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攒足力气,眉眼狰狞扭曲,咬牙切齿地闭着嘴,随着稳婆的呼喊使劲。 元章三十年十月初九午时,许惠然受尽折磨,生下个儿子。 孩子满身通红,皱皱巴巴,小猴似的在稳婆手里细声细气地哭。 许惠然身心俱疲,满身汗酸气,头上包着帕子,肚子臃肿松弛,下半身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就着程家大姐的手,喝下一碗汤药,眼皮子沉重的直往下坠:“给我看看……” 大姐从稳婆手中接过这只细弱的小猴子,轻轻放在许惠然身侧,自己也泛着满身的汗味,然而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许惠然扭头看了一眼,小婴儿包在襁褓里,这回安静了,头发稀疏,没有眉毛,单着两个眼皮,眼睛是两条缝,皮肤薄而红,小小的鼻翼翕动,活的很好。 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奶娘来了吗?”大姐轻声问嬷嬷。 “来了。” “把阿彘抱给奶娘,”她起身动了动酸麻的手脚,小步往外走,等出了门,才低声道,“你们跟着奶娘,把阿彘送到那边去,给老三看一眼……要是不好,就回来告诉我,我也去……” 她咽下哽咽声,打赏稳婆,酬谢连云山,再去花厅里写信,告知许家人喜讯——许惠然的母亲是个糊涂虫,还未脱险时,她担心许夫人帮倒忙,一直瞒着没说。 雨渐小,程廷屋中药气沉浮,程廷时醒时睡,熬的痛苦,一只手攥在邬瑾手里,不敢松开。 他怕那贼人卷土重来,邬瑾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好似一尊降魔的金刚手菩萨,有坚固不坏之菩提心,能以珍宝护卫正法,护持一切修行者。 铁锅里一直沸腾着熬煮的药物,气味浓烈,驱散屋中不洁气味,凡是出入,必到外面火盆前以雄黄熏过再进入,程夫人抱着程廷的小儿子进来时,也将襁褓仔细熏了一遍。 她爱子及孙,又觉得这小孩是来救命的,越发像是抱着什么琉璃宝玉一般,轻手轻脚放到床边,对邬瑾道:“母子平安。” 邬瑾笑了一下,一口气慢慢松懈下去。 程廷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的动,立刻用力一抓邬瑾的手,惊醒过来。 他瞪着眼睛看向邬瑾,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个婴孩。 程夫人笑眼含泪:“这回真的当爹了。” 程廷看着小孩,发现邬瑾撒了谎。 小阿彘名不副实,瘦成了猴,也不是个女儿,而是儿子,并且没有大眼睛。 然而费力看了一眼后,他想儿子也很好,都好。 “惠然......” “她累的不行,已经睡了,”程夫人抚摸他的头发,柔声细语,“这里药气太重,阿彘也要去喝奶了,你好好休息,后天兴许你爹就回来了,咱们提前摆酒席,好好庆贺。” 两三个时辰了,程廷都没有再高热,李一贴也说这个坎跨过去了,这一家子的劫后余生,值得一场筵席。 她抱起小阿彘,程廷张着嘴:“慢……慢……” “我还能不知道慢点,”程夫人抱起孩子,“你还是我抱大的呢。” 门外响起莫聆风的声音,邬瑾立刻抬头,不自觉露出一个笑,程夫人抱着小孩出去,看莫聆风站在门口,身上穿着软甲,身后跟着殷南,泽尔远远站在院门处——莫聆风刚进城,泽尔便告知了她来龙去脉。 她连家都没回,打马而来,身上带着寒气,张开双臂熏衣角,见程夫人出来,便侧身让开:“许惠然生了?” “聆风来了,生了,”程夫人让她看孩子,“大胖小子,你看看。” 莫聆风伸脖子往襁褓里瞅了一眼,没看出大和胖,缩回脑袋,暗道这小孩怎么又皱又红? 但因为是程廷的儿子,她不便直言,委婉道:“像程廷。” “可不是!”程夫人如获至宝,捧着小号的单缝眼走了。 莫聆风继续熏衣裳,等身上的寒气、潮气一扫而空,衣裳上沾满烟药气味,连金项圈都取下来熏一熏,才走进屋里,路过在大锅前烧柴添水的胖大海,走到邬瑾身边。 邬瑾自然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悄然松开。 莫聆风弯腰看程廷,见他眼皮下方眼珠子还在动,低声道:“程廷,你还醒着吗?” 程廷极力地哼了一声,然而眼睛睁不开,很快便会陷入昏睡中去。 莫聆风坐到床边,掀开被角,看一眼有血渍的伤口,放下被子后,脸上冷冷的,咬牙切齿:“我知道是谁干的,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知道你受了无妄之灾,我给你报仇,等找到他,叫他万箭穿心!” 程廷是她的挚友,是她的亲眷,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程廷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说自己知道秘密藏在哪里,不说自己如何坚守不渝,不说自己原来也有这样的气节。 他们越走越高,他望尘莫及时,就能有一份底气,暗暗地支棱起来:“我也不差,我可是个好汉,我也守护过你们。” 他想着,不由自主含着一点笑意,昏睡过去。
第350章 热闹 程泰山在十月十一赶回宽州,纵然自己在济州穷的要吃土,但看了儿子一家的惨状,当即掏出老本,在十三日大摆筵席,替程廷办洗儿会。 莫千澜自然也要前往。 十三日卯时刚到,程家就开始放爆竹,噼噼啪啪,响之不绝,满地纸灰,积了一层又一层,喜蛋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运,无论街坊四邻、贫苦百姓、老小乞丐,只要前来道喜,便能分食喜蛋。 宽州城内热闹空前,前来说吉利话的人将白石桥堵的水泄不通,因战乱而起的萧瑟之气一扫而空。 程家请来的厨司忙的脚不沾地,把昨日从城中各家采买来的鸡蛋都煮尽了还不够,干脆蒸上饭,做油饭团往外散。 直到巳时更鼓之声响起,程家管事拱手,请各位亲邻体谅,贵客将到,人群才渐渐散去,孩子们仍旧满街乱蹿,去捡没有点燃的爆竹,用竹篾引火,噼里啪啦地放。 骑马而至的年轻人大喊着让开,又急急勒马,紧接着一群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赶来,俱是程廷结交的好友。 骑马的、骑驴的、坐马车的、走路的,全都赶过来道贺。 石远随着程泰山一同回来,眼见眼前面孔都是读书时的熟悉面孔,也满脸笑意,上前行礼。 大家围着石远问:“程三如何了?我要去看他,听门子说李一贴不让太多人进去,进去还得熏一通。” “精神不错,就是躺着不能动。” “老石,你富态了啊。” “什么老石,现在是石老板,手里不知道多少条船。” “就是一百条船,那也是老石。” 没人知道石远怎么发的家,只知他忽然便有了一条能出海的福船,之后便借着这条福船,下蛋似的下出了无数条船。 他随之脱胎换骨,石家也一跃而起,成了宽州城中大户。 一群人聚在门前谈笑,又相互询问询问贺礼,见石远是一盒南珠,都暗道等会儿往前站,先写了礼单,以免现眼。 正在闹哄哄时,一顶官轿摇摇晃晃抬过来,年轻人立刻噤声,跨上石阶,争先恐后去写礼单。 官轿也是一顶接一顶,大家约好了似的到达,下轿之后,不停整理衣冠——莫千澜爱洁,他们如今忍气吞声,不敢来,又不得不来,兼之前途渺茫,脸上都没有几分喜悦之色。 如今他们就像是困在网里的鱼,不知何时才能脱困。 有人看向转运使侯赋中:“后日就是和谈,您去吗?” 侯赋中点头:“莫、魏王已经传信给我,由我和李仓司陪同前往。” 他望向门前和一众年轻人说话的管事,低声道:“莫千澜来没?” 众人摇头,都不知道。 而且一提起莫千澜,他们就忍不住后脑勺发凉。 门口骚动已经渐渐平息,年轻人从门外聒噪到了门内,又有女眷的马车到驶向后门,他们这些人杵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于是他们压下满心惶然,摆出满面春风,有前有后的前去奉上贺礼。 片刻后,一顶轿子慢慢行了过来,管事一见轿子,立刻提起衣摆,奔下石阶,亲自上前迎接。 轿夫压下轿杆,管事伸手搀扶着邬瑾出来,笑容可掬道:“邬通判来了,三爷盼着您呢。” 今日是喜事,邬瑾一改往日素淡,穿的喜庆,头戴软纱唐巾,外罩鹤氅,内穿一件暗红色直袖圆领长衫,越发显得岳峙渊清,峻貌贵重,行走时也丝毫不见病弱之态,如风谡谡。 管事送邬瑾到门内,喝来两个小厮,命他们好生护送邬瑾,小厮还没摸到邬瑾,胖大海就蹿了出来:“我来,三爷嘱咐我伺候邬通判。” 他扶着邬瑾往里走:“您是不是还要拜见老爷?老爷在书房里。” 邬瑾点头:“先去书房。” 前院里,许惠然娘家人早早到了,程廷的朋友成群结队,聚集在花厅外,爆发出阵阵大笑。 原来程廷略好了一些,就不甘寂寞,如此热闹场面,岂能错过,程夫人正是爱子如命的时候,想方设法的在花厅外搭一座天棚,四周扎紧纱帐,在里面熏上雄黄等药,让程廷躺在里面。 方才正是大家笑他像个黄花大闺女。 程廷嗓门大不如前,却还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邬瑾驻足听了片刻,边走边笑:“你们三爷不静养,伤好的更慢。” 胖大海也笑:“三爷说有李大夫在,不怕,您小心脚下,前面二堂东间就书房。” 程家老宅书房不小,以侯赋中为首的四位官员分坐两侧,心不在焉地闲谈。 程泰山坐在主位,潦草敷衍——“那是那是”、“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程泰山见邬瑾进来,两眼放光,放下茶盏:“来的晚了,没赶上吃油饭团。” 邬瑾在程泰山面前执晚辈之礼,侯赋中等人起身和他执了平礼。 他是三品翰林院学士职宽州通判,虽无再回京都可能,但论官衔,高过转运使侯赋中。 “都坐下说话。”程泰山见邬瑾人才出众,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家中老三有福气,前半辈子靠爹,后半辈子靠朋友。 他心情美妙的一笑:“我在济州,也许久没见你了,不过你的名字,可是天天听,济州学子把你的文章都翻了出来,逐字逐句的读。” “邬通判的学问毋庸置疑,”侯赋中接话,“不知邬通判对后日的和谈,有何见解?” 程泰山立刻笑道:“今日不谈政事——” 侯赋中打断他:“性命攸关,不得不谈。” 程泰山脸上笑意淡去:“侯兄,我听闻金虏急于和谈,誓书内容陛下也有明示,两国不动刀枪剑戟,何来性命之忧,若真是没谈拢,开了战,邬瑾在城内,也是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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