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澜微微躬身,头靠近祁畅低垂的头,轻声道:“可邬瑾,也对你有恩,你的义为何半分不眷念他?” 祁畅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浓郁气味,药味、沉香味、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但他强行压住这种心虚行径,纹丝不动,战战兢兢:“我有感邬瑾之恩,只是莫家于我,有再生之德,我……我对不起邬瑾。” 莫千澜缓缓抬头,往后退,转身看向屏风上一只孤雁,片刻忽然回头,厉声道:“撒谎!” 他再度走到祁畅身边,抬手按上他肩膀:“撒谎,可不能活命啊。” 祁畅惊慌抬头,见莫千澜两只眼睛,好似墓碑一般死气沉沉,心里咯噔一下。 莫千澜的手仍旧是没有力气,可祁他像是纸糊的一般,随着他一拍,就往下倒,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是……我撒谎,我撒谎了,我根本就不重义,先生留下我,其实是因为我是小人,一定会阻碍邬瑾的前程……我、我是小人……但也如了先生的愿。” 他心虚,设法为自己开脱辩解,言语半真半假,摇尾乞怜的大汗淋漓,希望能从莫千澜手下逃脱。 他怕死,越是怕越是要求生。 “大爷饶命,看在赵先生的份上,饶我一命!赵先生真的教导了我,否则我也考不上同进士,我是他的关门弟子啊!” “这辈子小的给您当牛做马,给将军做牛做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 额头磕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莫千澜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一笑:“看在世恒的面子上,饶你性命。” 祁畅震惊抬头,随后欣喜若狂的拜倒:“谢大爷不杀之恩!谢大爷不杀之恩!” 魏王坐在冰冷地上,看着祁畅涕泪交加,俯首磕头,能够低进尘埃里的姿态,张了张嘴,试图也冒出两句没有尊严的话,但说不出口,同时也认为求饶于事无补。 煞神恶鬼般的莫千澜,不会因为哭哭啼啼就改变主意。 也许他本来就不打算杀祁畅——也许是因为那个什么先生,也许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魏王思绪纷乱,不知是不是轮到自己,紧张的盯着莫千澜。 莫千澜坐了回去,对殷北发号施令:“谭知州送到水里去,留他一个全尸。” “是,”殷北道,“跑了一个一等护卫。” 莫千澜这才看魏王一眼:“守住东东南城门,不许他逃脱回京,在城中搜捕。” 殷北应声,弯腰拽住谭旋一只脚,将他倒拖出去,扔到门口,叫人前来拖走。 莫千澜道:“倒油吧。” 魏王如梦初醒,两手撑地爬起来:“你要烧死我?” 油泼在地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清晰,生桐油气味刺鼻,压过血腥气,充斥内外。 莫千澜摇头,咳嗽一阵,起身走向他,抓住他胳膊:“知州府衙失火,谭知州避火心急,溺死池中,护卫拼死救出王爷,王爷避至莫府,令各州官到莫府拜见。” 魏王虽是手脚冰凉,身上还带有一丝热气,莫千澜的手抓住他时,他却被这手凉的一个哆嗦。 莫千澜推着他往外走:“届时,还请王爷下令,传信金虏,十五日于横山脚下共商和议。” 魏王一脚踏上谭旋留下的水渍,不由低头看向自己的赤脚,却见莫千澜的影子细长尖锐,如同丝线,栓在他身上。 他成了莫千澜的皮影。 他惊惧至极,仓惶的随着莫千澜往外走,桐油泼的四面都是,尸体躺的四面都是,鲜血在寒夜即将凝固,他一脚踩上去时,粘稠的血争先恐后从他脚趾缝中涌出去,让他几欲呕吐。 “王府护卫”簇拥着他,让他无路可逃。 和谈——他本就要和谈。 莫千澜要借和谈干什么? 祁畅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鞋子淌过血,他一脚踩过去,心里倒不如魏王害怕——只要不是自己的血,别人的血无关紧要。 一行人走出内衙,殷北掏出火折子,揭开盖,“啪”地扔到地上,火折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动之时,里面火引子开始冒出火星。 紧随其后,地面着了一小块,能看到里面闪烁的蓝色焰心,眨眼之间,火光迅速蔓延,“轰”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迅速吞噬知州府衙,舔舐掉一切。 一切罪恶都湮灭其中。 魏王在禁锢下登上马车,莫千澜与他同行,只留下一个受伤的“护卫”在此等候闻讯赶来的州官,马车驶向莫府,在正门口停下。 殷北扶莫千澜出马车,魏王连滚带爬下来,大门前挂着四盏灯笼,他看一眼房檐下悬挂的匾额,就见黑漆底,金字,龙飞凤舞,其锋尽出,书着“归德将军第”五个字。 莫千澜回首道:“王爷,请吧。” 魏王跟随他的脚步,拾阶而上,一进莫府,便看到前堂灯火通明,照亮廊下橼栿等物,沉闷古旧。 梁上无尘,地面一尘不染,但死气沉沉,莫千此时澜的松懈就像是死人回到了坟墓中。 一个老妇人领着仆妇立在堂前,他看清楚后,惊的几乎从石阶上滚下去。 那老妇人老的可怖,满头银发,满面疤痕,本该松弛的皮肉又皱又光滑,眼睛陷在大片的疤里。 莫千澜从奶嬷嬷手中拿过玉杖,整个人撑在玉杖上,眼睛里的光涣散开来,脸上的生气也随之消散。 殷北牢牢扶住他臂膀,从奶嬷嬷手里接过药碗,喂到莫千澜嘴边,莫千澜一饮而尽,看向魏王:“王爷就住在此处。”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但力气不继,靠在殷北身上,只说了“书房”二字,便闭上眼睛,没了声音。 殷北打横抱起莫千澜,急奔书房,前堂中便只剩下魏王和祁畅两个外人。 他们看着留在前堂的嬷嬷、护卫、下人,低眉垂眼,如同泥塑木雕,立在各处,而屋宇却像是活了过来,脊兽狰狞,铃铎狂吼,门窗呜咽,仿佛要将他们融进这墓地中。 他们不约而同战栗起来。 原来皇权不断打压下的莫家,已是如此景象。
第335章 黏人 莫千澜再醒来时,已经在书房耳房中,天色发青,卯时更声刚刚响过。 他怔怔看向李一贴,顿了好久才道:“邬瑾怎么样了?” 李一贴拿帕子擦手,然后将帕子重重摔在脸盆里,水花四溅,咬牙切齿:“死不了!” 莫千澜叹气一笑,侧头看一眼手腕上银针:“气大伤身,我怎么样了?” 李一贴两条眉毛拧的死紧,仿佛欠了别人数万贯似的沉重:“死期将至!” 莫千澜无可奈何一笑:“阿尨若是问你——。” 话未说完,外面就传来莫聆风清脆响亮的大嗓门:“哥哥!” 莫千澜骤然坐起,随后“哎哟”一声,又头晕目眩的躺了下去,一颗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催促道:“快,收针。” 他的阿尨那么聪明,若是看到用针的穴位,很有可能去翻看医术,猜测李一贴扎针的用途。 李一贴愤然拔出他手腕上银针,收入药箱,药箱还未合上,莫聆风衣襟带风,乳燕投林般扑进屋中,身上软甲未卸,满身火石、血腥气,盯住莫千澜,一屁股坐到绣墩上,随后一头扎进他怀里去了。 “哥哥!” 她身上还带着霜雪凉气,一个脑袋却跑的暖烘烘的,在他怀中使劲拱了两下。 金锁沉甸甸、硬邦邦硌着莫千澜,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舍不得挪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拍拍她的背,捏了捏她冰凉的鼻尖。 他很想像从前那样抱抱她,但莫聆风已经长成大姑娘,有了分量,他再也托举不动了。 李一贴咳嗽一声,莫千澜拍拍莫聆风:“阿尨,乖,起来吧。” 莫聆风深吸几口气,又使劲蹭了蹭,直到把莫千澜的气味沁透肺腑,才恋恋不舍起身,看向在一旁开始写方子的李一贴。 李一贴头都没抬:“死不了。” 说罢,他“啪”地搁笔,提起药方用力一吹,背着药箱走到门口,一巴掌拍进殷北怀里:“我回去买棺材去。” 殷北看他气势汹汹,连忙把方子塞到大打哈欠的殷南手里,赔笑送他出去:“李大夫给谁买棺材?我去吧。” 李一贴回头大声道:“我给自己买,早晚累死在你家大爷手里!” 莫千澜在屋子里笑道:“我出钱。” “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李一贴怒气冲天,一脚踩到站在院门外的泽尔。 他随莫聆风而来,又因莫聆风回来而身心平静,感觉他的诸神再次降临,对于这一脚,也只是挑了挑眉,挪到一旁。 莫聆风听了李一贴中气十足的抱怨,和从前莫千澜还不曾昏睡时一样,心中渐定,只盼李一贴是医术更加精湛,能够救莫千澜于地狱之中。 她重新坐回床边,脸颊在莫千澜脸上蹭来蹭去,小狗似的咕哝:“哥哥真的好了吗?不是骗我?” 莫千澜笑着身上揽住她:“没好,比起原来还是差远了,要慢慢调养,一天要喝好几大碗药。” 他恨不能把她揉进心里,揽着她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张嘴,哥哥看看你的牙。” 莫聆风不再黏人,“啊”的一声张大嘴,仰头给莫千澜看自己的牙。 莫千澜两手捧住她脑袋,仔细往里看,见那左下方有两个小小黑点,右下方也有,比从前要多,松开手道:“不要吃那么多糖啦,往后没有牙了怎么办?” 莫聆风点头:“知道了。” “就在这里吃早饭。”莫千澜起身,趿拉着鞋,虚扶一把莫聆风,便撑住玉杖,让下人送早饭到隔间去。 早饭泾渭分明地摆了一桌,一边是莫千澜的药、粥,一边是莫聆风的羊肉面、薄皮春茧、细馅小包子、三碟子鲊菜。 莫千澜慢慢喝了药,拿勺子搅碗中热粥:“邬瑾的伤,李一贴看过了,不要紧。” 他微微一笑:“他能死谏,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莫聆风吞吃大块羊肉:“他好。” “好?”莫千澜想问他和邬瑾谁更好,但话未出口,便感觉自己很不高明,改口道,“往后他在宽州为官,宽州百姓有福了。” “我也有福。” 莫千澜酸溜溜地换了话题:“昨夜打了胜仗?” 莫聆风端起碗喝汤,神色骄傲,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小股金虏而已。” “阿尨真棒,”莫千澜情不自禁一笑,“和谈有望,魏王我接过来了,你坐镇高平寨,我随魏王商议和谈一事,两朝誓书,必要对我们有利。” 莫聆风一口半个包子:“拿什么和金虏交换?” 两朝誓书,争斗总是不休,都想对自己有利,莫家要从中渔利,自然要付出代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千澜往嘴里塞一口粥,“送出去这块玉璧,换我们十年安稳,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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