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是程三爷守在这里,”奶嬷嬷告诉莫聆风,“多亏他和越大奶奶,才没乱了章程。” 莫聆风的脑子变成了浆糊:“谁是越大奶奶?” “就是程三爷的大姐。” 莫聆风恍然大悟:“叫人把饭摆到花厅去吧,给程三也摆一份。” 奶嬷嬷应声去安排,让下人将冰盆也搬过去,又搀着莫聆风去花厅坐下,低声和她说着这两日的事。 花厅里,程廷坐着喝茶,见到莫聆风完好无损,松了口气:“我也熬出头了,你的拜帖,比我爹还多!” 莫聆风慢慢坐下,抬手时扯着伤口,登时疼的面目扭曲,平复下来,就见程廷也是眼睛鼻子挤成一团,在替她害疼。 “我听阿婆说,家里抓了个刺客?” 程廷点头,见下人送早饭过来,肚子里发出一声清脆长鸣,连忙道:“等等再说。” 他伸手揽过一碗肉汤面,抄起筷子扎在煎角子上,塞进嘴里潦草咀嚼两下,端起碗大喝一口汤。 这两天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吃的是什么。 忧心战事、忧心莫聆风、受大姐差遣,又险些被姑父吓破胆,与此同时,他发了疯似的想邬瑾——邬瑾比他聪明太多,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一定不会像他一样心力交瘁。 奶嬷嬷端着粳米粥要喂莫聆风,莫聆风摇头:“阿婆,我自己吃。” 她拿勺子喝了口粥,粥温热,熬的软烂,入口后,她一个哆嗦,火速将粥咽下。 程廷拿起豆豉碟子倒进面碗里:“牙疼?” 莫聆风吸一口凉气:“嗯。” “放凉吃,牙齿没那么疼,我爹有一回揍的我牙疼,喝口茶都得放凉。” “嗯。” 程廷风卷残云,吃光面前五个碗碟,抹干净嘴,看莫聆风拿勺子笨拙又痛苦地喝粥。 “你俘虏的小辫子立了大功,那个人假扮成你们家的下人,只在他面前晃了一眼,他就看出了端倪。” 莫聆风喝了口粥,边喝边“嘶嘶”叫唤:“在哪里抓到的?” “二堂,当场就死了,让殷北扛出来的,”他扭头看一眼殷南,悄悄一指,“凶的很。” 说完,他赶紧将手指收回来,怕殷南看到后折了他的手指头。 莫聆风喝完一碗粥,放下勺子,头脑稍微清醒,可以认真倾听程廷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为什么守在这里?” 程廷听了,感觉这话似曾相识,心里没由来发慌,招手对奶嬷嬷道:“阿婆,今天的豆豉好吃,帮我要一罐,我带回去。” 他摸着肚子打了个嗝:“说来话长,开战那天,石远从济州送邬瑾的信回来,我和他追着殷北到朔河边时,正好开战,石远没办法,把信告诉了我。” “写的什么?” “死是苦,生亦是苦,”程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邬瑾就是书读的太多,说句话都云山雾罩!” 莫聆风立刻从这七个字中发现了秘密——一生一死。 皇帝起了杀心和疑心。 比邬瑾的信更早到宽州的,是皇帝派出的人手,趁乱进入家中,潜藏至今,直到被泽尔撞破。 而她与莫千澜一无所知的度过了一场劫难。 她没有后怕,只觉得一切应对太过恰到好处,程廷、泽尔、殷南、殷北,都像是提线人偶,一只手在幕后悄无声息操控了一切。
第273章 心如明镜 “信在哪里?” “信?那天大雨,信也没用皮封,石远揣在身上,全湿了,”程廷叹了口气,“幸亏只有七个字,要是字多了,我跟石远两个人都记不住。” 他喝了口茶:“又是生又是死,到底什么意思?” 莫聆风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既然想不明白,怎么又来了?” 程廷疲惫地往后靠:“狗,老黄!非得让我来,把我一件衣裳都咬坏了,惠然亲手给我裁的!” 他想到那件衣裳都心痛:“我好想邬瑾。” 莫聆风点头:“我也想。” 程廷笑了一声,看着莫聆风,心里忽然有种格外的亲近。 这是他死皮赖脸,从小赖到大的朋友,本以为长大后就要各自成家、分离,没想到在一场如此惨烈的大战过后,陪伴在莫聆风身边的居然还是他。 他给莫聆风舀了碗粥:“伤疼的厉害吗?” “不怎么疼了,李一贴的膏药能止疼,”莫聆风忽然问,“我回来的时候,吃的进药吗?” “水米难进,”程廷接过奶嬷嬷送来的一罐豆豉,“多吃点。” 莫聆风看他抱着罐子大步流星往外走,人高马大,姿态潇洒,心中不存一点心事,不由一笑,埋头又喝了点粥。 喝完粥,她回去睡下,一觉睡到下半晌,醒来时忽然发现外面变天了。 天阴沉沉的,并非要下雨,而是骤然变冷,屋中冰盆撤下,门窗紧闭,风声呜咽。 莫聆风爬起来添了件衣裳,让殷南往二堂走,泽尔从九思轩树上爬下来,也跟着她走。 大黄狗蜷缩在东厢房廊下,见到莫聆风,就摆了摆尾巴。 李一贴在屋中,廊下只有两个姨娘坐着绣花样、说闲话,说的入神,竟然没见到莫聆风来了。 “一下的功夫就变天了,你说多久能上冻?” “还早,我原来最喜欢上冻的时候,一上冻,就能在家里干活,不用去地里。” “我记得你进府的时候,正好是上冻了。” “是,寻思我没活干,在家里吃闲饭,卖了能给兄弟挣回聘礼来,你不知道,刚进府那天,我看着大爷,吓得直哆嗦。” “我也是,也就这几年,看着大爷没那么怕了。” “不过大爷好看,我在村里——在哪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是,倒成咱们占便宜了。” 其中一位姨娘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凉,扭头一看,就见莫聆风站在门口,认真听她们的闲话,吓得险些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下来。 “姑娘!” “姑娘!” 两人丢开手中活计,慌忙起身,一面行礼,一面回想自己方才所说的话,都羞的满脸通红,战战兢兢,等候发落。 莫聆风低头看了看她们所绣的鱼戏莲花:“有趣。” 两个姨娘脸色瞬变,莫聆风见她们二人惶恐,解释道:“是说花样绣的好,给我也绣一个。” 说罢,她推门进去,李一贴在屋子里给莫千澜扎针续命,已经到了拔针的时候。 他将银针根根取出,放回药箱,又按着莫聆风换了一回伤药,出了房门,打算回药铺去。 莫聆风坐上小几,抬起左手,单手搂了搂莫千澜,又把脸埋到莫千澜胸前,深深嗅一口再抬起头,扭头吩咐殷南:“拿笔墨来。” 殷南去桌案上取来李一贴没收拾的笔墨,莫聆风接过笔,蘸上墨,在莫千澜脑门上画了一笔。 莫千澜没反应。 莫聆风再添一笔,边画边和莫千澜说话。 她说李一贴果然是神医,自己水米难进,李一贴竟然能撬开她的嘴,给她抹虫齿药。 她说有一次天晴,她站在女墙上往外看,发现天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翠色,她在任何瓷器上都不曾见过,羌人的敏锐,究竟是与养育他们的天地有关,还是与生俱来,亦或是来自神的指引。 她说程廷原来见了姑父就跑,现在竟然大着胆子在这里守着,还满腹心事,藏着秘密,胆子倒是变大了。 将莫千澜画了个满脸花,她放下笔,低声道:“臭哥哥,罚你。” 她又道:“哥哥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我会办好的。” 莫千澜脸上墨迹未干,神情未变,呼吸如常,唯有心猛地跳动起来。 莫聆风让殷南拿帕子来擦掉,殷南还未动,李一贴忽然进来:“我的脉......” 他走到屏风后,伸手拿起忘在一旁的脉枕,瞠目结舌地看着莫千澜,再看看莫聆风:“这是……” 莫聆风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回答:“这是印记,下辈子我也找的到哥哥。” “那你哥哥下辈子可够惨的,满脸疤。” 莫聆风支支吾吾往外开溜,满脸都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住的窘迫。 李一贴听到关门声,摇头叹息:“淘气。” 莫千澜睁开双眼,无可奈何一笑:“这阿尨。” 宠溺全在这一笑之中,无论莫聆风做什么,都是有趣,都是可爱,都是好,哪怕给他画了个满脸花,也是古灵精怪。 李一贴不忍看他满脸蠢相,拧了个帕子丢给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莫聆风走出二堂时,泽尔还在二堂院门外等候,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埙,一边去看莫聆风。 莫聆风站在黯淡天光中,四周水汽氤氲,头发乌黑浓密,泛着幽蓝色的光,脖颈一段雪白,丝绦束着腰,盈盈一握,风吹过裙摆,裹出修长纤细的腿。 每每她从二堂中出来,他才感觉莫聆风并非是冷漠的魔鬼,而是一个人。 翌日暮色沉沉,莫聆风带领亲兵回堡寨。 堡寨大捷,于国朝是件大事,对宽州百姓,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心头喜悦,空旷许久的街头人潮涌动,一面为大捷欢庆,一面为战死将士送行。 莫府附近酒楼上,两人看着莫聆风带领亲随打马而出,年轻者低声道:“要不要再等一天?” 中年男子端着酒盏,一饮而尽:“不必,失败了,更改目标。” “在这里动手?” “不,堡寨捷报是否加急送走了?” “十一日晚送走了。” “我们先往济州布局,等陛下敕使到达,她进京时,路上再动手。” “是。” 放下酒盏,两人在凉风中走出酒楼,罩上皂色披风,挡住身上利刃,翻身上马,穿过重重灯火,疾驰向济州。
第274章 乱象 宽州大捷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入京都。 此时的京都,却因秋雨不断,引动山蛟,一场山洪,淹没京畿不少良田,水又大,一时田地界痕不清,有的地方甚至连良田影子都没有,等水退去后,各县只能凭据鱼鳞册,重新界定田土。 七月十六日傍晚,云台县县丞、里长各取鱼鳞册,携衙役在云台县重新丈量土地。 斜阳晚照,一条流水自山中而出,水声滔滔,冲起道道寒气,县中不见炊烟,百姓卷着裤腿站在淤泥里,满脸怒气地看衙役拿太府尺丈量。 里正翻开图册:“字七号,户名张满生,地下,正方,两分六厘,坐张仙塘。” 衙役拿太府尺丈过之后,插上长杆,扯过麻线,张满生立刻大喊:“你这尺量的不对!” 他一步踏入淤泥中,走到刚才量过的界线外,弯腰在泥地里摸索,抓起一把满是淤泥的黄豆苗:“麦子收了我种的迟黄豆,这四周地里,只有我种的是这个!你把我的地都量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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