进东屋子去?”
第42章 秦巧摇摇头。 当时事出突然,豁出去舍了名节。眼下真有情意,倒是裹手裹脚。 “也不急。新旦后再说吧。” 阮氏也不强求,小两口入洞房是私密事儿,她过问过问,多了就显得不识礼。 打这一日后,秦家的小日子变得很有例数。 惯常出门学艺的崔三、日砍旦柴去镇上的秦巧、操持家里吃喝牲养的阮氏,还有一个被护在羽翼下的秦丰收。 满井村也无大事,左不过是些鸡零狗碎。 诸如邻居林家二全定了旁村蒙家姑娘,来年三月就要成亲。 保长五十大寿,铺摆了十桌流水宴,秦巧花五十文买了福寿字样的红封糕点送去随礼。 不知为什么,黄婆子与家中儿媳闹僵,多少人都劝不合。 云云杂杂,秦家只当这些事情是生活的调味,随耳听听。 一转眼,入了腊月,家里养的蚕终于完成结茧。 这一日镇上木工铺子放休,秦巧和崔三出门一同上山,前后一个时辰左右,将自家和胡老家的柴垛子堆得高高的。 胡老瞧他们门里忙活,瞅了半晌,抱着黑团猫来凑热闹了。 因是晚秋蚕,多吃了半月的桑叶。 阮氏教了秦巧去分双宫茧和单宫的,自己先去大灶上煮水。 “单宫的茧子小,常是织坊收了,让线娘们抽丝,然后做成丝绸。” 秦巧捻了两枚不一样的,对比给崔三看,“要是家里有织机,我就能用蚕丝上机织布了呢。” 崔三举起一个对着日头看,见这一枚里头隐约瞧得出两只蚕虫。 “双茧子的,是两只蚕虫吐丝,就不如单虫的均匀。抽不了丝,最适合开面做被芯。”秦巧赶开脚边凑热闹的鸡子,麻利地分拣着手边这箩筐的。 虽是晚养,阮氏很上心,喂养桑叶、清理蚕砂样样没疏忽了。 只要人勤快,蚕种就不会辜负勤劳,满打满算竟有三大箩筐的茧子。 分拣开了,单蚕茧的不多,左右用不上,秦巧出门去跟村里另一户养蚕的人家换了双蚕茧的回来。 “快快,拿来先泡上。” 阮氏坐在一个足有一人环抱那么宽的木盆前,盆里冒着热气,上面是装满白茧子的布袋,“我以前也不会扯蚕丝,这还都是婆母教的呢。” 水要温热,蚕茧先泡一盏茶。 大火烧开,加碱面,然后沸水煮上一盏茶。 微微放凉,再继续煮,来回重复4-6次,中途还要更换成清水。 煮好的茧子捞出来冲洗干净,下一步便是剥蚕开棉。 到这一步,阮氏便不允许秦巧和崔三动手了。 开棉一步没有经验是做不好的,要么扯破,要么扯得不均匀,白浪费! 开棉分大小。 五个茧子成五层小面片,合一个大面片。 一个大面片合一个面兜子。 满井村的凉是湿凉,透骨头的寒,入冬后三斤的蚕丝被子足足够。 一个三斤的蚕丝被子差不多要百五十个面兜子。 上夜了,所有的面兜子都悬挂好后,阮氏累得腰眼直发酸。 随意喝了些粥,她便歇上夜了。 第二日天一亮,家中最早起的又是她。 晾晒过一夜的蚕面兜子都已经干了,院子当中是成年男子两臂宽的竹桌子。 于是这一日又是从早忙晚。 一大半面兜子都被均匀扯开一层层铺在台面上,薄的地方补,厚的地方疏,一边拉一边要仔细观察。 “剩下的这些,留着。等我扯散,还能做几件暖和的底衣底裤。” 阮氏累得浑身是汗,可瞧着台面上厚囊囊的蚕丝,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阮氏匝量下厚度,心里盘算着:胡老那边送一床、二娘和小白各分一张,最后余的不多,她和丰收就不必再分,合盖一张也够数了。 耐得住这月数的辛劳,蚕虫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馈赠给她一个轻柔暖和的冬天。 阮氏笑得欢快,扭头同秦巧道:“剩下的这些,给咱们姑嫂一人做一件蚕裤子,今冬光他两个有新衣,终于轮到咱们了。” 秦巧配合地说了谢。 灶屋里人影晃动,是崔三在熬野菜粥。 已经能闻到熟悉的米香气了,她想起这两日做活,阮氏口中不断提起的阿娘。 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鸹,哇哇地直叫唤,听得人心头生寂。 “嫂子,这些都是阿娘教你的吗?” 阮氏:“嗯。每年婆母都会养蚕的,要养就是四季蚕。那时候家里蚕丝被子能有十来床,最厚的能有十来斤,卖到镇上能有半吊子钱呢。” 百姓家能用来淘换钱物的,只有自己的苦力。 四季辛劳喂养,穿针引线,一年到了冬卖过,就是个很值得丰润感恩的事情。 很容易想象到,阿娘是如何朴实无华却又忙碌操劳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凝聚了她一辈子的生存智慧,本该传给女儿,却传给寄托了她养育女儿之情的阮氏身上。 人的命数可真是奇妙。 十年之隔,她终于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教导。 夜食之后 秦巧和崔三同坐一处。 分出来属于他们两人的蚕丝被芯已走过针了,剩下锁边,秦巧自己接了过来。 她一边走针,坐在身后的崔三握着竹梳子打理着她刚洗过的浓密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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