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先还觉得不好喝,听过之后,只觉得这碗盏不够深,没几口就光了。 呼了口气,他放好碗盏,重又提起自己所行目的。 他斟酌良久,为自己生而不能吐音气馁,若是能张口,他很想与她畅谈,说说自己以前在崔府的日子。那时自己其实并不开心。 秦巧从他挣扎的神情看出几分,心里一动,和声问起:“你...是想与我说说你旧时在家中的事情?”若不然也不会贸然提起他的母亲。 然后就看他眼眸蓦地睁大,柔波一般荡漾起来。 嗯哼...是火光!是火光! 秦巧轻揉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地上搓了两下,“其实,几年前,我曾在汴京崔府当过值。” 对面的崔三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僵住,秦巧换了轻松的语气,“咱们是老相识呢。”只不过她记得他,在他眼里,自己怕是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比不得。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崔三一刹那想起许多: 那时她问起七妹时,自己还疑惑她怎知崔家行七的是个女娘。 还有...罪奴村名册上,仅有一个‘汴京崔家行三,男’,她却晓得自己名姓有个白字。 哦!他想起来了——几日前她脱口而出,就说自己家中应是不允许他看杂书的。 那时他觉得古怪,如今前后串了线,顿时拨云见日,一清二楚。 怪不得她境遇艰难,却屡次伸出援手。 啊...他突然一叹,心头涌起无限的欢喜。 他对她是感激之情,更多的是报恩,欠下救命恩情成全的夫妻情分,在她眼里似乎并不重要,于是她的豁达成全了自己的遮遮掩掩。 他应是喜欢她的。若不然对林家二全不会那般敌视!如今回看心路,那敌视缘起于他丑陋的独占欲。 陷在泥谭,就剩一口气的人,被从天而降的女英雄救出,怎么不会动心呢? 他不懂倾心于谁是什么感受,从前有别家的女娘追在他身后,是受了皮相或是家世所惑。于是蒙心窍,拖到家中被抄时,并无成家,连个收用的暖床子都没。 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的洁身自好,能配得上这样一个魂灵清透的女娘。 她又说曾是旧日相识! 所以此去经年,他的正缘、后半生的眷恋就在眼前! 他鼓了好几次勇气,真想直抒胸臆。不知她是不是察觉出了他的古怪,抬眸看过来,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崔三就又怯懦了。 只好回忆她的话音,手里的木树枝在地上划拉出一个‘七’字。 秦巧环抱住膝盖,对着火光闪烁,“嗯,在汴京时,我是在七小娘跟前伺候的。” 为奴十年,就数在七小娘跟前时候快活。 崔七娘不是个苛待人的性子,笑起来爽朗明媚,比她小三岁却活得很老道,常开解她们这些困在奴籍中的下等人。 她说起被七小娘赏赐的簪子,有些腼腆:“朝廷下了特赦,放我们出牢狱后,我大着胆子钻狗洞回了大同府崔家族亲的院子。” 钻狗洞不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我前半生攒起来的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积蓄都在里头,官府查封前,我瞧着风不对,早早藏在一块地砖下头。” 她可真是机灵! 听阮嫂子说过,若不是二娘掏出自己的积蓄,阮嫂子怕是要被赌坊的人捉了抵债呢。 她长了很刁钻的眼睛,一下就看破他为自己得意,于是抚掌笑笑:“可惜如今家底空空,要靠你多上进了。” 崔三自然应下。 应过了,不知再说什么,看她凝视着火光发愣,猜测她是在回忆过去那些颠簸的岁月。 再有颠簸,都没拦住她的脚步。 她是个不拘泥于困境太久的人,难关苦头摆在眼下,旁人或许会唏嘘感叹,泪眼婆娑。 可她不会。她总会清淡笑笑,很快打起精神。 这样的人并非不想依靠,而是从无依靠,过惯了什么都得自己来的孤日子。 他很敬佩。 于是扯扯她袖子,又写了方才在门边的几个字。 秦巧很懂他所言:“崔家上到主子,下到烧火婢子,人人都晓得府中三郎君不受待见。”归根缘由,天生有疾在民间总是有些荒唐的说法——上辈子罪大恶极、克父克母、天谴之类。 崔三想起六娘离世前,说起阿娘曾向他忏悔的话。 为人子女,好似来自于生身父母、曾成为他枷锁的诅咒和怨恨,在他们不在人世之后,也释然了。 他提起树枝又写道:秦家和你很好。 迟疑了下,壮着胆子,又写了一个‘喜欢’。 他没有到秦家之前,秦家已经因为她迸发出生机。 这生机续给他命数,他来了这里,希望锦上添花。 想明白这些,他最后道:家人。 秦家才是他此身依托之处。 这里需要他,但是比起秦家,他才是更渴求的那一方。 秦巧侧首去看他。 他这人生得眉眼清隽闲雅,旧时曾见他爱蹙紧眉头,整个人披着浓而沉郁的气质,筋骨亭亭甚有风姿。 眼下摇曳的火光下,去望他,最显眼的便是侧横于面的那道长疤。 药上得太晚,效用浮皮潦草,疤痕早已刻入肌理,平添几分粗野狂横气。 不由想起今日在镇上牛家见到他的另一面。 他待那管家疏离客套,脸部侧颌崩得紧紧的,神情冷漠,可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眸光便追随不缀,冷意消融柔情似水。 就...恰如此刻。 他不安地动动眸光,顿觉此刻气氛有些黏,像是罐子里的蜜。 又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意该是坦荡的,于是偷摸瞧瞧她手掌的方向,手指头蜷了又舒展,脸颊被火光和情意缠得发烫。 真没用。 他内心唾弃自己的犹豫,一咬下唇,霍得往前伸出左手摸向自己瞄准已久的‘猎物’。 可惜太突兀又紧张.. ‘啪’的一声脆响,秦巧眼皮子直跳,若不是他面上羞赧,猜出是要亲近,光靠这声响,自己一拳头挥上去,定要他好看! 他眼风倒是机敏,一下识出自己坏了风月。 懊恼地正欲收回手去,可很快掌心下的那只手翻个向,握住了自己。 咯噔,心跳慢了半拍... 崔三难以置信地去看她。 他的这双眼,在汴京时便勾得自己惦念。 只稍专注看上片刻,如波涛汹涌的海水,劈头盖脸裹得她喘不上来气。 秦巧略狼狈地错开视线,微偏偏头,终于懂了什么叫含情脉脉。 掌心的手动了,翻弄着,变了样式,两手交握十指缠绵起来。 细碎的小动作呀,真是痒人。 她冲着屋中光亮不到的地方无声笑得欢快。 哎咿~~这冷冬也怪有意思的呢!
第41章 是日大晴 约定了今日要一起做新衣,秦巧与崔三一并出门,却要早些归家。 “也不知牛家管不管饭食,若是不给吃喝,你寻空出门。我瞧着他家那铺子往里头走不远有一家猪红饭馆。” 见他点头,眼神不舍,秦巧也羞,人来人往不便拉扯,只是伸手提提他项帕,借着动作在他颈侧贴贴。 脱手走了一步,又撤回来,低声叮嘱:“不必省钱,饿着做活并不划算。” 崔三温顺地点头。 今日还是昨日那件短褐,内衬兜子是她新缝好的,里边沉坠,十来个铜子很有分量。 牛家铺子门口的小厮看了半晌,直等他转身,上来进礼。 天地君亲师,牛家家主收他做徒弟,伺候的杂役便要当他是半半个主子。 大清早的,牛家铺子并不热火。不过木铺子的生意讲究吉利时辰,若非搬家动土成亲定姻,少有上门订货的。 牛家铺子连带着后院一并三道门。 门脸很小,常用作迎来送往。 往里第二道门就深了,分左右两边。左边稍微大些,许多做成的木器皿陈列,方便客户上门赏眼。右侧则稍有些窄,空地上陈列冗杂,最多就是刨出的木花卷和木碎屑。 他到的最早,就在二道门的右边空地上等着。左右无事,便随意转着,瞧瞧先前木工匠们打磨到一半的工活。 认得出曲尺、凿子、钻子。还有一柄墨斗,和早前他自己琢磨出的几分像,却不如这个雕刻入木,距离轴承转滑还欠些妥当。 看得入神,一时连身后来了人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 崔三闻声扭头,就见进门的是个穿着灰褐色袄衣的青年,一脸不耐地倚着洞门边,挑剔地看向自己。 他指指手里的墨斗,见他视线下移,于是妥帖放好,搭手行礼以做问候。 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在意地摆摆手:“想看就看吧,又不是什么珍奇物件。” 院中一时安静,崔三心里猜测这人是什么身份时,就听对方又开口:“你是我爹新收的徒弟,管家说是个哑巴?” 崔三颔首。 青年脸色好看些,“哑巴还行。我这个人最喜清净,做活就做活,嘴皮子呱嗒起来燥火。” 天色渐明,牛家家主很快到了。 院中又多了两个与崔三差不多岁数的男子,一应都是今冬刚收的弟子。只崔三听他们说自己纳了多少拜师钱,便明白胡老引荐,自己被免收了铜板。 牛师傅说了些客套词,很快搬弄出一套齐全的工具,一一细致地讲着何处用。 崔三听得认真,其实这些寻常都在书本上瞧过,只眼下真拿上了实物,一点点操作起来,发觉木匠也并不是那般容易。 他很感激胡老引荐,学得自然勤谨。 院里四人各自守着专有的台子忙活牛师傅分派的考察任务,顾不得说什么闲话。饭食竟是牛家供应,这还省去自己花钱,崔三寻了角落吃着,然后就见另外两个凑在一块不知叽叽咕咕说什么,而后发出一阵阵意味不明的笑。 行走在外,有人便会分帮结派。 崔三不想与这二人为伍,一偏头,正巧看了牛师傅的儿郎阴森森地瞪着那两人,攥着筷子的手指不停地戳着冒尖白饭的碗底,发出噔噔噔的响声。 也不知是不是早前有结子? 他匆匆扒拉干净碗底,借口如厕,避开是非地。 ** 秦巧归家时,阮氏已经比量着尺寸裁剪出了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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