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无伦次:“我们家里、一家人,就供出来他一个读书人,这是我们邬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才供出他来,只要您抬抬手,放他一马——” 她伸手向上指,浊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离龙门,真的只差一步了!” 莫聆风弯腰、伸手,牢牢攥住邬母的手臂,硬生生将她从雪地中拔出,等邬母站稳后,她松开邬母,柔和了面孔:“伯母,别人千好万好,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她咽下了剩下的话:“我只看邬瑾好。” 她确实没有母亲和长嫂,但是莫千澜用尽了全力,珍爱她如珠如宝,所以她也懂得珍爱邬瑾,但是在一个惶然的母亲面前,她认为最后这一句不应该说。 邬母哑然,抬手抹去眼泪,喃喃道:“求求您......求求您......您高抬贵手,我们两口子,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莫聆风道:“伯母,我从未落过手,又何来抬手?邬瑾并非三岁小儿,也并非莫府的臂鹰走狗,他的路,要往哪里走,要如何走,我左右不了,你也左右不了。” 邬母哀求道:“您不懂,我是他阿娘,我要为他这一辈子想,他要是不离开,这辈子就毁了!等以后你做了母亲,做了阿娘,就会明白我今天的苦心——一个平常母亲的心!” 莫聆风皱眉:“不对,邬瑾他不平常,他聪慧、知理,一考便是解元,在家里能当家做主,在外能纵横一方,你们既然享受了他这般的不平常,也该包容他另外的不平常。” 她伸手取下了披在邬母身上的披风,搭在自己手臂上:“一颗平常母亲的心,应该对着平常的邬意,若是强加于邬瑾身上,那他会很累。” 她退后一步:“伯母,天晚了,家中兄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将披风丢给殷南,翻身上马,纵马从邬母身边绕过,直往莫府而去。 在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她和娘子军到了莫府。 莫聆风丢开马鞭,直入二堂,带着满身寒气,走到床边,弯腰俯身,轻轻拥抱了一下莫千澜,轻声道:“哥哥,我回来了。” 屋中姨娘备好热水,添上炭火,悄然退了出去,莫聆风脱去软甲搭放在屏风上,用热水把自己洗干净,又在火盆旁将自己烘烤的暖洋洋,才走回莫千澜身边去坐下,握住他的双手,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他身边。 她把脑袋往莫千澜胸前一拱,瓮声瓮气地撒娇:“哥哥,还是你最好,阿尨最喜欢你。” 闭上眼睛,她在莫千澜身边磨蹭够了,才起身出门,回到长岁居,沐浴更衣,最后在隔间里吃了一大碗羊肉汤面。 抱着碗,一口口喝干净汤,她额头上吃出了微汗,放下碗打了个饱嗝,舒服地抻长了手脚。 殷南这才走进来:“姓邬的来了,在九思轩。” 莫聆风打了个哈欠,起身添件氅衣,大步流星往外走,殷南提盏灯笼跟在她左右,也打了个哈欠。
第210章 平息 九思轩格外阴冷,寒气如同附骨之疽,驱散不去,邬瑾立在廊下,耳中听的风声呜咽,古树树枝在雪光、夜色、灯火照耀之下,树影在地上随风摆动,张牙舞爪。 黑影蔓至邬瑾衣摆,抓向他腰间,将他缠的动弹不得。 他望着满地树影,想到天色初暗时,母亲尚未归家,他出门去寻,在白石桥边见到邬母,邬母那时神情恍惚,两手空空,脚步虚浮。 他迎上前去,伸手搀扶邬母,然而在迎上前去的一瞬间,他在邬母身上闻到了百花香片的气味。 这香气沾于衣带之上,经久不散,熏过的衣物覆在身上,更是遍体生香,同时他触到邬母手指冰凉,衣裳已经湿了七八分。 邬母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老大,我去城门口见莫姑娘了,我请她放过你。” 邬瑾听着,自寒风中惊出一身冷汗,桥下细流忽然“咔嚓”一声,那冰冻已久的河面无端端裂开,碎之如同金玉之声。 分明是冰河开裂,为何他一颗心也随着一痛。 他沉默无言,只搀着邬母回家,先送邬母回屋去换衣裳,自己进了厨房。 地上用两块石头,一条木板搭成矮凳,邬父坐在上面,给两个猪前蹄抹盐,邬意蹲在一旁磨盐。 邬父见他回来,连忙问道:“你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邬瑾舀一盆热水,对邬意道,“老二,阿娘恐怕伤了风,你熬点姜汤。” 邬意清脆的答应一声,把盐倒在木盆里,起身去刮姜。 邬瑾端上这一盆热水去了邬母房中,给邬母脱去鞋袜,蹲身帮她泡脚。 等到邬母暖和起来,身上不再僵的如同一块生铁,他泼掉水,净手回来,站到邬母面前。 不等邬母开口,他撩开衣袍,双膝落地,稽首跪拜,沉声道:“儿子不孝。” 邬母喉咙里阵阵疼痛,无言看他一眼。 邬瑾直起上半身,定定看向邬母:“我为人子,本不应言父母之过,然而莫姑娘无父无母,一位恩师,已经逝去,仅剩一位兄长,也在病榻,口不能言,儿子若是不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为她鸣不平之事? 您去寻她,以弱者姿态跪求于她,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口难言,这对她是一种变相的逼迫和欺辱啊。” 邬母听到这里,想到莫聆风所说的“欺负”,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扬起刚生出一丝力气的手,狠狠劈在邬瑾面颊之上。 邬瑾受了这一耳光,脸上立刻浮起红印,刚把姜汤端到门口的邬意吓了一跳,姜汤都险些倒翻在地,他牢牢捧着碗往后退,想要去搬邬父前来,可是退了两步,他又觉得应该先放下姜汤。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邬瑾扭头看向门口:“老二,姜汤拿进来给阿娘喝。” “哦,”邬意连忙走进屋中,战战兢兢放好姜汤,随后不敢在屋中停留,飞也似的往厨房奔去。 邬母不端碗,不言语,只等着邬瑾开口。 邬瑾泣道:“阿娘,莫姑娘只有十六岁,和老二一般大,老二有父母庇护,有兄长替他善后,莫姑娘孤身一人,在堡寨中守边关,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将她拦下,损她名节,于心何忍!” 邬母听他口口声声都是莫姑娘,登时油煎肺腑,两只眼睛里冒出火来:“我是为了你!” 邬瑾摇头:“儿子不能使父母信服,令母亲苦痛操劳,又使家中不和,时有怨愤,皆是儿子贪嗔痴之心作祟, 我既不能报父母养育之恩,又不能为恩人肝脑涂地,时时刻刻,都是心在火中,如同身在无间地狱——” “你要干什么?” “儿子之罪,丘山之重,只望母亲蒙恩于我,不要再去见莫姑娘?” “我要是见了呢?” “那儿子只能以钱财报父母,以才学报莫府,待到事了,便舍弃这万丈红尘,割去爱恨嗔痴之心,落发为僧。” 他目光坚定,邬母深知他从小到大,从不知道撒谎,话既从口中出来,就一定会做到,她看着他,满心绝望,取过姜汤,悉数泼在邬瑾身上。 这一碗滚烫的姜汤,泼在爱子身上,便是她对此事所做的最后的宣泄,最后的挣扎,从这一刻起,她认命了。 她不能把这个儿子逼上绝路,那是摘她的心肝。 邬瑾抹了把脸,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对手足无措的邬意道:“老二,再给娘倒一碗姜汤。” 邬意胡乱一点头,赶紧往厨房跑。 邬父两手还是油和盐粒子,歪歪扭扭坐在石阶上——邬意情急之下,将邬父一路运了过来,放到此处。 邬瑾上前要抱他,他却摆了摆手:“老大,我有话想跟你说。” “爹,石头上凉。” “一时半会没事。” 邬瑾还是执意将他背在背上,立在廊下,方便邬父说话。 邬父看着儿子淋湿的幞头和鬓角,含泪道:“老大,爹对不起你,爹没能把家立起来,让你受苦了,你娘拿着那么点银子,要当家,苦日子把她磨成这样了,你不要怪她。” “儿子知道。” 邬瑾将邬父送回房中,随后回到自己屋中,换了身衣裳,取掉湿透的幞头,用帕子抹了抹湿了的鬓角,换一顶唐巾,出门时,抓起一块冻硬了的积雪,敷在脸上,到了莫府。 灯笼摇晃,火光也随之摇晃明灭,风裹挟着炮仗之声,不知是哪家小儿在争放炮仗,噼啪作响,将那无忧无虑之心,天真无邪之乐,一同送至人耳边。 他见到了莫聆风。 随后他一步迈下三个石阶,疾行至莫聆风身前,伸手向上,想要去攥她的手,刚一抬起,又迅速放下。 他躬身俯首:“聆风,对不起,我阿娘不会再见你了。” 二人面孔离的如此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味,本来他们的香味应该是交融在一起的,是一样的花香,然而邬瑾身上多了一股辛辣的气味。 莫聆风一看,就见邬瑾左边脸上,还残留着一片红印。 再看他鬓角微湿,眼角也是一片通红,便笑道:“不要紧,我没有吃亏啊。” 她迈步往里走:“今年有炮仗吗?” “已经在库里了。” 莫聆风扭头对殷南道:“叫殷北过来守着,你带着她们放烟花去,热闹热闹。” 殷南瞪邬瑾一眼,迈着大步走了。
第211章 烟花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厅。 花厅中,没有祁畅,但是依旧井井有条,炭盆摆放两侧角落,将屋中寒意驱散不少。 两人对坐于方桌边,下人立刻奉上茶点。 冬雪和冷风所带来的潮意侵蚀着这里,从地底往上升腾,落在炭上,连炭的气味也比别处要浓,湿气随着炭火的烘烤,渗透进人的衣裳,悄然附着于皮毛之上。 莫聆风将城门口一事悄然揭过,笑问:“京都中的消息都落定了吗?” 邬瑾点头,起身去取今日锁在此处的匣子:“不是说明天回吗?” 莫聆风道:“种家庆让我在除夕前回堡寨,和士兵一起过年,所以就提前了一天回来。” 邬瑾将木匣取了回来,放在桌上,匣子上挂着一把小小黄铜锁,他在袖中去掏钥匙,连掏了两下,都没摸到,连忙换一只手,又没摸到,只得笨拙而且无措地起身,把怀里和腰间都摸了一遍,最后才取出一把钥匙来。 他将钥匙插进匣子里,从里面取出京都来的信,一张张翻开查看。 莫聆风从糖捧盒里捏起来一根楂条,送到邬瑾嘴边:“你吃。” 邬瑾见莫聆风忽然伸手过来,便就着她的手张嘴将楂条吃了,口中顿时生出一股酸甜滋味。 莫聆风低头在糖捧盒里继续翻找,找到一块一口酥,便伸出手臂将其送到邬瑾嘴边:“这个好。” 邬瑾张嘴吃了,继续翻看,看过之后,抬头看莫聆风,莫聆风正鼓着腮帮子吃,又将一块枣泥馅饼送到他嘴边:“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