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脸上血色迅速褪下:“请的谁?” 嬷嬷连忙道:“原来看好的两个稳婆……也开了方子,服了一方京墨,又服了一方败笔头烧的灰……” “烂笔头能治横产?”大姐截断她的话:“去请云连山来。” “可他是男子……” “你管他是什么!能救命就行,他夫人横产不是他救的?” “可他救了毕夫人,后来......毕家休了妻......” “毕家什么货色,也拿来和我们程家比!还不快去!” 嬷嬷正六神无主,被她一吼,拔腿就跑,大姐走向拉起帷幔的后头,见许惠然虚弱无力,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见了大姐,目光才微微一亮,滚出两滴泪来:“三爷……” 大姐心头一酸:“他没事,羌人去请邬瑾,邬瑾带人在十石街找到他,断了两根骨头,怕这里腾挪不开,送他回娘那儿了。” 她再走近一看,就见稳婆满头是汗,伸手进去,挟胎儿肩膀,以免脐带羁绊。 “惠然别怕,云连山能接横产,李一贴都称赞过的,留着力气一会儿用,”她坐下去,用力攥住许惠然的手,扭头看自己的丫鬟,“拿参片来!” 她的手,仿佛有千钧之力,能抵得过生死,许惠然攥住这只手,慢慢定了心。 然而挣扎半夜,直到大雨落下,她还未生产。 程家老宅,也在这片风雨中惶然。 夜里李一贴已经将程廷手脚断骨处对齐,抹上药膏,用榆树皮捆住,又处理了刀伤,等到天亮时,程廷不见好转,反而开始高烧。 “老二,不能瞒着了,你去请母亲来,”大哥站在廊下,用冰冷的手抹了把泪,“我给父亲写信,让他立刻回来。” 二哥点头,一脚踏进雨里,下人连忙奔过去给他打伞,却见他忘记穿木屐,布鞋顷刻间湿透了。 他走到正院,站在母亲门外,含含糊糊的不敢说实话,只说那边进了贼,三弟妹受到惊吓,动了胎气,老三也把腿摔断了,那边地方窄,现在挪到前堂养伤。 程夫人正在试衣裳,听闻爱子有难,连忙披挂整齐,一边让丫鬟给她梳头,一边隔着门骂老二:“你成天在外作妖,也不知道看顾老三!我让你三不五时去一趟,别让人以为他是孤身在外好欺负,你还不去!我先去那边走一趟,看看惠然。” 往日程家老二受到冤枉,总要暗暗损上几句,今日却是垂首站在门外,等着程夫人出来,声音颤抖:“弟妹那里,大姐已经去了,娘只管三弟就是了。” 程夫人简单擦了把脸,走出房门,见他木屐也不穿一双,一张脸冻的铁青,肩膀都湿了,又骂着他去换衣裳。 二哥不去,只哆嗦个不停,陪母亲去前院。 程夫人心觉不对,也着急起来,大步流星走到前院,步入气氛肃然的正堂,一把甩开要扶她的程家大哥,跨进屋中。 看到李一贴站在火盆前熏白色细布,她心稍定,放慢脚步,看向隔间:“三儿?”
第348章 风雨如晦 程廷卯时醒了片刻,见母亲站在身前,不由自主瘪嘴,但没哭,只喊了一声娘,眼珠子再慢慢转了一圈,似乎是想找惠然。 他平日里无事还要在程夫人面前滚成一条活龙,如今不哭爹喊娘,可见受尽折磨,再无力气。 在这短暂的一睁眼过后,他陷入高热,程夫人攥着他的手,心里空茫茫一片。 人人都说程廷没出息,中不出溜,傻吃,傻玩,从小到大都挨程泰山的揍,可自己的儿子,不好也是好。 她泪水涟涟,抓紧程廷,心想:“儿子,只要你挺过这一关,娘以后什么都依着你,你要银子,娘这里也有,你不想去济州就不去,娘宁愿你招人烦,宁愿养着你!” 她摸他额头滚烫,看他嘴唇焦干,面色苍白,当真是心如刀割。 李一贴站在外面,听着程夫人的哭声——他听过的哭声和祈求声,比神佛还要多,所以可以不为所动,继续用雄黄熏细布、衣物。 很快,胖大海领着唐百贴进来,带了满满一箱东西,先在隔间架上大锅,煮上黄芪等物,让药气满屋,又点燃一颗百药蜜丸,放进熏香球,置于床头,再在床旁摆上酒、盐、刀、针等物,用蜡烛照明。 李一贴扶程夫人出隔间,对程家人道:“程三爷伤在胸腹,离脏腑过近,已成金疡,举药不受,我要为他劀去一层创肉,再用药,如若还是不行——” 程家人全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若是还不行呢? 是不是要用别的办法? 然而李一贴的话打碎了他们所有期望:“若是不成,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程夫人恍惚地看了一眼程家大哥,抖如筛糠,程家大哥慌忙扶住她:“阿娘!” 李一贴摆手:“都出去,留一个胆大的在这里守着。” 程家大哥连忙点头,和老二搀扶着程夫人出去,随后程家二姐从角落里走出来,垂着眼睛,怯生生道:“我在这里守着。” 李一贴望着这柔弱小女子瞠目结舌,不知她胆大在哪里,但也没功夫挑人,只嘱咐她关上门,在火盆里丢入一枚桐子大的雄黄,让唐百贴和二姐也仔细熏过,走到隔间去。 “在这里添火,”李一贴交代二姐,“让药水一直沸腾,快烧干了就添水。” 二姐点头,乖巧坐下,一边往里添炭,一边看着李一贴在程廷胸前倒上酒,擦洗刀子,切去一块发白皮肉。 她没有吓坏,一边垂泪一边添一瓢水到锅里。 雨声阻隔了震耳欲聋的心跳,程家人站在游廊上,稍一靠近屋檐,鞋面便被雨水打湿,却都忘记了冷。 四刻过后,门终于打开,浓郁药气氤氲在雨水中,潮气也迅速濡湿屋内。 唐百贴站在门槛处喊了一声,雨太大,等在外面的人一个字都没听清楚,程家大哥拔腿过去,不过三步,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下人搀扶他之际,二哥赶紧扶着程夫人过去。 程夫人声音颤抖:“怎么样?” 唐百贴道:“退烧了,熬点米油来,拿帕子沾在他嘴上。” 程夫人如释重负,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扭头叫人去熬米油,抬脚刚要进去,就被唐百贴制止:“你们身上没有熏过药,暂时不要进去。” 李一贴擦手出来:“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大哥爬起来,跑到李一贴跟前:“李大夫请去花厅休息。” 李一贴摆手:“我要去莫府,我徒弟留这儿。” “是,”大哥送他从游廊向外走,“我送您。” 厨房里熬了米油送来,二姐接进去,不到片刻就走到门口,说程廷睁了眼睛,问惠然好不好,还饿。 程夫人得了这话,喜的站不住脚,让二姐转告程廷,就说惠然那里有大夫、稳婆在,不要担心,又问唐百贴能不能给他喝点糖水,得到首肯后,立刻去冲糖水。 不一会儿,二姐就说程廷喝了些糖水,能喊痛了。 程夫人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恨不能冲进去,抱着爱子好好摩挲爱抚一番。 臭三儿,可要把她这个做娘的吓坏了。 程家人也都跟着欣喜起来,认为既然能喝的下糖水,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程夫人让人去许惠然那边看着,又让厨房里接着熬米油,两只眼睛盯着滴漏,只恨时间过的太慢。 然而就在此时,二姐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声惊呼:“唐大夫快来!好像……好像又热起来了!” 程夫人脸色一变,脑子里还未松下去的那根弦猛地紧绷,再管不得什么衣裳没熏,发疯似的奔到隔间,一看到程廷,身体不由自主瘫软下去。 “阿娘,好痛啊……”程廷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程夫人手足无措,极力地想要抱住爱子,又无从下手——程廷胸前有血水,她怕弄痛了他。 他还这么年轻,就受这么大的罪,就要先走一步,她怎么受得了,要是能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现在就换。 她哭的说不出话,紧紧揪住唐百贴的衣袖:“救他,求求你……” 唐百贴心知剩下的只能靠程廷自己,任凭她将自己拽的东倒西歪。 窗外雨声潺潺,又冷又潮,如同众人湿哒哒的心,疲惫而又无能为力。 门前忽然传来程家大哥行礼的声音。 邬意低眉顺眼,搀扶邬瑾走上石阶,收起雨伞,扶邬瑾脱下木屐。 邬瑾穿件灰色直袖长衫,本来有伤,昨夜又不曾安睡,脸上现出疲惫之色,低声问:“如何了?” 大哥摇头,眼泪一涌而出:“李一贴说看他自己,可刚退烧,没半个时辰,又烧起来了。” 邬瑾大惊失色,迈入门内,无暇他顾,大步走到程廷身边,用力攥住他的手:“程廷,有个好消息,你当爹了。” 程廷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艰难转动,看一眼邬瑾。 邬瑾坐到床边绣墩上:“母女平安,是大眼睛,你不撑着这口气,她以后被湖州豆丁那样的人家欺负怎能办?” 程廷眼睛里放出光亮。 程夫人松开唐百贴,一骨碌爬起来,紧张地看着程廷:“三儿,听到没有,你当爹了!熬过去就好了,娘守着你!” 程廷看着邬瑾:“我信……你……” 他只信邬瑾,邬瑾绝不会骗他。 他再看向程夫人:“摆……摆八十桌……” 程夫人满脸涕泪:“好,八十桌。”
第349章 劫后余生 程廷得了邬瑾一句话,宛如得了圣旨,求生之欲格外强烈,牛头马面来了也要让他一巴掌扇走的地步。 他不知道邬瑾在骗他。 许惠然半夜动的胎气,到如今天光大亮,大雨滂沱,她还没有生出来。 一阵一阵的剧痛让她气息奄奄,赤裸着下半身,规训出来的羞耻荡然无存,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她感觉身体一再被撕裂。 程家大姐拿勺子给她喂参汤,她喝一碗,在剧痛之下吐出来半碗,然而大姐押着她喝,不仅要喝,还要吃。 胎位经过连云山的手,已经正了,可就是生不下来。 外面寒冷潮湿,屋内憋闷潮热,炭盆里的炭火烘的老高,血腥气和汗酸气沾在每一样物件上,许惠然恍恍惚惚的问:“大姐,他怎么不来看看我?” 她知道程廷这个人,如果只是骨折,让人抬着他也会来的。 大姐拿勺子给她喂参鸡汤:“李一贴不许他移动,刚接好的骨头,怕移位,阿娘压着他呢。” 下人两头来来回回的跑,都没有好消息,但她强打精神,做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老三最爱小孩,我生了豹奴之后,他爱的不得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使劲。” 许惠然还想说什么,但是痛楚席卷而来,她哑着嗓子惨叫一声,又开始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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