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一脚踢飞石块:“我会回去。” 程廷瞪大了单缝眼:“你这俘虏还想回去?” 他歪着脑袋又一想:“也不是没可能,若是有朝一日,堡寨和谈,两国换俘,你还是能回去的。” 泽尔朝着他一皱眉,看他伸手摘下一朵蜀葵簪在鬓边,视线随意的往自己身上一扫,又漫无目的移开,配合着他的举止,仿佛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对所有人都不深究。 “你们汉人,喜欢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地方,用书本自作牢笼,我们不喜欢,我们喜欢天高地阔,放马牧牛,亲近天地和神。” 程廷睨他一眼,也感觉泽尔的目光很露骨,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和野性,甚至有种特别的傲慢。 他反唇相讥:“我们这叫礼仪教化,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于有礼也,你们那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与禽兽无异。” “你们汉人就是会歪理邪说,”泽尔看向没有点烛之处,“我们不吃这一套。” “你们不是不吃这一套,是没有能耐吃,学都学不来。” 泽尔冷笑:“随你怎么说。” “这可不是我随便说的,你们要是真喜欢放马牧牛,怎么还天天想着打进来?你们是嘴巴梆硬,实际上茅房拉屎都跟咱们学的,不然你们现在还跟禽兽似的满地里拉屎呢。” 泽尔感觉程廷这嘴实在是欠揍,自己不是对手,但又不能真揍,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一脚将地上一只秋后蚂蚱踩扁,他掏出埙,猛地吹了两嗓子,吹的程廷当场炸毛:“学人精!吹埙都学!” 两人在眨眼之间交恶,却又不离不弃,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九思轩,泽尔忽然停住脚步。 程廷“啧”了一声:“这里是莫府的斋学——就是念书的地方,别进去了,里面的书卷气没有你们的马粪香。” 泽尔忍气吞声,不和他一般见识,抬头思索。 院内古树峥嵘,树冠浓绿,凝集于轩顶,微风难入,把九思轩笼罩的阴冷深沉,寒气融而不散。 抬头往上望时,只见树干奇大,根根矗立,已看不出是何时所种。 泽尔来过这里,还爬上去过。 爬上去,往西边看,能看到只隔着一条夹道的二堂和长岁居。 往南看,能看到书房屋脊。 往北看,能俯瞰后花园。 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夜色下,泽尔满眼都是幽深的暗影,火光照亮的低矮之处,偶有串串黄叶,已经开始枯萎,树枝之间,少有缝隙。 若是有人藏在里面,一动不动,很难被发现。 就在他的目光一寸寸搜寻之时,就见几只山鹛,仿佛受到惊吓,忽然从树冠中冲出,发出嘹亮的“啾啾”之声,在树枝之间跳跃不止。 一只山鹛叫,附近的山鹛全都跟着叫起来,连后花园中的山鹛也因此而喧嚣不止,此起彼伏,聒噪不止。 泽尔的目光瞬间便乱了,再要找人,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他皱起眉头,垂下脑袋,往后花园走。 九思轩屋脊上,一个身穿青色短褐的人伏着没动,头上、衣襟内、袖里掉满了树叶,一只山鹛站在他头上,他也纹丝不动。 片刻后,泽尔折回,山鹛叫声渐渐平息,他仰头望向树冠,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直到泽尔和程廷再次远离九思轩,屋脊上的人才无声无息从屋脊上跃下,抖落身上落叶,像莫府下人一样,垂下脑袋,略微佝偻着背,脚步急促而无声地走了出去。 这羌人发现了他。 他要尽快动手,离开莫府。 走出九思轩不到片刻,他就遇到几个下人拎着药渣,正准备去后花园里掩埋,在这几个下人身后,还有三名女子,与莫家女眷截然不同,身形笔挺,脚步铿锵有力,腰间插着尖刀,右手放在腰间,随时都会抽刀出手。 这三人正站在前往二堂的路上,目不转睛盯着过往之人。 青衣人步伐放缓,眼珠子微微转动,笔直向前,往书房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观察情形,就在走了二十来步时,身侧忽然传来一人的喊声:“诶,你哪里的,干什么去?” 青衣人连忙停住脚步,垂头回答:“倒药渣的,内急,进来解手。” 问话的人见状,让他快去快回,便转身离去。 而青衣人进了官房后,立刻攀上墙壁,跃上书房屋顶,再从屋顶纵身跳上一颗大树,藏入树冠之中。 他从树冠里往下张望,就见一直沉默的莫府,此时忽然“活”了过来,护院一对对巡逻,灯火随之游荡,连下人的脚步都匆忙起来。 莫聆风带回来的士兵,也在携刀走动。 莫府已经开始搜寻他! 他从树上下来,离开书房,走到书房东侧一排库房前。 库房下人聚在耳房里吃喝,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变化。 青衣人借着月色,辨认出常有人进出的一间库房,从不起眼的角落中找到一扇尘封已久的窗户,震断窗棱,推窗钻了进去。 这间库房里全是樟木箱子,每一个箱子上都有字号,他随手打开贴着“甲字大箱”的箱子,就见里面堆满了香料。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人来取香料——莫府各处都会熏香,日夜不断,香料用的极多。 他藏到窗后,捅开菱花格子上的明纸往外看,盯着外间一举一动。 四刻钟后,有下人提着灯笼前来,先去耳房交牌子,随后拿着钥匙过来,打开库房门,进来取一片崖香,放入木匣中。 青衣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走到来人身后,伸出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住来人头颅,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来人脖颈折断,软绵绵倒地,手中木匣脱手,还未落地,便被青衣人接在手中。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将尸体塞入樟木箱,捧着木匣,走出库房,前往二堂。
第270章 快刀斩乱麻 青衣人手捧香片,畅通无阻,走到一时无人巡查的书房外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亮后抛到凌霄花花架下。 凌霄花枝蔓多,花叶密,火折子一滚进去,便不见了踪影。 他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越靠近二堂,人就越多,层层守住二堂。 他越发低眉敛目,垂首不语,高高举着装香片的匣子,经过无数目光的审视,才来到院门前。 殷北双手抱胸,扫了一眼青衣人,上前一步,揭开他手中木匣,不看香片,而是伸手将匣子摸了一遍。 匣子里没有藏刀,他将手伸向青衣人袖里、腰间、紧扎起来的裤腿,仔细摸索拍打。 都找过之后,殷北收回手:“脱鞋。” 青衣人连忙把鞋子脱下,殷北看了一眼,见鞋内也未藏有兵刃,便让他穿上,在他蹲身弯腰穿鞋之时,殷北却忽然道:“解开头巾。” 青衣人手心顿时冒出一层黏腻的汗,左手捧住木匣,左手向上,去解半旧头巾。 头巾半旧,上面索子开了线缝,他拉扯之间,线缝越开越大,不必去解那索子,一整个就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溜溜发髻。 而青衣人悄然将一物藏入了袖中。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骚动,有人大喊一声走水,殷北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就见一股浓烟从书房处冒起,内中火光闪动。 殷北挥手让青衣人入内,又命人继续守着二堂,自己前往书房查看。 奶嬷嬷着急忙慌出来,走到院门口,去看哪里走水,两个姨娘跟在奶嬷嬷身后,也探头往外张望。 青衣人跨入二堂院内,从林立的下人身边路过,端着香片走上石阶,看到廊下站着李一贴,冷着脸训斥自己的徒弟唐百贴:“脉在筋肉间,如破屋漏水滴滴下,良久一滴,溅起无力,胃气荣卫俱绝,你既看出绝脉来了,还来问我改什么方子!” 唐百贴低声道:“徒儿不忍......” “天底下的人难道都不死了?”李一贴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 青衣人在李一贴的训斥中推门进屋,反手关上房门,外面的声音立刻模糊了一层,屋中的声音传出去时,自然也隔着一层。 他走上前,打开香炉盖,拿火箸夹出里面熏至焦黄的残香,再将新的香片放进去,同时用余光一扫屋中情形。 屋中和隔间各点一盏烛火,照出两个黄蒙蒙的圈,不出所料,隔间里是莫聆风和殷南,屏风后面,便只有莫千澜。 隔间中没有动静,殷南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在。 看是严密的莫府,实则漏洞百出。 青衣人冷笑一声,盖上香炉盖,放下火箸,从袖中滑出一根一指长、尖锐锋利的铁簪,走向屏风后,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莫千澜。 莫千澜面孔雪白,双眼紧闭,无知无觉,青衣人目光骤然成了鹰隼,盯住了病床之上的猎物。 青衣人走到床边,攥紧铁簪,猛地朝莫千澜刺去,还未碰到莫千澜,脚下突然传来破风之声! 他手上动作一滞,低头往下看,就见殷南从床底下伸出一只手,攥住他的脚腕,往床底下拖拽。 青衣人猝不及防,倒翻在地,抬脚踹向殷南,一个鲤鱼打挺,蹿了起来。 殷南速度比他更快,从床底下滚出,电光石火间,抬脚一踹,正中青衣人胸膛,青衣人听得自己胸膛之内“喀吧”一声,登时一声闷哼,往后跌了两步,忍痛抬手还击。 两人无声过招,十招后,殷南扑身上前,将其压倒在地,左手手肘狠狠顶住青衣人脖颈,右手压制住青衣人右手,青衣人无法呼吸,面色发紫,青筋暴起,以左手手指为刃,朝殷南双眼插去。 殷南摆头躲闪,青衣人欲要再动时,就听到床上传来莫千澜冷淡的声音:“杀了。” 莫千澜的声音非常沙哑含糊,一开口,便有股微腥的血腥味,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青衣人。 殷南手肘立刻往下狠狠一压,“咔”一声过后,青衣人脑袋歪到一旁,手脚骤然绷紧,双眼凸起,瞪向莫千澜。 莫千澜一手撑床,上半身抬起,正在歪身看他。 这个人,哪怕已生出白发,也依旧是飘如游云,天下独绝,美色无比,然而从丹凤眼中射出来的光,却是毫无感情,冷淡到让人可怕。 青衣人凸出来的双眼散去光亮,紧绷的身体瘫软在地。 莫千澜躺回去:“收拾干净。” “是。”殷南将尸首拖到门口,打开门,叫了一声殷北。 殷北刚从起火处回到院门口,听到殷南叫他,立刻走了过来,看到地上尸首后,惊的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弟弟,”殷南鄙夷一笑,“收拾干净。” 殷北第一次没有辩解自己是弟弟还是哥哥,弯腰将尸体扛起来,扛面口袋似的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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