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先谢过。” 石远心中有了事,便坐不下了,匆匆起身告辞,走出门去,就见外面依旧是狂风不止,刮的人睁眼不开,这回他极力挺直了背,一鼓作气钻进了风里——什么风都刮不倒他,他有一条能装五千料的大船! 石远走后,邬瑾也慢慢走回山野居去,站在窗边,心中一遍遍琢磨着王知州。 王知州出生簪缨世家,以文官入仕,被枢密院赏识,转枢密院领军事,后知鄂州帅司,转知宽州一切军政要务大权,多年未动。 此人熟知文官、军政,不仅仅是把宽州相邻几个州笼络的密不透风,恐怕朝中还有靠山。 朝局一事,粗看时错综复杂,千丝万缕,众位官员之间也是藕断丝连,仿佛毫无头绪,然而剖析出来,其实只有三条线。 一条是皇帝,一条是储君,一条是与储君旗鼓相当的藩王,三者之间,王知州是谁的部署? 他非朝堂中人,想要明晰其中关系,只能从小报和邸报上去找蛛丝马迹,此事非一载之功。 他沉沉思索半晌,见外面风停,便携带雨具,往家走去。 二堂中,莫聆风也听得风声停了。 她拿筷子慢慢扎粽子吃,吃完之后,丢开筷子,伏在莫千澜身上,嗅着莫千澜身上的气息。 这种极力的俯身拉扯了后背,她在疼痛中仍旧是不愿动,直到殷北前来,才不情不愿地扭了一下头。 “姑娘,邬少爷回去了。” 莫聆风这才从莫千澜身上爬起来,垂着眼皮等待背后疼痛过去,走出二堂,看着夜幕中的一点烛火,没有感情地吩咐:“叫刘博玉到前堂见我。” “是。” 殷南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她身侧,一直走到前堂,厅里点起了蜡烛,在各个角落大放光明,桌椅在火光之下,泛出坚硬冰冷的光。 她迈步进去,在正前方首座上坐下,伸手一抚椅子扶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下人奉上茶点,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点心,垂着眼帘,她想:我都不喜欢。 正堂中的茶点,和即将要见的人,她都不喜欢。 刘博玉太过能屈能伸,又全副身心钻入了钱眼中,其心因利益而反覆,既可以为她所用,也可以为别人所用,这个人并不好控制。 收回手指,她取出帕子擦拭干净,换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等。 刘博玉来的很快——他本来也没睡,正在家里数金瓜子。 他是一身凉衫,进正堂时,刻意地放缓了脚步,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迅速打量了一遍周遭情形。 这屋子和他从前来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椅子还是那么不舒服,人一坐进去,立刻就被高高的两圈扶手圈了进去,胳膊肘架不起来,只能规规矩矩垂放在大腿之上,像极了一个乖孩子。 唯一变化了的是坐在首位上的人——也算不得太大的变化,兄妹二人眉目相似,神情也相似,都是杀人如麻的冷淡和麻木,以及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暗到莫聆风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小姑娘不应该打破规矩走到前头来。 可是他也清楚——无论是谁在给她铺路,一个女子,打破千百年来禁锢住自己的枷锁,那就不可小觑,非常难缠。 这念头在心里转过一圈,他的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硬生生挤成了两道弯月,对着莫聆风行了揖礼,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小人刘博玉见过姑娘。”
第198章 交换 莫聆风细看刘博玉的一举一动,片刻之后收回目光:“坐。” 刘博玉连忙谢过,把自己收拢成一个长条,折放进下首的圈椅中。 不舒服,这椅子怎么会如此令人不适? 他一面暗暗挪动屁股,一面等着莫聆风开口,表明此次会面的意图,最好是莫聆风回心转意,不管他是用骡子还是马。 然而莫聆风没开口,面无表情,只是凝视他,看的他心里发毛。 他一张笑脸也端不住了,低声下气道:“不知道姑娘找小人何事?” 莫聆风慢慢坐直了身体,问道:“你和王运生很要好?” 刘博玉一时没能想起王运生是谁,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是王知州名讳。 他连忙摆手:“小人哪里敢和州官相提并论,不过是厚着脸皮,在知州面前走动罢了,小人对姑娘的心,和对王知州一样,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看账册。” 莫聆风垮了脸:“一样不好,我不喜欢和他一样。” 刘博玉随机应变:“不一样,不一样,小人对姑娘,还多一份仰慕之心。” 他的面目和神态配合在一起,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羔羊,悄无声息驱赶着这屋子里的肃穆。 莫聆风似笑非笑,顺着他的话柔和了面孔,低声道:“你真听话,我送你一份大礼吧。” 刘博玉一征,直觉这份大礼充满腥风血雨,然而不敢不要——外面站着双殷,不必联手,单凭一个殷南,就能把他放倒。 而莫聆风又是被莫千澜宠坏了的,性情古怪,行事也全无痕迹可寻,谁知道她会不会发怒,让自己血溅三尺? “姑娘送的大礼,一定非同寻常,小人提前谢过姑娘。” 莫聆风有点喜欢他了——识相,免去她许多的废话。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竹纸,放到身边小几上,伸出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刘博玉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她跟前,双手去取,又退后三步打开看了看,随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伸手使劲一揉眼睛,细细在看,看罢,两个膝盖不值钱地跪了下去。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他开始喜欢上莫聆风了——这是堡寨前往金虏的地图,虽然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但也足够让他省去无数麻烦,带来巨大利润。 下一瞬,他心里咯噔一下——如此巨大的诱惑,他要用什么去换? 他刚刚冲昏的头脑,又清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他紧紧攥住烧手的纸,坐回椅子里,正色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莫聆风的右手手指,轮番在桌上敲了敲,发出响亮而且清脆的声音:“拿王运生的把柄来换。” 刘博玉皱了眉头。 莫家想动王知州了。 是为了邬瑾? 可他舍不得王知州啊。 他在王知州身上,下足了本钱,把王知州的把柄也拿捏的足够,再换一个知州来,他就得重头再来——新的知州是什么人,愿不愿意在漏舶中吃上一碗饭,全不清楚。 目光落在纸上,心里更是舍不得。 他刚在海上沉了一条船,损失惨重,船上不仅有二十个骡子,还有一整船的货物。 拿王知州换这么一小张地图,值还是不值? “值,”他在心里做了权衡,“贪财的知州常有,地图却不常有。” 况且莫聆风还怪好——她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给了自己一张地图。 思考到这里,他就停止了权衡,脸上重新有了笑脸:“都听姑娘的,小人回去之后,立刻整理好送过来。” 莫聆风歪着脑袋看他:“小心,不要食言。” “不敢,”刘博玉发自肺腑地做出保证,“当真不敢。” 他郑重告辞,满面春风从莫府出来,骑马归家,走到半道时,手背上忽然让水珠砸了一下,抬头一望,就见夜色暗沉,雨点毫无预兆砸落,以万箭穿心之势,打在身上、地上,荡起一圈圈土腥气。 “驾!”他扬手一甩马鞭,策马就跑,直至家中角门前,大喝一声:“开门!” 门子赶紧将门全部打开,刘博玉不下马,径直打马上石阶,随后弯腰俯身,从门框下钻进去,踏花草、惊风月,不顾各屋逐渐亮起的烛火和不满之声,直将马纵到了书房门口。 他翻身下马,将马鞭抛给伺候的下人,大步流星钻进屋中,伸手取下湿漉漉的巾帽丢在一旁,将有了两分湿意的头发往后一捋:“叫苏名泉来!” 他不急着换衣裳,而是从怀中取出那张薄而脆弱的竹纸,捧到嘴边亲了亲,两只眼睛来回转动,要找一个妥帖之处安放他的宝贝。 他看着这些箱笼,都不是坚不可摧之物,只能先放在书案之下的暗阁里,小心翼翼拍了拍:“明天就给你换地方。” 苏名泉打着伞匆匆赶来,在廊下收了伞,一边系衣带,一边往门里跑:“大爷,出什么事了,不会是船又沉了吧,这可真是流年不利!那么多……” “闭嘴!”刘博玉大喝一声,让他闭上了乌鸦嘴,随后眉开眼笑,脱了身上湿衣裳,抓下来一件道袍,“好事,是好事啊!莫姑娘给了我好东西。” “好事?她还能有好事?咱们挨上她,就没好过。” “她给了我一条发财之路啊,”刘博玉决定对过去既往不咎,“往后就可以避开金虏、不,一小部分金虏,这样的路,真不知道莫姑娘还有多少条。” “莫姑娘变活菩萨了?” “放屁!”刘博玉倒了杯茶,“我拿王知州的账本子换的!” 他的圆脸皱了起来:“真舍不得王知州。” 苏名泉不以为意:“我舍得,那个丑东西,嘴大胃口大,什么都吃。” 刘博玉骂他:“你懂个屁。” 苏名泉立刻道:“大爷未免太小瞧我了,您看莫府一个小厮,不过是在斋学里伺候了几年,那学问就敢去参加科考,还要和癞蛤蟆比试,我从小伴着您长大的,不说和您旗鼓相当吧,那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您看这回船上要是有我在,船就不会沉,还有……” 刘博玉听他又要把话头扯出去二里地,连忙将点心碟子往前一推:“吃。”
第199章 送欠条 苏名泉很不满地吃了块糕,嚼着嚼着,感觉酸酸甜甜,滋味很好,一时忘记自己说到哪儿了。 “我说哪儿了?” 刘博玉道:“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上船了。” 他已经没了亲弟弟,家里其他人全都隔着一层肚皮,端着他的碗,吃着他的饭,还居心叵测的要把他弄倒,就只剩下一个苏名泉,他还能说说心里话。 要是苏名泉再沉到海里去,他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苏名泉立刻露出一副我没说过,但是我不跟你计较的神情,再次往嘴里塞了一块糕。 “对了,”刘博玉去书架上拿一本《计然篇》抖了抖,没能从中抖出什么,“这回多亏了邬瑾,我也送他一份大礼。” 他又接连拿下来几本抖动,最后从《陶朱公生意经》里翻出来邬意的欠条:“送去邬瑾家里。” “真还了?” “夫凭妻贵。” 刘博玉上下打量苏名泉,不知莫聆风有没有养面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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