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之所以如此,是心中失了惧怕,先帝爱制衡,又要做仁君,让这些老臣失去分寸。 君王要惩治他们,但不能弄脏自己的手。 他起身张开手臂,令内侍为自己更换常服,走出文政殿。 殿内清凉,迈出门槛后,就有一股燥热袭来,风中挟有花香,有茉莉、建兰数种香气,数步之后,栀子花香馥郁浓烈,掩盖住其他香气,霸道袭来。 这种像围城般令人窒息的气味让他想起莫聆风,于是厌恶的一皱眉:“把栀子花拔掉!” 内侍迅速搬走栀子花,花香归于寂静,他穿过宽阔广场,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宫女内侍衣物摩擦,花叶颤动,还有妃子责罚宫女发出的鞭笞声和哭泣声。 他脚下一顿,沉默片刻,忽然道:“宫门有没有下钥?” 常侍摇头:“还没有。” 赵湛立刻道:“备轿,朕去武德司。” 武德司自黄义仁死后,逐渐势弱,皇帝要微行到此的消息先于舆辇到达,本已归家的武德司诸官匆忙转回,整理衣冠,在衙门前等候御驾。 御驾在数百禁军拱卫下到达,武德司诸人对赵湛行礼,赵湛赵湛下撵后,扫一眼武德司新任武德使史俊平。 此人精壮,蓄须,眼冒精光,是他生母娘家人,也是值得他信赖之人。 史俊平察觉皇帝不同寻常的目光,心底立刻翻起一股热潮——陛下微行武德司,要变天了! 他跟进门去,小心道:“陛下,此处无冰,燥热难当,臣已命人去冰井务取借。” 冰井务派冰只在要紧处,武德司没有是常事,但史俊平提到“借”字,就耐人寻味。 冰井务隶属武德司,采冰、藏冰、颁冰等事,冰井务监官都要向武德司奏报,如今拥有精锐禁军的武德司,竟连冰井务都辖制不住了? 这种只依附皇权的衙门,一旦失去支持,手中权利就会立刻瓦解——史俊平不仅在向皇帝诉说武德司如今处境,更是在告诉皇帝武德司的忠诚。 赵湛心里有数:“牢狱在哪里?” 史俊平连忙上前,在一侧躬身领路,又有人飞跑着前去开门,点燃油灯。 一行人走到牢门前,牢狱常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人刚一靠近,身上汗意立刻消散,紧跟着赵湛的内侍甚至打了个哆嗦。 史俊平伸手请赵湛入内,赵湛低头迈过门槛,第一眼见到的是碧绿如油的苔藓,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再走几步,查看牢狱中情形。 牢狱中没有犯人,没有鲜血,阴冷的气味里连秽物的气味都闻不到,只有一股霉味。 走入刑房,里面放着一把观刑用的太师椅,刚刚才擦干净,太师椅对面是积尘的刑凳,墙壁上挂着两副拶子、一副镣铐,墙角火盆里插着四五根烙铁。 “史俊平,你这武德司倒是轻省,”赵湛坐下,拍了拍椅子扶手,“都退下,朕与史卿闲话。” 内侍和禁军退出刑房,赵湛看着史俊平:“这地方,不应该是如此。” 这地方应该皮开肉绽,血肉撕裂,气味应该血腥胶着,有腐肉、冷汗、热泪气息,罪人罪证昭彰在这摇晃的灯火下,成为皇权至高无上的佐证,为江山稳固添上浓墨重彩一笔。 史俊平果断撩开衣摆,跪倒在地:“臣请陛下差遣,定让陛下如臂使指。” 他知道皇帝要重用武德司了! 赵湛冷冷道:“朕如今差遣不动你们,也不敢差遣,你武德司本应于京师伺察,对京都舆情了如指掌,看管好朕的钱袋子,现在一样也没做到,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朕就心满意足。” 史俊平垂首,将皇帝的话一字一句咀嚼。 今早朝堂上纷争,散朝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听到耳朵里,皇帝指使不动的,是那些老家伙。 武德司京师伺察,就是要查这些老家伙的把柄,至少要将其中一个从现在的位置上掀下去——还得是腰缠万贯的一个。 他想明白了,很快答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赵湛起身,走到史俊平身前,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够为朕排忧解难最好不过,不要拖的太久。” 朝堂的明争暗斗,就在隐晦的字眼里,听不懂的人,连阴谋算计的资格都没有。 而他这一举,可谓是三得。 其一,震慑朝臣。 其二,安抚民心。 其三,抄没银钱,存户部外库,以剿匪练兵之用。 莫聆风想要一口吞下他赵家江山,他也不是泥捏的! 皇帝武德司一行,并未在大昭都城起波澜,侯赋中更无从得知,他带着亲随,停停走走,七月十八日回到大岐都城宽州,将大昭皇帝态度禀明莫聆风。 赵湛对国书的暴怒,早在莫聆风预料之中,她不为所动,在翌日举行第一场大朝会。 十九日寅时,报更声响彻大街小巷时,已经有无数屋子亮起灯火,门窗“啪啪”打开,香脂残水倒进后宅阴沟,铺子门板一间间打开,灶火迅速点燃,锅中冒着热气,食物香气几乎在一瞬间充斥宽州。 程廷身为此次大朝会中的一员,彻夜难眠,刚有了困意,更声却响了,睡眼惺忪来到邬瑾府门前,等邬瑾出来后,哈欠连天递给他一块糖蒸饼。 邬瑾接在手里:“怎么不跟你爹一起走?” “不想搭理他。”程廷撩开窗子帷幔,探头往外看,街上车马轿子比比皆是。 他放下帷幔:“上朝的时候,我要是想去官房怎么办?”
第431章 值房 “别喝水。”邬瑾从程廷身旁拿过水囊,放到座板下方。 程廷大打哈欠,坐到邬瑾身边,倍感安心:“昨晚我一宿没合眼,惠然也让我搅的睡不着,让我干脆出去看门去,叫小黄睡一会儿。” 邬瑾坐在旁边听他发牢骚,太阳虽然未出,但地上已经起了热气,再加上一个热烘烘的程廷,他坐在马车里也有了汗意。 他听着程廷的琐碎家事,想象着夫妻之间朝夕相处的喜怒哀乐,不全是你侬我侬,也有斗嘴吵闹,柴米油盐,就连他家里的一条狗,也都热闹非凡。 马车外也同样热闹,街道上百姓的声音如同煮沸的粥,直聒人耳,令人联想起盛世太平之景。 宫门外值房中,也很聒噪。 值房没有分成东西两厢,而是一个大值房,把文武臣子全装进去,屋中正中安放一把太师椅,无人敢上去坐一坐,太师椅下首,左右依次对放数把圈椅,黄韫书和程泰山对坐,两个人都是精神抖擞,一肚子火气。 黄韫书一丁点笑脸都没有,直直问道:“程崇政使,这个米价,都快赶得上灾年了,看在咱们俩的情分上,下了朝,我把条子还给你,你回去再斟酌斟酌。” “谁他娘的想跟你有情分!老子跟你说了八百遍,这一批粮是派去大昭都城的探子装冤大头买的!” “探子不探子,都是你一张嘴,我哪里知道真假。” 程泰山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值房里其他人吓得一哆嗦,有心上前劝架,又怕殃及池鱼——程泰山的手劲可不小,就算没打着,擦一下也不好受。 “都说了是探子!探子!探子的事,我跟你说那么明白,那我干脆去扶风山昭告天下谁是探子好了!” 黄韫书立刻道:“那你总得让我信服。” 程泰山两手一摊:“我怎么让你信服,我把你也送那边去,亲自看一看?” “我不管这些,反正从我黄某人手里支出去的银子,那都得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帐!” 程泰山让他气了个哑口无言,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大的瘪,有心把黄韫书揍一顿,又不可能,末了忍气吞声的往后靠:“你清楚个屁!” 值房里没有冰盆,他热的汗流浃背,伸手用力拉扯衣襟,端起小几上的茶大喝一口,“呸”地吐出一根茶叶梗。 游牧卿、种韬隶属崇政院,也对着黄韫书那一干人等怒目相向,殷南坐在椅子里神游天外,使得值房气氛越发尴尬。 齐文兵悄悄溜出门去,往外张望。 侯赋中跟在他身后出来,低声问:“邬相怎么还没来?” 仿佛邬瑾来了,文、武二府的矛盾就会消弭。 齐文兵狂摇折扇,也松一松衣襟,还没等他说话,就有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他连忙往外跑动几步,就见两位禁军搬动马凳,不必说也知道是邬府的马车。 他着急忙慌进了值房:“邬相爷来了。” 屋中登时一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松,人人都知邬瑾衣冠端正,再热也不敢懈怠,匆匆戴好直角幞头,抚平衣裳上褶皱。 黄韫书怕程泰山恶人先告状,抢先一步奔出门去,望向马车。 马车已经停下,官员络绎不绝地走出,站的笔直,紧接着一只手撩开帘子,从里面钻出来的却是程廷。 程廷不用马凳,直接跳到地上,一抬头就是看到死敌——曾经的州学算学讲郎齐文兵。 “齐副使——” 他刚要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就见程泰山从值房里出来,冷眼看他,目光凶恶,显然他只要敢丢人现眼,程泰山就敢当场请出家法。 他立刻成了锯嘴的葫芦,夹着尾巴站到马车旁,替邬瑾撩开车帘。 邬瑾钻出马车,迈出一条腿踏上马凳,和黄韫书、程泰山两人一样,也是直角幞头,紫色圆领广袖襴衫,腰束白玉革带,脚穿乌皮靴,虽是坐马车而来,但身上衣物一丝不乱,面孔洁净。 他没有看躬身行礼的同僚,而是先望向城楼宫门,在屋脊上,一轮巨大明月正在沉沦,天地、宫殿在这一瞬间相交,纵九横九八十一颗金钉,大放异彩。 在城楼后方,宫殿峥嵘,玉堂金马,华表撑天,灵旗照水,是大岐安社稷之处,女王受天命之所。 邬瑾收回目光,回身与同僚前往直房,黄韫书再一次抢在程泰山前头,跟在邬瑾身后叭叭地说。 邬瑾边走边听,听完后坐到太师椅中,三言两语安抚住黄韫书,又让程泰山下朝后和自己细述探子一事。 众人安静下来,或坐或站,听他说事。 “昨夜到的小报,大昭武德司告发三司使吕仲农利用职权,私吞十州四成赋税,并且巧立名目,暴敛横贪,私藏金银十余库,大昭皇帝震怒,将吕仲农交武德司审讯,直接向赵湛禀告,此事陛下已经知晓,若是陛下询问,诸位也当心中有数。” 值房中人面露诧异,将方才黄、程二人的争执抛到脑后,仔细琢磨邬瑾的话。 吕仲农是三司老臣,从未传出过苛敛之事,武德司突然告发,是诬告,还是吕仲农真有如此多的金银? 有人问出了心中疑惑。 黄韫书摇头:“诬告对大昭毫无用处,武德司敢告发,一定是拿到了证据,只是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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