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柔声道:“阿娘,我若是终身不娶,老二也等吗?” 邬母听到这里,耳朵里“嗡”的一声,四肢百骸的血全变作了烈火,烧到心口,烧到眼睛,烧到脑顶心,连同神魂都烧的痛不欲生,一颗心不知道落在哪里跳,只是痛,边跳边痛,跳的眼前一片血红。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一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嘴一张,只有一点微弱的气流从喉咙里出来。 眼前还模糊着,灵魂仿佛是出了窍,她喉咙里“咕噜”一声,往旁边一倒, “阿娘!”邬瑾迅速起身,走到邬母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他一手把邬母扶起来,扭头冲外面大喊:“老二,快去请大夫!” 邬意在外面吃糖,听了邬瑾的疾呼,一口糖险些卡住,来不及进去看,拔腿就跑。 邬父坐在小轮车里,动弹不得,急的大喊:“老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邬瑾抱着邬母出来,走至自己厢房门前,抬脚踢开房门,将邬母放到床上,又飞奔出来,拦腰将邬父抱起,送进屋中,放在椅子里。 “老大,你娘……”邬父急切地探出脑袋,往床上看。 “我先去取药。”邬瑾急急去了二院,从爹娘屋中取来万应膏,用食指挑出一块,抹在邬母太阳穴、人中、虎口之上。 片刻后,邬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满面忧心的邬瑾,眼泪“唰”地淌了下来。
第208章 心思 唐百贴急急赶来,邬母急忙擦了眼泪,不给外人看笑话,唐百贴搭脉一探,知是急火攻心,又有亏虚之症,开了方子,取了诊金,便带着邬意回去抓药。 邬母渐渐有了力气,强行起身,要回自己屋子去。 邬瑾只得先送邬母回屋,又推着邬父过去,关上房门,自己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幕。 玉兔东升,以至中天,月色如银,落了他满身,他站的久了,浑身凉透,连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终是大不孝之罪。 邬母对着邬父,还未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老大为了莫府的姑娘,失心疯了,方才和我说,这辈子都不成亲。” 邬父瞠目结舌,两人如同年迈离群之兽,怔怔望着对方,全都感到了衰老和虚弱。 “他年轻,”邬父思量片刻,低声道,“宽州城也只有这么大,他见识的少,一时让个姑娘迷了眼睛,我们越是不许,他就越是入迷,先顺着他,等他去京都考试,若是榜上有名,咱们举家搬离宽州,他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邬母沉默不语,邬父又道:“京都是天子脚下,好姑娘也必定多,到时候咱们寻个好姑娘,他自然就肯成婚了。” “老大说要再等三年,才进京,我就怕,这三年……” 邬父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只盼着这三年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邬母看着屋子里的东西——每一个角落,都有邬瑾的痕迹。 邬瑾给父亲打的独轮车,从李一贴药铺买来的万应膏,昨日归家时在果子行买的梨,还没上身的新夹袄,林林总总,全都是邬瑾对父母的一片孝心。 他太好了,从小到大都不犯错,事事以父母为先,处处体谅,时时记挂,不曾给父母添过一丁点麻烦。 然而他又太聪明了,聪明人的忤逆起来,总是惊世骇俗,而且令父母无计可施。 两人再次沉默起来。 邬意拿了药回来,又去烧火,邬瑾进厨房洗了瓦罐,用小炉子煎药,半个时辰后,邬意将药端去给邬母喝下。 一家人一夜无话。 到了翌日清晨,邬瑾将药煎好,送到屋中,嘱咐邬母喝下,又做好蒸饼,熬好米粥,让邬意送去给二老吃。 出门时他见天色铁青,想起今年还未曾下雪,便去炭行称了三秤炭,扛回家去,在父母屋子里点了个炭盆,这才出门去莫府。 当日,果然下了一场细雪。 自这一场雪后,天迅速变冷,河水冰冻,战火暂时停息,在不断交加的雨雪中,腊月悄然而至。 邬母开始置办过年的东西,每天都往外跑,今天提回来一条羊腿,明天带回来一挂驴板肠,腊月二十,她在铺子里买了许多榛子、核桃、瓜子,两个手提的满满当当,慢慢往家走。 耳朵里闹哄哄的,她在一片嘈杂声中,忽然听到有人说捡马粪的时候见到了娘子军。 娘子军已经到了马场,女将军正在检阅马场上驻扎的士兵,今日就会进城。 邬母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站在正说的热闹一群人后头,仔细听他们说话。 众人说的兴致勃勃,想去观望娘子军风采——娘子军拥甲带||||||,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却不做男兵打扮,软甲之内,罗衫鲜亮,不失女子柔情,别有一番风采。 尤其是打头的女将军莫聆风,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明亮灵动,容色虽然娇美,但有杀伐果断姿态,当真是百看不厌。 细算起来,莫聆风足有大半年不曾归家,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只是不知娘子军究竟何时回城。 又有人说必定要到傍晚才会进城——莫聆风似乎独爱黑白交接时的这一段天青色,常在此时打马行走。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邬母提着两手东西,忽然向马场方向奔去——她要见莫聆风! 一路狂奔至城门口,她顶着寒风望向马场,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积雪,不见行人踪影。 此处不似城中,到处都做楼阁屋宇,风吹时,力道渐小,在这里,风是肆无忌惮,毫无阻碍,直劈人面,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把本就干枯的面孔刮出细小血痕来。 天冷,邬母两只手露在外面,不到片刻就冻得发白僵硬,她将满手的东西放到脚下,把两只手团在一起,不停揉搓,又送到嘴边哈气,两只脚也来回的动。 天色渐暗,并非是时辰已过,而是要下雪。 邬母也随之凝重、沉闷,变成了天地之间一抹寒冷的颜色,同时夹杂着中烧的怒火——邬瑾越是爱护莫聆风,她越是怒,因为这儿子是她的天和地,她这怒火之中,藏着自己都不能明了的妒火。 这两股火搅在一起,支撑了她站在彤云之下,一场大雪随风卷落,纷纷扬扬,须臾间眼前便看不真切,只是一片茫然。 道旁有一间关门的脚店,邬母站在廊下躲避风雪,又探头看向马场,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傍晚时分,马场外才响起了马蹄声,大队人马正在往城门口而来。 马蹄声陷在雪地里,动静不大,邬母立刻回了神,目光炯炯,不到片刻,就见一队娘子军踏碎满地琼玉,迎风而至。 打头之人,确实是莫聆风。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莫聆风,此时单是莫聆风胸前所挂的长命金锁,就认了出来,咬着牙,把心一横,她猛地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莫姑娘!” 马走的不快,莫聆风迅速勒马,伸手挡住殷南,探身往前一看:“是邬伯母。” 她翻身下马,走到邬母跟前,自寒风里搀她,笑道:“伯母不必行此大礼。” 邬母避开她的手,伏首磕头不住。 她衣裳早已湿了大半,寒气从莫聆风手指尖一直透到骨头里,她便解下身上披风,给邬母系上,蹲下身去:“伯母有何难事?” 邬母在寒风中打量莫聆风,见她妙目微阖,神光藏于睛内,软甲束着一件新衣,是件白色长衫,看不出上面所绣为何物,只见双肩之下,手肘之上,乃是银线所绣之祥云,自软甲之下透出一点碧色,线中竟像是掺杂着孔雀毛,在雪光之下,光彩斑斓。 锦衣华贵,为尊者服,莫聆风穿在身上,更添咄咄逼人之威。
第209章 恳求 跪着的邬母闻到了蹲在她身前的莫聆风身上的熏香。 那种沉郁而浓烈的花香,在寒风中缓缓绽放,又变得冷冽起来,仿佛春风凋零,转瞬之间变作了梅花。 这气味她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也曾经闻到过,是莫府所用的贵重香片,沾染在每一个进入过莫府的人身上,像一只无形的爪子,谁都跑不掉。 她极力屏住呼吸,不去嗅莫家带来的气味,跪在雪地里的双腿不断刺痛,提醒着她不要忘记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 方才还人烟稀少的城门口,忽有了三两行人,都是为看娘子军而来,见此情形,也都目光灼灼,恨不能撬开她们的嘴,听一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有人认识邬母,忽然低低惊讶一声,又将这发现四面奉告。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邬母半晌无语,莫聆风垂下眼帘,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邬伯母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邬母仰头看了她一眼,这一回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只能看到金项圈黄澄澄的刺目,随后她府下身去,双手向前,扑在雪地中,上半身匍匐下去,重重给莫聆风磕了个头。 再抬起头来时,她额头上沾满碎雪,甚至有了一块淤青。 “莫姑娘,我们邬家寒门小户,和您莫府门第相差实在是太大,您是大家闺秀,又是女将军,在堡寨里呼风唤雨的人,想要什么样的郎君都有,咱们家瑾哥儿一贫如洗,一无官身,二无功名,实在是配不上您,请您放他走吧。” 她声音不大,而且言辞恳切,但是字字凌厉,每一句话都是攻击。 莫聆风听了,似笑非笑,垂首道:“伯母,你是在欺负我。” 邬母摇头道:“不敢......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敢。” “你有,”莫聆风斩钉截铁,“你话里话外抬高我,然而一举一动都在贬低我,你说我是大家闺秀,你却将大家闺秀拦在城门口,你说我是女将军,你一个小小妇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我,可见你根本没把我当做大家闺秀,没把我当做女将军。” 她说的这般清晰明了,邬母满脸愕然,随后又惊又慌又羞,原本冻的铁青的面孔,也在一瞬间涨的通红——莫聆风的话不留余地,将她内心那种隐秘、不为外人道的阴暗宣之于众。 莫聆风继续道:“你说邬瑾不好,可你却爱护他,明知道是他自己拿定的主意,却不忍责备于他,自己跪在这里,来责备别人的女儿。” 邬母想要辩解,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莫聆风,看她如何刺破一个母亲的虚伪、奸诈、狡猾。 天色已经黑沉,雪光和夜色交杂,变作一种寒彻人心的颜色,笼罩住神色孤冷的莫聆风,她的凤眼中冷光凛凛,反问道:“我没有阿娘和长嫂,你就以为我听不懂吗?只是你是邬瑾的母亲,我原谅你这一次。” 邬母满肚子的话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您要招婿,莫家要有人入赘,这世上一定有比瑾哥儿更好的人,您只要开口,一定能够找到,瑾哥儿他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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